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佳今天起来得相当早,为的是去见皮货商,但还是未能赶上他在家。但是他们让他带一位姑娘来我们家,取走了我的皮斗篷。下午费佳去见皮货商。这是位善良的德国人,但是心中有数。他仔细看过皮斗篷之后说,他最多只能给八个盾。毫无办法,只得认可。而这件斗篷是狐狸皮的,我想,至少值三十卢布。费佳要求给十个盾,但那人不同意,费佳决定,就抵押八个盾吧。皮大衣留给了皮货商,费佳回了家。他给费佳的是塔列尔,而费佳已经发现,他用塔列尔赌从来没有运气好过,总是输。他收到四个塔列尔,他自己拿了三个,留给我一个买吃的。他相信,现在他能赢。看来,他的决心只够一天用的,然后便又想赢钱,又想发财。费佳去了,自然是又输了。然后返回家,要我把这最后一枚塔列尔给他,虽然我再就一文不名了。我再三劝他不要这样做,因为命运显然不想让我们赢。然而,虽然他本人也同意,是什么也赢不了,但还是拿走了。过一会儿回来说,输了。我们又没有了钱,只有一个盾,还欠着两天两顿午饭的钱。他走后,我读巴登的《巴登报》,这是房东的报纸。从报上得知,这里有个克拉斯托尔夫,他有一家事务所。我们决定去他那儿,问他能否用我们的物品为我们抵押到钱。吃完午饭,六点来钟,我们到利希滕塔勒大街去找这个人。房子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但他本人不在家,要我们明天十二点去。我忘记说了,费佳今天给卡特科夫写了封信,信中请他寄钱给妈妈。我也给妈妈写了一封信,信中更恳切地请求她,哪怕暂时给我们寄些钱来也好,然后她能从卡特科夫那儿得到钱。我不知道,这会有什么结果,她能否给我们寄一点点钱来。寄信花了二十八个十字币;剩下的不多了。后来我们去散步,但我很快就累了,需要在散步过程中坐一会儿。后来,我们沿着昨天那条缓坡路向新城堡走去,又在一条长凳子上坐下来,稍事休息。费佳一直拿我开玩笑,他说我现在是一个不好的行者,现在已经不是早先的我,我已经走不了山路了。正走着,远处出现了暴风雨,——电闪雷鸣;暴风雨很快就来到了我们这里。我们走到城堡花园,在长凳子上坐了一会儿,雨点便落了下来。费佳开始抱怨,为什么我们要坐下,沿着我们的直通阶梯,紧走几步便能到家。我们走得相当快,费佳对我很温柔,在阶梯上他挽着我的胳臂,因为我怕摔跤。不过我们刚到,豪雨就下开了。狂风大作,雷电交加,跟我们拥有一百六十八枚金币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但现在与那时候的状况不可同日而语了。上帝呀,我痛不欲生,——有时候我简直想马上死掉算啦!身陷绝境,囊空如洗,而且还求助无门。我们喝茶,今天我喝了不少茶,因为我有近一个月没喝茶了:我不喜欢喝茶。总起来说,我的口味怪异得难以置信:今天我喜欢的,明天就不再喜欢,甚至反感。后来我和费佳商量在这里度日的各种办法以及未来生活的资金。但我感觉很不舒服,不久便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星期三,7月24/12日
今天十二点,我和费佳去找有事务所的那位先生。我们赶上他在家,我便和他用德语交谈,因为费佳用这种语言交流很困难。他给我们魏斯曼的地址,我们告诉他,魏斯曼不收衣服。他便问我们的地址,以便去我们家看我们的东西。我们把地址给了他便回家了,他答应两点钟到。回到家中,我开始收拾房间,因为如果让玛丽收拾,她需要干很长时间,实在忍受不了她那个笨样儿。他很快来了,看过我们的东西后说,他派一个矮个子来取这些东西,但他又说,要写一张字条,说我们出售这些东西,但可以在一个月后把它们赎回来。他走后,我和费佳议论,这个约定很不合适,因为非常有可能,这位先生以后拒绝交出东西,说我们已经卖给他了。但是毫无办法,无论怎样只得给他。一小时之后,来了一位小个子德国人,我觉得,是犹太人。我们给他看衣服,然而他说,他只买,不收抵押物品,而在女装方面一窍不通,问我们有没有男装。费佳让他看自己的褐色保暖大衣,大衣还很好,只是里子不好。这件大衣他给价八个盾。这简直是开玩笑,因为它至少值七十卢布。后来说到我的大衣,他说给六个盾;费佳建议他买旧衣服——旧常礼服和旧大衣,他则只给我们两个盾(一卢布二十戈比)。难道这能行吗,难道这能帮助我们吗?我们让他看皮靴,他把靴子在自己脚上比了比,甚至还把帽子戴到头上,说如果我们乐意,他便给我们三个法郎。但是我们要四个法郎——这是一卢布十二戈比,他同意了,然而他掏出来的是些普鲁士硬币,想给我们。但我们不知道它们的价值,他自然能尽情地骗我们。我们要求他给我们法郎。于是他给了一法郎,又给了两枚半个盾的硬币,但这些硬币他不按一法郎零四个十字币算,而按一法郎零两个十字币算,也就是每半个盾偷走两个十字币。这个恶棍,在蝇头小利上也骗人,这就是闻名世界的德国人的诚实!我看透了,他一定要骗我们,所以便下决心,一个十字币也不让他,结果他只得又拿出来十二个十字币,即便这样,他还是骗走了一个十字币。当然,这都无所谓。他走了,走之前说,他有一个女相识,她做抵押生意,她会来看东西的。他走了,我们留在家里。我心里无比凄凉:有什么办法呢,他们都是骗子,给得这样少。一小时过后,还是那个小老头子来了,说他的女相识有病,不能来。随后他站住,要聊一聊,问那件大衣我们要多少钱,他给八个盾。我们回答说,这不可能。他就说,——九个盾,最后增加到九个盾零二十十字币。一件旧连衣裙他原来给两个盾,现在给三个盾,然而我回答说,这不可能,这个价我们不卖。我们告诉他,大衣我们要五十法郎。他摆摆手,走了。我想,他还要再来,会给一个较高的价钱,但依旧还是很贱。
我们今天的午饭有花椰菜,这是我非常爱吃的菜,所以我吃得简直很贪婪。我觉得香得要命。我要求以后经常给我们花椰菜吃。晚上我和费佳去散步(今天天气好极啦),已经是七点了,太阳开始下山。我们走在林荫道上,周围景色秀丽,让人总也欣赏不够。我们徐徐而行,时常坐在长凳子上休息休息。这里长凳子很多。这里有两条路,一条给马车走,比较平缓,但比较远。另一条是给步行者准备的,路非常好,——行走在秀美的森林中间,在每个十字路口都有一块石头,上面画着指向阿尔滕施洛斯的箭头。我们迎面遇到许多步行的人,他们已经从那儿回来了。我们走了很久,已经听到时钟敲响了八点,而这里夜幕降临得很快,但还是没有走到城堡。这时我们遇到一个德国女人,她高高兴兴地唱着歌从山上往下跑。一开始我们以为她是个酒鬼,不料她却是位很可爱的德国女子。她告诉我们距城堡已经不远了。我们从一个喷泉旁边走过,在寂静的森林中间,喷泉的哗哗流水声非常悦耳。最后,我们沿着陡峭的路来到城堡前面。我一直扶着费佳的手臂,我们经常亲吻。我总是以为,他跟我一起散步觉得很无聊,但这时发现,正好相反,他乐意与我边走边谈。一路上他痛心疾首地说了许多话,说他都做了些什么,输了些什么,结果夺走了我的全部财富。我安慰他,说我们一切都是共有的,所以不必难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不值得这样忧心忡忡;最好是设法结束我们目前这种状况。最后,我们来到了城堡。城堡的大门上有警示牌:为避免森林火灾,请不要往林中扔烟蒂。起初我们以为进门是要收费的,便决定不进去,后来才慢慢地走了进去。入口前面有一个小广场,上面摆放着许多桌子。这里有一家饭店,可以吃午饭。我想,他们的利润自然很高,因为这几乎是唯一的大家必到的地方,谁都要在这里吃点或喝点什么。我痛惜我们没钱,否则,我会在这里欣然喝杯啤酒什么的,因为走了这么久,我很渴。我们穿过第二座小院,进入一个大厅。费佳称它为院子,可我觉得,这是城堡里最大的厅,因为再没有这样的大厅了,否则他们在哪儿聚会呢?在它的一侧有个幽深的所在,那儿可能是一个秘密通道。大厅当中有一个圆柱,不知道它是否属于这座大厅,我想,是属于大厅的,首先是为了美化它。啊,我终于置身于骑士的,地道的骑士的城堡了。它建造于十世纪,已历经八个世纪。我想,它有五百年无人居住了。城堡保存得相当完好,它由天然巨石砌成,但非常不规则,——完全不顾及美观,唯求坚牢。这正是他们所追求的。在旁边我们看到两个昏暗的房间,一间完全没有窗户,另一间有个小窗口。可能这是俘虏们的牢房。落入他们手中的不幸的人们年复一年地待在这里受罪。在一个房间里,有一座通向一个特殊塔楼的楼梯,城堡的女主人,某位男爵夫人,也许就曾经住在这里。自城堡被完全抛弃后又有多少个春秋过去了,——这从房间里长出来的大树(椴树和榆树)可以判断出来。这里没有地板,就是普通泥土地。我们沿着极其狭窄的楼梯上塔楼,到了第二层。从这里开始,楼梯就是最新结构的了,既宽阔又舒适。后来我们经过各种通道登上了塔楼,从那里遥望群山。景色很美,遗憾的是已经八点半了,太阳已经隐去,这一切我们只能在雾霭中欣赏。一条大河在远处辽阔的空间里蜿蜒流过,我不知道,也许这就是莱茵河,不过,也可能我搞错了。远处隐约可见的是法国的孚日山脉,它们并不太高峻。我和费佳决定什么时间白天再来这里一次,在阳光充足的时候,因为在森林里走并不热,那时候再好好看看这一切。我们没有爬到塔楼的顶端。第一,已经相当昏暗;第二,我害怕如此登高对我有不良影响,我必须保护好自己未来的婴儿,我们珍贵的幸福。我不敢拿他的生命去冒险:失去他可是我们两个人的可怕灾难啊。而且,现在生病是恐怖的,——一定需要请医生,可又没有钱,费佳会无比焦急。所以必须十分小心。有十来分钟我们环视四周。我们与高高的塔楼处于同一个高度,它耸立于默库里乌斯堡,在火车站抬眼就可以看到它。车站和俄罗斯教堂仿佛深深处于我们的脚下,虽然我们在新城堡的时候,老城堡所在的位置并不显得有多高。我们在那儿溜达了十来分钟便开始往下走,因为夜幕降临得非常快。费佳很担心我们迷路,而我路记得很清楚,而且天还相当亮,足以辨认石头上的路标。我们走得很快,我估计,要比方才快两倍,因而到达新城堡时刚九点。这次我们玩得非常好,我们两个都很喜欢。这是一个迷人的傍晚。尽管我们处境堪忧,我们心情沉重,这次游玩使我非常高兴。不可能沿着直通阶梯下来,我们必须走很长的路。在路上我们休息了几次,回到家时我很累。在路上我们曾想,如果能喝上几杯茶该有多好哇,当得知我们的女仆连水还都没想到烧,虽然已经近九点半了,我们很失望。唉,愚蠢哪,德国人的愚蠢!每天早晨玛丽都问我们:“还要咖啡吗?”她很清楚,我们早晨总要喝茶和咖啡,但她没有一点悟性,就想不到,照惯例,今天我们还会喝咖啡。午饭后,如果不告诉她准备咖啡,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准备。今天我茶水喝得非常痛快,好久没有这样痛快过了,因为不知为什么对茶不感兴趣,我已有两个月不喝它了。但现在我喜欢喝,我似乎喝了四碗。然后躺下睡觉,睡得很香。道晚安的时候费佳对我非常体贴、温柔。我多么幸福啊,我有一位多么优秀而善良的丈夫啊,我非常爱他。费佳今天梦见卡特科夫给他放血。这意味着什么呢?
星期四,7月25/13日
今天早晨我去见塞茨夫人,我们把手帕送到她那儿去做标记。我给了她十二条手帕(?),后来又送去半打,送去的时候曾问过她,在谁那儿能抵押我们的东西。她回答说,有位魏斯曼先生,但我说,他不收衣服。那时候她说,她本来也想收,但不允许他们这样做;第二,他们没有用于这项业务的资金。他们每月必须向各种地方缴费,因此没有自由资金来干这个。这是个很可爱的老太婆。她给了我地址,对我十分友好。她劝我不要抵押给其他任何人,说很有可能我们无法收回东西,这种事情在这里经常发生。回家后,我把这事给费佳说了。没有办法,我们还得去找克拉斯托尔夫,但他今天不在家:他去了别处,我们见到了他妻子和女儿。昨天我们见他妻子的时候她是一副厨娘模样,现在她穿得好一些。我们同她谈起了衣服的事,她好像很想自己买它们。可是我们说,我们不想失去它们,一定要赎回来。我同她用德语谈了许多。她答应派个人来看衣服,让我在三点以前等她。我便回家,费佳去见魏斯曼,看他是否在家。到家后,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来要整理一下我的箱子。突然,我大吃一惊,我在箱子里发现一枚银币,好像是半个塔列尔。这个银币我以前从未见过,绝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它如何落进了我的箱子里。我也没有为攒钱而存过钱。所以我仅存一些很小的铜币作纪念,而不存银币。这让我十分惊讶。我问玛丽,这是什么硬币。她去问房东,房东说是三十五十字币。可是后来,费佳去兑换,准备买烟卷的时候,它只当十七个十字币用。费佳回来了,他去了阅览室。我们等这位太太,但她没来。我们吃午饭的时候心情格外沉重,因为我们剩下的东西太少了。午饭后,我给妈妈写了一封信,信中又求她帮助,还放进了给玛莎写的信,请她给我寄二十五或二十卢布来,借用几天。不知道我的信是否管用。上帝保佑吧!费佳把信送到了邮局,从那里去见克拉斯托尔夫。得知那位太太没来,他的妻子很是惊讶,说明天,十一点,一定同她一起来。费佳回家后给我讲了他用德语同这个德国女人的谈话,非常可笑。费佳坚决假装不懂德语。当他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他用德语表达非常困难,一般都是我替他说。如果他自己一个人,又必须讲话,则他的词语不知来自哪里,谈话进行得还非常圆满。他用德语把他同她在那儿的谈话给我复述了一遍。她问他:“跟您在一起的是您的妻子吗?”他回答,是的。“她漂亮,”
原文为德语。她说。他回答:是的,他不知道对于别人怎样,但对于他来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后来他说,我们结婚才五个月。德国女人很惊讶。当费佳说到我二十岁,而他四十岁,说她大概感到惊讶:他老了,而我年轻。她马上回答道,不是这样,他根本不老。费佳补充说,他妻子有三个未婚夫,然而她谁也不嫁,只嫁给他,并爱他。因此,这个德国女人很受震撼,似乎为我们的家庭幸福感到惊讶。所有这些费佳都是用地道的德语给我讲的,甚至使用了他从未说过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