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沿着到新城堡的直通阶梯散步,从那里又沿着昨天的路去老城堡。然而,天暗了下来,起了大风,远处雷雨已经开始发作。这里经常有强烈的雷暴天气,届时天空完全变成粉红色的,或深红色的,闪电似乎要把天空撕成几片。不知为什么,那时候我便情不自禁地感到害怕,总是不停地战栗。这完全是不由自主的。这费佳已经发现过几次了,现在,当闪电骤亮的瞬间我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他嘟囔了一句什么。于是我便生气了,气得要死。现在我很容易发火,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一点小事就能使我失去自持。我此刻很激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和该做什么。这样,我们一句话也没说便走到了家。在家里我们终归还是说话了,而我完全忘记了我们的争吵。可是费佳开始紧皱眉头,目光像一条狼。我几次给他指了出来,请他看人温柔一点,——但无济于事,他继续皱着眉头。但我们很快就和好了。后来,整个晚上,我们动不动就爆发一些莫名其妙的争吵,但都马上便结束。有一次,费佳谈及我正在读的一部长篇小说(波利·德科克[20]的),他让我别再读这种臭货,我对他的回答很粗暴,说我没有什么可读的,说我必须干点什么事。当我躺下要睡觉的时候,我叫费佳来道晚安,我们便和好了。我告诉他,我现在很像咱们的费多西娅,她清醒的时候是非常温顺的女人,而喝酒之后就天不怕地不怕,开始胡闹,天知道她能说出什么话和做出什么事来。我也如此。我心里对费佳没有任何怨恨,没有一点恶意与愠怒,但当他开始与我争论的时候,我马上就有十句话对付他的一句话,我便说一些狠话,简直吓人。而且即使打我,我也停不下来。而过后绝对就像没这回事一样。费佳说,这个比喻很出色,他一点也不生我的气。一般来说,我们的争吵总是非常友好地结束,我们从不认真地互相谩骂。
星期五,7月26/14日
我醒得相当早,随即叫醒了费佳,为的是能够在两位太太到来之前做好准备,她们要来看衣服。我们等她们到十二点,可是谁也没来。于是费佳就去找她们。女主人不在家,费佳只见到了她的女儿。女儿说,妈妈回来告诉她。看来,事情办不成。费佳便去找魏斯曼,说想把衣服抵押给他。魏斯曼让费佳三点前把衣服拿到他那儿去。费佳说,他拿不了。魏斯曼建议让仆人送去,这时候费佳坦率地告诉他,自己连一个戈比也没有,无法给仆人钱。魏斯曼就答应,由他来给钱。我忘记说了,今天早晨费佳去见冈察洛夫,问他的地址,以便日后寄钱给他,如果我们现在不能还他钱的话。冈察洛夫没有告诉他的地址,说这点欠账微不足道,如果在这儿不行,随便什么时候在彼得堡给就行了,总之,不值一提。这时候费佳说,他在找人借钱,借四十法郎。冈察洛夫说,他不能给,因为他昨天输了很多,几乎输得精光,虽然还剩下了路费。他说,因为他与自己的熟人们一起旅行,自然,他可以随时向他们借,他们会帮助他,但是,无论如何,他现在拿不出钱来。费佳对我说,他觉得,冈察洛夫输得很惨,他甚至连饭店的费用都无法交。多么遗憾啊,我们还不了他钱。他们很友好地分了手。三点钟,费佳自己去找魏斯曼,他不在家。费佳后来又去看了几趟,他的门一直锁着。最后他来了,宣称他一直在家,说他只能等十分钟。费佳叫来了仆人,让他送去我的两件连衣裙,——绿色的和紫色的。魏斯曼看了看衣服,说这是旧衣服,都已经过时,等等,只能给费佳二十法郎。费佳一开始要四十法郎,可那个人说,只能给二十五法郎。最后,据费佳自己说,他几乎跪下强求,魏斯曼才给到三十法郎,期限是一个月。而且魏斯曼警告说,如果他错过期限,东西即将被卖掉。天啊!不要让我们失去这些东西吧。它们对我们来说非常珍贵,却突然因为区区七个半卢布要失去它们。这简直太恐怖了。
费佳回来后,我们吃过午饭,决定今天去阿尔特施洛斯喝咖啡。我很想快点去,可费佳却一再磨蹭,使我担心,我们到那儿天又黑了,什么也看不到。我们就要走了,费佳突然想起来,一定要把钥匙留给玛丽,让她收拾桌子上的餐具。我不想这样,因为我应该把一切都锁起来,而且,她会把一切都拿走,甚至包括我想留着自己晚饭吃的东西。这使我很生气,便嘟囔了几句。最后,我们走出了家门,刚在大街上走了几步,费佳突然发现,他穿的是一件旧常礼服,需要回去换一件好的。我觉得十分滑稽,哈哈大笑了近五分钟。当他换好衣服,我们开始走,他猛然眉头紧皱,一个字也不想说了。我告诉他,如果继续这样,那我最好一个人走。当他对我的和解请求报以沉默的时候,我便回转身,独自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我溜达了将近一小时,后来感觉很累,便回了家。我的肚子开始疼,便躺到床上,但在床上躺着很无聊,我想与费佳和解,以便去某个地方散散步。我招呼他,可他非但不立刻和解,反而突然向我宣布,我在用刁钻任性败坏我们的生活。这可把我惹翻了:至于嘛,为了这点小事,竟宣布我们的生活遭到破坏,我们算是什么娇嫩玩意儿呀,我们的爱情竟能这么快就蒸发掉,因为一句空话,就能说,我们的全部生活都被破坏啦?我不想同他争论,便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在床上躺下来。但费佳不喜欢这样,他把门打开,说太闷热。我再次关上,他又打开,说门就要开着,因为闷,他想让门开着。我怎么办呢?我告诉他,如果他不想允许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那我走,因为我不想屈从。我穿上衣服便去散步。首先到了墓地,在某座坟墓上坐了好久。然后去看碑。靠近围墙的坟墓用碑点缀着,这些碑很高大,就垂直摆放在靠近围墙的地方。走近小教堂,我发现一块类似悬崖那样的高地,上面,在最高处,站着一位捧着碗的天使,而基督则站在他的前面。基督被塑造成与我们这些人一般高。他戴着荆冠,双手合十作祈祷状,站在天使面前。还有三位使徒,以不同的姿势躺着。但这一切做得都很粗糙。甚至脸都非常滑稽可笑,这使全部的虔敬都被破坏殆尽。在这座悬崖前面站着一位女士,她抱着一个四岁来的小姑娘,母亲开始为她祈祷,小姑娘马上跟着祷告。她一停下,估计是忘了词,母亲便提示她,这样持续了好长时间。小姑娘念祷词漫不经心,任意欣赏旁边什么地方的花朵。后来我走到了小教堂的前面,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走了进去,稍稍坐了一会儿,同时观看墙上贴满了的各种纸版画以及花环。这时候更夫进来了,我怕他说我,便走出了小教堂。后来我沿着另一条路走向默库里乌斯贝格所在的地方。可是这条路却把我引到了一条大林荫道。以前我来过这里几次,这里有许多文物古迹。路上有一只小狗跟着我跑,我停下它也停下,看样子是怕我。突然一只田鼠从我脚前面跑过。小狗马上朝它扑了过去。田鼠立刻装死,躺着一动不动。狗非常快活地摇着尾巴嗅了它一会儿,但没有碰它。田鼠突然动了,迅速向草丛跑去。狗立刻就追,又拦住了它。我看了这个场面好长时间,后来才走。大概田鼠也终于逃脱了。我在远处看见一个路标,我走过去,看了看上面的文字,是说这条路是通向默库里乌斯贝格的步行路。我向前走去,但可能方向错了,因为又回到了那条大道。后来我走了好长时间,走上了一条有路标的小道,上面写着,这条路通向埃贝斯堡和沃尔夫斯施卢特,这说明,这条路通向另一个方向。我在长凳子上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家。到家时是八点半。费佳没在家。我一直很害怕,他可别再去轮盘赌场啊。假如他把最后那几个钱输掉,就再没有可抵押之物了。最后,他回来了。我躺下睡觉的时候,他来非常亲热地道晚安,我们最终和解了。我很自责:是我一再挑起无谓的争吵。我的丈夫如此难得,又这样爱我,而我却经常惹他生气。
星期六,7月27/15日
今天我醒得相当早,九点半的时候就应该叫醒费佳,因为我开始恶心,不能再长时间等咖啡了。而玛丽久久煮不好咖啡,我最后吐了。吐出来许多胆汁,后来好不容易我才止住恶心。我留在家里,费佳去了阅览室。但他带上了一枚五法郎的硬币,说有可能用它投注,也可能不投。我坐在家里读福音书[21]。两小时过后他回来了,十分沮丧。他告诉我,他赢了两枚硬币,这样他便有了十五法郎。可是后来输了一枚,他去了阅览室,读了好久报刊。他又想再次碰碰运气,便又去了火车站,可是这次把剩下的钱都输了。他非常懊丧,因为这些硬币本可以帮助我们还清一星期中欠的房东的钱。我很难请她再等一等,因为这种人什么也不懂,一旦得知我们的状况有些恶化,就一定变得很粗鲁。对他这次输钱我也有些遗憾,可有什么办法呢,——就应当估计到这五法郎也可能输掉嘛。今天是我嫁给他整整五个月,尽管我们钱很少,可是为了庆祝一下,还是让人买来了葡萄酒。午饭我们吃得比平时稍稍早一点,但今天的午饭相当不好,也就是上的那些饭菜,我不喜欢。后来我们很快就收拾好,于五点钟便离开了家,要去阿尔滕施洛斯。我们先沿着直通阶梯去新施洛斯,这时候我告诉费佳,他的鞋后跟磨偏了。可他竟想起来在台阶上磨鞋跟的另一侧。他的动作非常可笑,让我哈哈大笑了好长时间。总的说来,现在只须一点小事就能引得我发笑,同样,也只须一点小事就能使我暴怒,失去自制。我拿他修正皮靴的办法取笑了很长时间,以致我觉得,他甚至有一点生气了。我们上了大路,到了可以雇驴子的地方,这时远处出现了两头毛驴。一位先生骑着一头没有鞍子的毛驴,一位美女骑着另一头有鞍子的毛驴。我们看着他们,费佳说,他也想和我一起这样骑毛驴。他刚说完这句话,骑驴的先生突然开始向前探身,腰弯得越来越低,最后两手抓住了大地。而毛驴此时身子一歪,该先生便两脚朝天倒在了地上,同时他礼服的后大襟也难看地翻了过来。这事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可笑,我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先生满脸通红,要再次爬到驴背上去,而他的旅伴,那位太太说:“它太累了。”原文为德语。——仿佛在为毛驴辩护。这种出游方法可把我逗坏了。要知道,即使是徒步行走,也比每十分钟栽一个跟斗好得多。我想,这位先生一路上至少要栽十个跟斗。我多次哈哈大笑,费佳也很快活,天气也作美,虽然我们头顶上也出现过几朵乌云。后来我们上了路。同路有两位老太婆,一会儿我们超过她们,一会儿我们走在她们后面;她们有时抢在我们前面,占据了长凳子,有时则在后面追赶我们。路上有一个小喷泉,上面用德文写着“索菲恩鲁黑”,我们在这儿坐了一会儿。远处响起了车轮声,费佳说,他要作出一个漂亮的姿势;突然,让我们感到惊讶的是,驶过的是一辆空马车,费佳的姿势白作了。坐了一会儿,我们又开始走,这时费佳又受了骗:他在草丛中看到一个红色的东西,便向我宣布,说这是红蘑菇,而实际上呢,原来是个潮虫。我们休息了许多次,费佳一般要说:“喂,你说,到那个长凳子要走多少步?”我说出一个数,他说有一百步,而实际上只走了五十步。可是他从三十直接蹦到了八十,就这样,他总能走出一百步来。我们很快活。可是有一次他叫我为玛谢伊费·米的侄女玛申卡·伊万诺娃在家里被称为“玛谢伊”[22]。——安·格·陀注,这我不喜欢。我回答说,用别人的名字叫我,我不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