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不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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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老穆说,处理司机得软硬兼施,头一次必需来硬的,一定要特别硬,以后再来软的。

我说,这方面以后就拜你为老师了,今天别再谈这个了。我和黄老师都是外地人,希望咱们两家相处得比亲戚还好!

妻子忽然提议说,乘酒兴跳舞去吧?庆贺咱们两家是朋友啦!小姚也积极赞成。

我看看表,才九点一刻,说,好吧,跳舞。

“去”字还没出口,就被电话铃声不怀好意地封住了。

盛委妻子乔小岚电话里告急,说盛委心脏病到底犯了,马上要车去医院。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是一位离休老作家突然发高烧,也要车去医院。

偏偏在车撞坏一台又收了司机钥匙的时候,两家出急事一块儿要车。深更半夜我上弄两台车呀?

穆亲说他的车可以帮我,这真是刚交个朋友就雨中送伞了。我和老穆刚要下楼,老穆的BP机响了。他看了看说,是我们单位领导传的,不理他啦。我说行吗?

老穆说,明天领导问的话,我就说BP机没在身边!

我怕老穆酒后驾车有危险,他却说,老柳你放心吧,我再传一个没喝酒的司机朋友来帮忙!

23.司机们(1)

我用穆亲教给的办法,亲自把全体司机召集到辛主任办公室开会,管司机的内务部副主任也被我叫来了。六七个司机放肆地看着我,使我感觉个个像威虎山的人盯着杨子荣似的。我这才进一步懂得,一个单位的司机们,是了不得的。一把手的司机甚至敢跟二把手开玩笑,所有给领导开车的司机,几乎都敢开中层领导的玩笑,而一般干部和司机们开玩笑时,则多少带点套近乎的意思。司机差不多是和领导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人物,所以你听司机们说话的口气吧,似乎没谁是他们不想奚落几句儿的。当然,司机往往也是领导的一面镜子。作协司机作为领导的一面镜子,还有与别单位司机不同的特点,就是他们多数也爱读点文学作品,也爱议论议论某某作家或某某作品,虽然多属这次远道行车从领导嘴里听了,便在下次拉别人的近途说了,即所谓的道听途说。但的确也有两位动手写过几篇,甚至借近水楼台之便在作协自家刊物上发表过一两篇,这当然与被自己服务的领导直接帮助修改和直接推荐有关。但他们并没真正理解写作的美学意义,多少出于会写在作协可被高看一眼的心理,不然他们不会那般不礼貌地对待我这个新来的领导,以及他们的顶头上司。

除已被收了钥匙的盛委司机小黄还规矩地坐着,其他几个,或歪站着,或来回晃动着。开旧伏尔加轿车的牛司机竟不怀好意凑到我跟前,十分戏谑地逗我说,柳领导召集我们开什么会呀?一般新领导上任,不是表示向群众学习,就是给群众解决点问题。柳领导,你是表示向我们司机学习呀,还是想了解我们有什么要求?!这个牛司机就是发表过两篇小稿子的,因而就更加不好惹。据说他骂过铁树狗男女,也骂过盛委这类话,都是因误车受批评时骂的。现在他又来吓唬我了。牛司机看去挺年轻,其实并不比我小多少,还有一个明显比我身材和年龄都大的,使我确实有点发怵,但故作镇定着对牛司机说,这个会是你们内务部领导召集的,请我来说是参加学习,并没说向司机学习!

牛司机鼻子几乎碰着我鼻子了,冷笑说,参加学习?学什么啊?柳领导?!

我说,我是作为上级领导来参加的,学什么我听什么。至于究竟学什么,你问你们主任!说完我又故作镇定,坐到最好的沙发上,不再理牛司机,而装出谈笑风生的样子,去和其他司机说话。牛司机便转与辛主任挑衅,辛主任不敢与他纠缠,马上问我开不开始。我说,你召开的会,开不开始你定。他讨好着对司机们说,那就开始吧?!

司机们稀哩马哈坐下后,辛主任又问我怎么开。我说,怎么开也是你的事。他却继续耍滑头说,那就按你的指示开吧?

我被他激怒了,索性壮了胆说,那就不折不扣按我指示开!

辛主任老实得猫儿似的,堆着一脸笑说,根据柳主席指示,内务部召集司机开学习会,学习车辆和驾驶员管理的有关规定。这些规定以前学习,今天再学习学习。李主任分管这方面工作,小李你把规定念念吧!

副主任李清波刚把司机职责念到第三条,牛司机一挥手打崮说,这些规定清清楚楚谁都知道,学什么学?想怎么整人痛快照芷整得了,我就烦拐弯抹角兜圈子!

李清波转业前当过汽车连连长,了解司机是怎么回事儿。相比辛主任沉着多了:规定的东西就要经常学,反复学,光司机学才行,领导也要和司机一块儿学。先不绕弯子照直念,一会儿还要彤系实际学,要发言等联系实际时举手发!

李清波的镇定使我忽然想到,将要处分的两个司机,都是复员兵,还有一个司机也是复员兵,全屋复转军人已占绝大多数,我必须利用这个条件,像穆川亲说的那样,首次一定把他们镇住。

该辛主任往下继续主持了,他却又问我怎么进行。这种毫不敢负责的无赖干部,竟然能当内务部主任?!我不由得又对盛委生出深深的遗憾。铁树任用的内务部主任固然有毛病,但你盛委怎能任用辛主任这样不争气的干部?如果哪一天我说了算,第一项工作就是撤换这个内务部主任。

我气得已无话可说了,辛主任竟浑然不觉,仍要我回答他。我忍无可忍,只好厉声斥责他道:你是机器人没长脑子啊?不是说联系实际吗?

辛主任马上笑容可掬对司机们说,那下边大家联系实际吧!牛司机又一挥手打断辛主任的话:怎么联系我不知道,请领导先带头联系,我们看看!

牛司机的话固然是在捣乱,但此时冲辛主任来几句,我倒觉候得很有道理了。我应着牛司机的话说:老牛同志说得很对,联系实际要领导带头。这屋我是最高领导,应该我先带头,但我刚上任,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实际可联系。辛主任你已上任半年了,你该有实际可联系,还有你,李副主任,你管车辆的,没有实际可联系?!辛主任支支吾吾时我朝李副主任一努嘴,李副主任立即站起来,开口就把处分两个司机的事联系上了。我忽然产生一个灵感,今后我得依靠转业干部推进工作!

李副主任自我批评说,由于自己抓管理不严,致使连续发生两起严重事故,一起是红旗车撞坏送厂大修,另一起是上海车司机没按时出车,耽误了领导工作。这两件事都有我的责任,希望当事人也联系实际深刻检讨。

我立即紧盯一句说,你有什么责任可检讨?他说,司机出了任何事故我都有责任。

我说,笼统检讨不解决具体问题,你应该检讨你的具体责任。比如,红旗车出车是你派的还是司机私自出的?如果你派的,临出车前你提没提醒司机注意行车安全,尤其拐弯处要鸣笛减速等等?如果私自出车,那你的责任就是平时对司机教育不够!

李副主任说他没派,辛主任也说没派。我说,没派就是私自出车,要严厉处分。上海车误事责任在谁?

没人吭声。我问:那天盛委同志要车电话谁接的?辛主任说他接的。我问,你接电话后通知司机没有?辛主任说通知了。我问,你亲自通知的还是叫别人转告的?

辛主任说他当面告诉司机的。我问具体怎么告诉的。辛主任说,我告诉司机小侯马上去省委接盛书记。小侯怎么回答的?

小侯说没油票了,他当即向我要三十公升油票。你给他没有?

给了,当场给的。

小侯拿了油票去没去?

呆了一会儿走的,上哪去就不知道了。我问小侯,是不是这么回事?

小侯却说,我没接到出车通知!小侯说时眼光躲闪地眨巴着,显然他是在耍无赖。

我问小侯,你向辛主任要油票没有?

小侯竟然也说没要。我问辛主任小侯在哪屋要的油票,你在哪屋给他的,当时有没有别人在场。

辛主任说在他办公室给的,没别人在场。

而小侯仍然坚持说他没接到通知,也没向辛主任要油票。小侯的眼神说明他在说谎耍赖,但却没第三者作证。我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我突然问小侯,那么当时你在哪儿?

小侯说,记不清了,反正我没在办公室!我问李副主任,你当时在不在办公室?李副主任说他到省政府开会去了,肯定没在办公室。我说,那好了。小侯你是办公室的人,你到哪儿去一是得办公室派,二是你得向办公室领导请假。那天你一没在办公室,二没向办公室领导请假,那么你是私自跑车了吗?

我抓住理了,开始进攻:小侯你当过兵,你应该懂得服从命令听指挥。辛主任把时间地点都说清楚了,证明你是故意不执行出车命令。退一步说,即使辛主任说的不属实,你光是上班时间私自外出耽误了领导用车,也是非常严重的错误!如果利用领导之间的某些分歧,就故意钻空子,那错误就更为严重!红旗车司机小黄,你也是个复员兵,你私自出车并且把车撞重伤,该受到什么处置自己都很清楚。我当了二十多年兵,不想多哕嗦,对这两个事故我说个具体意见,如果没理由驳倒我,请以内务部名义立即执行!我停顿半晌,严厉扫视一圈,然后一字一板说:一、辛主任接到电话立即安排司机出车,司机小侯说没油票又安排了油票,这没问题。但没能将车确实派出,而且发现小侯故意没出车后没能及时处理,这是辛主任的失职处。请辛主任就此写份检讨,明天交我。二、李副主任分工管理车辆和司机,但他对管理工作抓得不紧不严,红旗车司机小黄私自出车使车撞坏,还有上海车司机小侯故意不出车,这两件事都已发生多El,却至今未进行教育和处理,这是他的严重失职。请李副主任写份书面检讨,在内务部全体员工会上公开宣读后,交辛主任,由辛主任连同他本人的检讨一并交我。三、红旗车司机小黄和上海车司机小侯,除在内务部全体人员会上同李副主任一同作检讨外,分别给予行政警告和停车一个月处分,停车期间车钥匙收回。小黄的停车时间从车修好之日执行,小侯停车期间钥匙交李副主任,车暂由李副主任开。

说完三点意见,辛主任和李副主任都说同意,我便宣布散会了。

为避免他们各自又去找领导乱说,会一散我便跑到医院,先向铁树汇报,又跑到盛委家。堵了两位领导嘴后,我问盛委,你和铁树都不上班,机关工作怎么办?盛委说,你看着办吧。

24.转业干部们

一夜失眠,睡着后,噩梦又如发疯的鲨鱼在脑海里乱窜,所以清早起来我头就昏昏沉沉,胡乱弄了点吃的,走着上班了。

我也不知自己到班上能干什么,但走得却很匆忙。盛委那句冷冷的“你看着办吧”,在耳边响着,促我必须早点到办公室去。多年军队生活养成的习惯,办公室就是自己的战斗岗位,尤其主要领导不在岗的时候,作为唯一的副职,我必须坚守岗位,好让机关其他干部感到,他们一刻也没失去领导。在一个军人眼里,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就如战斗中指挥员突然伤了或亡了,在场的职务最高者,理所当然要站出来,接替指挥。

我比每天早到了十多分钟,可有几个办公室的门先于我开了。我刚进屋坐定,先我而到的几个人就先后来我屋请示工作,这让我很受感动。内务部副主任李清波用电话向我报到,听我作完指示,他二话没说,应了声“是”便放了电话。这一声“是”让我忽然有了一个发现,并且心底掀起一阵滚热的波澜:这几个人都是部队转业干部啊!

一滴热泪因此而忽然从我眼里落到电话机上了,又一滴紧接着落上去。这两滴泪竞分别落在8字键和1字键上啦,马上就在我眼前放大成大大的“八一”二字。我好感动部队养育了众多让我随处可遇的同志,他们忽然在我心中有了重要位置。我不由得想了想这些同志的情况,发现,他们在部队几乎都有过作家梦,并且都业余发表过或多或少的文学作品,虽然没成气候,但仍戒不了这瘾,而心甘情愿到作协来做些与文学有关的事,直接或间接为作家们服服务,还是忘不了借光发表点文学作品。比如求实,他就隔三差五写一首诗。前几天还在《诗刊》读到一首《关于假酒》,他最痛恨弄虚作假的人啦。连那个听了我一声吩咐便回答一声“是”的内务部副主任李清波,也爱写个小杂文小散文什么的,水平不高,但也能在小报小刊上发表几篇。

我正含泪想着,外务部主任老范拿份公函来请示我,是邻省作协召开换届代表大会的邀请函,问我怎么办。我说,你看该怎么办?

范大华主任是好写个小报告文学之类的转业干部,常常借工作之便把会员中有优秀事迹的人当素材写一写。他比求实和李清波等能鼓捣,已把自己写的发表没发表的作品划拉到一块出本书啦。此时他手中那份邀请函下面竟然真是那本叫《作家风采录》的集子,他把集子送给我并说了请我笑正之后,才回答我说,我看该去,而且就该咱俩去,我是外务部主任,你是副主席。这事用不着正头出面,但副头也不去,就有点失礼。如果你实在不想去,也得派我去!

我说,卡住就不去呗,领导不同意干吗非得去?

范主任说,这是作协的外务工作呀,他们领导闹矛盾,我们部门不能不工作!

老范走时又进一步表示亲近说,咱都把拙作请领导笑正了,领导是不是也得把大作送咱一本学习学习呀?若觉着不够等价交换,咱交点钱也行啊,谁让咱们是战友呢!

我心情正沉浸在严肃的感动中,没同他开什么玩笑。下午,没等我找,铁树到我屋来了。我乘机把邀请函拿给他看,他看后说,你去吧,礼节上的事不能不去,你又刚来,省内外都需要熟悉一下。我说想和老范一同去,铁树问哪个老范,我说外务部主任老范呗。

铁树毫不犹豫说,不行,这个人不行,破嘴到处乱说。本来是我把他接收到作协的,他却老背后搞我的小动作。

我说,我总得带个人哪,带就得带外务部的,不带范主任的话,剩下一个病号不能带,再就是个女的,也没法带。

铁树说,女的怎么不能带?你就带女的,看谁能怎么着!

我说,我还是别带女的了,就带老范吧,我不让他搞小动作就是了!

铁树说,你小子怕人说带女秘书,怕和我铁树一样,传出不好听的名声,是不是?

我说,倒不能说得这么严重,不过我还是带老范吧,清静些好!铁树说,你非带他不可你就带。

晚上我又到医院跟盛委报告此事。盛委说,你去吧,把老范带上,我带他出去过一次,这人还挺想干事的,你们看看人家换届会怎么开的,早晚咱们也得开。

我和范主任出发那天,买车票时我特意嘱咐他给我买软席,他说软硬能怎么的,都买硬的得了,咱们可以坐一块儿唠嗑。我说有张软席票就不用排长队剪票了。他说那就都买软席算了,我也跟你借回光。上回我跟盛委出差都买的飞机票,飞机票比软席票还贵。我说不在贵贱在不合规定。他说你灵活点嘛!我只好叫他都买了软席票。

到软席候车室一坐,范主任说,是他妈好哇,下回还得跟领导走,借软的光。我说,回来我就得跟你借硬的光,返程都买硬坐,咱俩的票就都合规定了。

范主任说,一张车票算什么啊?我说,咱不是部队转业干部嘛。范主任说,也对,忘了咱是部队转业干部啦。

25.远雪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