(站在船头,迎着海风,满鼻子古怪的咸湿味。乔舒雅每次见我吹风都来陪,可能担心我想不开跳海。其实她多虑了。
“小乔,你很快就能见到你家乡的春天,而我恐怕再也看不到我的春天了,”我对乔舒雅笑,让她打消疑虑,“春风只在家乡吹的到。”
她张开双臂面向蓬勃方向:“不管在哪里,春天都很好!”
我跟她没有共鸣,聊几句回了舱。
“我写下这些事情,有意义还是没有意义呢?”我提笔反问自己。我最初的梦想是做大商人娶茜茜姑娘;后来想做个小商人娶莲花姑娘;再后来一直萦绕于心的,是希望自己幸福地娶了小雨姑娘。
那么现在呢?我心灰意冷地离开那片大地,漂洋过海去往一个小岛,又是为了谁呢?为了什么呢?
乔舒雅以为换个地方能让我开心起来,其实不能。)
……
接着写。
我和乔舒雅埋了黑白子,收拾东西往安城去。临走之前,我回望迷茫山,追悔不及的苦味在肚里不住翻腾,直泛到喉咙。这种苦恼若像吐泡泡一样冒出来,会是什么颜色?黑白子会问,张少侠,你吃了什么?
我收拾出一堆游记本,里面写着我离开家之后,在迷茫山、去东岳城等等经历,怎么遇见了莲花姑娘,怎么伤害了小雨姑娘……那些文字实在没脸带走、没脸再看,于是把它们捆成一捆,在刘老伯的坟旁起座小坟,立个牌子,上书——“负心人文有智之墓”。
看到负心二字,不禁痛如剜心。
……
下山,赤兔载着乔舒雅,牵着我,同往安城去。
路过茶摊,乔舒雅说这是跟文公子初遇的地方,非要坐一会儿。赤兔同意,拽我落座。喊了半天却没人招呼,我警惕起来。乔舒雅搜了小木屋,说:“没人,东西翻得很乱。”
我猜,茶摊老板娘跟山大王有染,被沈东诚知道了,路过顺便剿灭,大概如此。
……
二人来到安城北门。赐我匕首的本家大伯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一脸惊骇,拉到一旁:“孩子你咋回来了?你爹专门嘱咐,不让你靠近安城,看见就要打断你腿,快走快走!”
“大伯放心,啥时候该跑,我的腿清楚。我爹在家呢?”
“你爹大雪封路前刚运货回来。孩子,去去去,走走走!”大伯撵我如赶狗。
文老爹能搞这么多年顺风买卖,保不定也跟荆景雄有一腿。父子若相见,绝对起风波。我塞给大伯一锭银子,拉手叮嘱:“大伯,今天我真有急事,办完就走,保证不路过文家,你也别跟我爹说。”但其实我大伯是个老实人,根本不会撒谎。大伯还是不肯放,我打算硬闯。乔舒雅稳住我,她人美嘴甜,三言两句,把我大伯哄成了她大伯。大伯倍增慈爱:“好女娃,有智小子贼的很,他敢欺负你,大伯收拾他!”不仅放行,还非把我孝敬他的银子送给乔舒雅,说头次见面,必须收着。我劝不动,眼睁睁看着银子进了乔舒雅的口袋。大伯叮咛我“小夫妻俩”慢慢逛、不着急,在他换班之前离开就行,要是被文老爹撞见,他一把老骨头替我俩顶着。
乔舒雅得意极了,伤口不疼似的浑身笑。
进了城,我从俘虏手里抢回银子,往安城一家挺有名气的医馆去。那家大夫医术高明,平日傲得很,从不上门治病,医馆离我家又远,因此他不认识我,免去不少麻烦。
街上人群熙攘,这天是赶庙会的日子。我怕遇到熟人,便想钻巷子。乔舒雅却爱凑热闹,忘了我们来干吗,看看这个,动动那个,一会嚷着要买糖葫芦,一会吵着要买面人。
我嫌麻烦不给买,她不高兴地跟赤兔说三道四。我怕她俩任性撒泼惹人注意,只好答应。不一会儿工夫,我手里已经把着一大堆乱七八糟了:“乔舒雅!你多大了?怎么还喜欢这些玩意?”
她舔着糖做的唐僧,含含糊糊地:“我十七。”
“五十七?”我摇头不信,惊讶道,“大娘,你面嫩的很呢!”
她捂着嘴笑,吃掉唐僧,认真地说:“我是小乔,今年十七岁,家住蓬勃岛,公子你呢?”
“在下今年十八明年十九,没有家,咱们赶快……”
“哇!那个我也要吃!”她甩下我,挤到另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伸脖子看。兴致勃勃地欣赏完,吵着要买,说这家的小人更生动,所以她要吃掉猪八戒。
我买。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我无法遏制地想念着小雨和莲花。
终于走完热闹的街口,俩人进了一条小巷,穿过去便是医馆。我把手里一堆乱遭递给乔舒雅,去墙角放水,放完还没提起裤子,突然听到一个混沌而疑惑的声音在巷口响起:“你看那个尿尿的,是不是文老六?”
娘的真不巧!说话的乃是童年死党胡大屁。后头跟着另外两个发小,阿纲、东兴,也就是老子离开安城前吃老子的喝老子的拍胸脯说一生都是好兄弟但老子离开安城那天却毁约不来相送的三个畜生。我怒从心头起,扭头狠狠瞪。仨人一见果然是我,互看一眼,转头就跑。以他们的德性,不是去告密领赏还能是干什么?这群鸟人的习性我太了解了!当机立断,我踏着两侧的墙,飞身拦截,凌空把腰带系上,一脚将三人踢翻,揪住头发绑在一起,不由分说拖入巷里。
我把跪地爬行的三个混蛋拖到墙角的鲜尿旁,怒斥:“你三个不讲义气的混蛋,想告密吧?!”
仨人捂头蹲地,不住求饶,六哥长六哥短的叫。胡大屁道:“不敢!不敢!咱是怕六哥借钱……”我看着另外俩人,他们竟然点头!这不是骗人,这是骂人!
“放屁咧!老子还能一直穷光蛋?”我掏出一根迷茫山私熔的细长金条,对着六只狗眼晃了晃,“都给老子看好,到底谁是穷光蛋!”仨人眼睛都直了,想摸又不敢。
“见过这么长的金条没?”我故意显摆,扔到地上,“拿到手上看看,沾沾你六爷的贵气!”
阿纲不敢动,喏喏地问:“文老六,你是在哪儿发的财?”
东兴给了他一耳光:“咋说话呢?!还敢直呼大哥姓名?文大哥!小弟们有眼无珠!那个谁,大屁,咱文大哥衣锦还乡,兄弟们脸上有光,你说是不是摆一桌,庆贺庆贺?!”
胡大屁没听见,他盯着金条,口水都流出来了。我担心这个无赖突然出绝招,把金条一口吞进肚子里。就算坠不死那货,漂亮金条也没脸见人了!于是赶忙把金条拿回,塞入口袋,正气凛然地骂:“你们三个,今天又是出来行窃吧!文大侠在江湖上替天行道,你们休想祸害百姓!不想死的话,就都给老子安分点!”
东兴忍着头皮之痛,抱拳道:“既然大哥回来了,我们当然不敢再偷鸡摸狗,大哥有什么差遣?小弟们万死不辞!”其余二人也附和,这么一问,我倒有些接不上茬了。
“宁茜茜……怎么样了?”我不知为何,突然问起了这个。
仨人嘻嘻一笑,偷看一眼乔舒雅,谁都不先开口。东兴推阿纲,阿纲推大屁,胡大屁擦干口水说:“大哥,这位是嫂子吧?”
乔舒雅嘻嘻笑,也不澄清一下,继续吃她的各种玩意,这个舔一下,那个啃一口,仿佛很享受“嫂子”这个称呼。
我火了:“问你宁茜茜,你就说宁茜茜,瞎你妈往哪儿看呢?”
胡大屁苦着脸:“大哥,我说了您别发火,小弟们都知道大哥情深意重,宁小姐也对大哥青睐有加,但那张……”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消息,我心里也早就没什么指望了,何况黄小雨和莲花的身影占得满满当当,我也没心情去理会宁茜茜,松开他们叹道:“算了!不用说我也知道,她喜欢的是张明达,我岂能不知?她还好就行,你们对她多照顾点……”
阿纲插嘴道:“大哥,宁茜茜跟张明达今天订亲!”
我嗯了声,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有些失落,失落之余有些尿频,背过身子又撒尿。撒完回头,见他们正在龇牙咧嘴地解头发,低声争闹,见我看着,又不敢动了。
乔舒雅吃完了所有小吃,给尿旁三人微微行礼,又问我:“文公子,你的朋友订亲,我能去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