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委调来的内务部辛主任紧接着指桑骂槐说,啊他妈的,作家是皮,我们是毛,我们这些啥也不是的毛,为你们大名鼎鼎的皮服务,那没啥,嫌我们这些毛没用都薅去也行。但咱不明白,党组同志算皮呢算毛呢?盛书记算皮呢算毛呢?铁主席柳主席算皮呢算毛呢?铁主席柳主席又能写又能作,算皮算毛都行。盛书记怎么算?我一个逑内务部主任,说不会说写不会写,除了跑腿办事啥也不行,觉着多余就连根薅扔个逑得了,这个态度我可以表。如果作家这张皮上还用得着我这根毛,我就管好吃喝拉撒这些服务的事。至于皮呢,改革成多大一张好,我听党组的,听盛书记的,听铁主席的,听你们大家的。我是怎么改都逑可以呀!
这个腰硬气粗的辛主任,说得大家哈哈直笑。笑声中接下去发言的是外务部范主任。老范看事情的着眼点,多少有点像他的眼睛,不大。他说,群众团体的改革,就应有利于随便发展。作协有特长的人才多,谁愿干啥就让他干啥——能写的写,能编的编,能炒股票的炒股票。我没别的能耐,就老老实实干我的外务部工作,也属于毛这一伙的,为皮服务。但我希望给我实权,我们部门的人我挑谁是谁。现在这样不行,我手下的人我指挥不动,他觉得他自己就是皮呢,他还为什么皮服务?扯皮吧!
文学院院长说,皮也好,毛也好,发展才是硬道理。其实我们作家协会改革方向,应该是把每个人,都改革成既能当皮又能当毛的多面手,而不是能力单一的低能儿。中国只有一个鲁迅文学院,世界只有俄罗斯有个高尔基文学院。我们省的文学院,完全可以扩办成面向世界的北方文学院,为国内外培养既皮又毛的两用人才!
机关党委专职副书记求实说,我们不能光围绕皮毛问题讨论!皮啊毛哇,是都不能忽视,但关键要抓住党的领导不放。不管怎么改革,党的领导必需加强,而不能削弱。党是皮里的血管,筋,是毛的纲,毛的营养源,因此,怎么改革,党的领导都是根本,不能丢,不能少!
盛委同志乘机抓住这几句话总结发言说,这是我到作协以来最有质量的一次会,虽然开始说皮论毛,后来还是抓住了根本,归结到党的领导和党的建设上来了。抓住这个根本以后,我还要给大家画一幅蓝图。不久的将来,其实用不了两年,在党组的领导下,顺应改革的热潮,我们就会住进以改革精神建成的新办公楼。我们将利用政府的批件和国家的政策,招商引资,在政府批给的地皮上,用投资伙伴的钱,建两栋七千平米的大楼,商家一栋,我们一栋。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七千平米大楼,还用犯愁吗?七千平米的楼是个什么概念,大家可以想像。原来的办公楼,连车库、仓库加起来不过三千平米。有了七千平米,等于增加一倍还多出一千平米。我们拿出四千平米办公用,就根本用不着皮呀毛哇斤斤计较啦,每个作家都可以有一间写作室。其他每个人的办公室都可以大大得到改善。余下的三千平米,一遭租出去,每年可以有一百多万的收入。这些钱,可以给作家出书,可以组织大家出国访问,作家深入生活的经费什么的,都不用愁了!还可以利用一部分资金办公司作买卖,以后逐年积累,我们就有了自我生存发展的能力,就可以申请不要国家一分钱拨款,再以后,还可以逐年递增,向国家交一部分利润。这就是我们改革的大方向。目前这还是我个人的设想,这几天马上要开党组会,将方针、原则和具体方案确定下来。大家都要做好思想准备,齐心协力把改革尽快搞出成果来,争取后年的此时,我们在新办公楼,再召开一次处级干部会,回顾这一段改革经历,该会诗意无穷!
盛委诗一般的讲话,博得大家热烈的掌声。铁树因为治疗,没有到会,所以不知他有什么看法。
18.铁树的稿子
等开党组会那几天,我遇到一件麻烦事。那天中午休息,我正在盛委屋看他们玩儿扑克。盛委说酒哇舞啊,这类吃喝玩乐活动不宜搞,但中午休息玩玩扑克是必要的。快要上班了,我正准备回自己办公室,还没起身,一阵敲门声把我截住了。《文坛纵横》副主编,进屋就把铁树写的一篇稿子扔给盛委,是铁树为原内务部主任一本散文集写的序言。副主编愤愤说,主席把这样的水稿子拿给我们发,我们的刊物还怎么办?
我正要离去,盛委把我叫住,让我先看看稿子然后拿个处理意见。我说我也不是主编,让主编定去嘛!
盛委说,这不,主编副主编意见不一致嘛,才请示党组来的。我接过附了稿签的稿子溜了几眼,待副主编走后说,正、副主编发生分歧,应该主编向上汇报情况,咱们要支持副职越级造反的话,将来麻烦会越来越多!
盛委说,人家主编不管,副主编才拿给我们的嘛!我说,主编这不明确签了发稿吗?
盛委说,所以副主编才越级拿给我们,他认为此稿不该发,而主编又不负责任签发了,拿给我们还不应该吗?我说好几道不顺的弯,让我看就更不顺了!盛委说你不是管文学业务的副主席吗?我说不是还没给我分工吗?
盛委不高兴了,说,你不敢看算了,我看!
我说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顺不顺的问题!盛委说这么个熊单位,顺的事有几件?
我只好把稿子拿回家中,反复看了几遍,尤其把稿签看了无数遍。编辑意见——
本文是一篇序言,文中对与作品无关的个人评价,及为其发展前景做的铺垫过多;被序作者作品数量、质量及在文坛的位置显然不够在本刊发表;但考虑到作者是作协干部,本文又是作协主席铁树所写,可否照顾发表,请领导审定。
副主编意见——
同意上述意见。我认为本文发本刊不合适。理由是,一,被序者只是很一般作者,论创作成绩显然不够在本刊发评,尽管曾经是作协内务部主任,但照顾也要考虑有一定的度;二,铁树同志的序对作品本身涉及不多,对散文创作也没有深入的阐释,更多是对作者个人其它能力的评价,铁树自己也申明是为作者将来发展(不是创作上的发展而是其他方面的发展)前景做铺垫。故,不发为好。
主编意见——
稿签后面还附了铁树写给作者的便条:序文送上,不知中意否。我已写了两稿,二稿有意为你将来前景做一铺垫,倘能在《北方作家》或《文坛纵横》上发一下也好。稿子请留一份给我。
平心而论,我认为副主编意见是对的。照顾是应该有个度,但主编已明确签了发的意见,他也不可能没考虑铁树主席的意见。如果我表示按主编意见办,盛委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听人说过,铁树为之写序的作者是铁树私交很深的臂膀,因受处分而刚被免了职务,此稿确有为他下步工作做铺垫的想法,而且铁树也没避讳。盛委和副主编肯定认为铁树此举属不正之风。我本意也赞同盛委和副主编意见,但也不能不考虑目前作协的具体情况。我反复琢磨了铁树的便条,忽然想出一个折中办法:不在《文坛纵横》发,而拿到《北方作家》发,这既支持了的副主编的责任心,也不违背铁树的意思。铁树便条上写的就是“倘能在《北方作家》或《文坛纵横》上发一下也好”,并且是《北方作家》在前。这可以说是我绞尽脑汁琢磨出的办法了。可第二天盛委很不高兴说,两个刊物是一个级别,不发都不发!
我也不高兴了,把稿子往他桌上一放说,我的意见都说了,我是认真思考后说的,你不同意就按你的意见办!我说完就走了。后来盛委又拿稿子来找我说,还是你想得周全些,按你的意见办吧,跟他们解释一下,《文坛纵横》评论对象是著名作家,《北方作家》也可以评青年作者,这是以前定下的惯例。
我先电话和《北方作家》主编钟声高商量,钟主编说发主席的稿子我没意见,但并不是没想法,上边并没规定我们《北方作家》比《文坛纵横》矮一头。
我说这不是我个人意见,钟主编才不再说了。
我又电话同《文坛纵横》主编商量,主编明显不满说,他们《北方作家》要发我没意见,可《文坛纵横》发也没什么不对,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类照顾,不过发与不发我们都没有替谁保密的任务。他说的保密,是指我说发与不发都不用跟铁树讲了,免得引起铁树误解的话。
虽然受了一小圈不轻不重的窝囊,毕竟我已做了第二件事儿,而且盛委毕竟对这件事说了一句基本肯定的话,不像第一件事儿半句肯定都没有。
不想铁树在医院打电话指责我说,你撤我稿子什么意思啊,也不跟我打个招呼,不说我是不是主席吧,起码我还是个作家吧?我忍气把经过说了一下,隐去了盛委布置我的情节。我辩解说,这样处理并没违背你的本意,你的条子上明白写着,在《北方作家》和《文坛纵横》发都可以,而且是把《北方作家》排在前面。我是觉得这事儿不大,又没违背你的意愿,才没告诉你,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铁树遇了我的反驳,这大概是他没想到的,于是便用更加尖锐的话敲打我说,这事跟你没关,你也不要给老盛打掩护。
我一听他使用了掩护二字,不由火起。我一个副职,为避免你们两个正职发生矛盾,不说添油加醋挑拨离间的话,你堂堂的主席怎么能指责为打掩护呢?!我也火了说,事情就是这样,你要认为处理得有错,责任都在我,与别人无关。
铁树说,我不是指你捣什么鬼了,但确实有人想做文章,这事儿没算完!
虽然他是带了朋友的口气指责我的,但他毕竟是主席,我是还没正式任命进党组的副主席,他起码应该设身处地替我说句体谅的话,不仅没有,反而带威胁性地指责,在部队我从没遇过这种情况。
下班前我正暗自难过,刚从省政府回来的盛委兴冲冲说,今天事儿办得很顺利,新办公楼基建项目省计委立项了。
我还想着铁树的话在生气,没听全盛委都说了些什么,他问我意见时我怔了怔,没答出来。他又生气了,说,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
我心里窝着的火又被他点着了。我说,我确实没听清你讲了什么!铁树刚才把我指责得很不愉快,我正想他的话呢,他责问撤稿的事谁交待的!
盛委说我交待的,怎么着?
我说,你既没看稿也没交待什么,是我自己一手处理的,铁树他指责我事先为什么不跟他打个招呼,我把责任都承担了,但他不相信,估计他可能问你,你千万说你没看稿是我一手处理的,不然会扩大你们之间的矛盾。
盛委这才向我道歉说,铁树委屈了你,我又来错怪你,实在抱歉。盛委马上又安慰我,一定放下包袱,轻装工作!他还表扬我这件事处理得漂亮。
盛委的安慰,只是稍稍减轻了点我的不快,铁树的话仍像他妻子臂上的黑纱,阴郁地缠着我。
19.半个会(1)
盛委要开的党组会,拖了一个多月才开成。会前接连发生几件令盛委愤怒的事,我也很生气。一件是,盛委的红旗车司机出私车撞了,损坏严重。另一件是车送修后,盛委几次要车都误了时间,尤其有次他到省委开会,竟误了一个多小时。也弄不清是司机接了通知故意没去,还是办公室没通知到司机本人。两种可能都使盛委大动肝火,我也跟着生气。以前怎么就没出现这情况呢?不管为什么,上海车司机没拿他党组书记当回事是肯定的。一个司机敢拿党组书记不当回事儿,于是盛委先把内务部辛主任暴撸一顿,之后责令立即拿出处分意见。为了显示公平,盛委明确指示,对他和铁树两人的司机都要处分。当天辛主任就向盛委报告了处分意见:对严重撞车的盛委司机给予收缴钥匙两个月处分,给误车一小时的铁树司机收缴钥匙一个月处分。盛委对此很满意,还表扬辛主任说,司机最怕收钥匙,一没钥匙,他们没了出车补贴,也没法出私车了。但盛委一再嘱咐辛主任,等在党组会通报后再正式宣布。按说这等小事用不着上党组会通报,盛委一定是考虑涉及铁树的司机,才这样嘱咐的。
党组会时间仍是上次通知的时间——下午三点二十分,地点,党组书记盛委的办公室。
三点二十分前,除铁树外,其他党组成员都到齐了。党组成员求实到得最早,他忙弄水,忙倒茶,忙叫人,似乎这些不重要的事理所当然都是他的。而根本就不是党组成员只是列席会议的内务部辛主任,却跷着二郎腿,坐那儿悠闲地抽烟儿。
我不知该做些什么,暗想,自己还不是党组成员,也算列席党组会,便也坐那闲等。
《北方作家》钟主编来得也较早。他没什么话,也没什么特别表情,坐那儿只是慢慢抽烟,抽烟的姿势一点没风度,一看便知连业余烟民都算不上,属于那种在公共场合手里没点营生便无所适从的木讷人。他抽烟,肯定只是为了特殊场合摆脱尴尬。
差五分钟时,盛委问求实老于能不能来,求实说老于知道开会时间,但估计不一定准时。
我好生纳闷,党组成员里怎么又出来个老于呢?
求实说,在作家协会,谁写作写得不知姓啥叫啥了,那他就成大作家啦!老于就是主席铁树,真名叫于达儒。他因写作名气越来越大,人们也越来越忘记了他的真姓名,生人就只知道笔名了。求实又说了几个类似的情况来证实自己的论点。
我也从中发现了一个规律,即,作协这些作家的笔名都是由原来三个字改成了两个字:朱简、铁树、流火、牛夏、尚夫、房丁、周娃、阿地等。
求实掰手指考证了一阵儿,说我的立论成立。
我又进一步论证:周树人——鲁迅;沈雁冰——茅盾;李尧棠——巴金;谢冰心——冰心;管谟业——莫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