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不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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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无心再让谁拿我当出气筒,也无意再让谁误把我当知音,蒯打断话说,流火老,我有急事要出去,不能听您再说了!我没等殛方回话就放了听筒。

我理了理思路发现,作协矛盾千头万绪,根本是主席和名誉主席的矛盾,盛委不过是上级派来裁决矛盾的,裁决过程中他已站蛰名誉主席一边了。而对于这对儿矛盾,我还不知道上级认为哪力对哪方错,我自己也没认真想谁对谁错。盛委赤膊上阵,站到一力直接和铁树冲突,尽管铁树有很大责任,我隐约感到上级对盛委吐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必须按组织原则和自己的独立心态行事,才不至于违心地陷入怪圈。我必须找准位置,保持独立人格。

我忽然想到,有一件人事方面的事,需开党组会定,我还没晦盛委报告呢。我给盛委家打了许多遍电话,都没人接。心里又陋闷得疼,两眼呆呆望着窗外,好半天才发觉天正下着大雪。又_F雪!这个多雪的冬天!以往看雪就像读诗,眼前这雪,却越看越伤一片片铅。站窗前看了很久,不知往下该干什么,眼前的雪渐渐雨去邻省开会时的雪模糊到一起,雪中出现了湖和湖边的桥......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我视野。咦,那不是盛委吗?他危么冒雪走着来了?他的到来像风雪之夜的一星灯火,使我铅灰雕心里为之一亮。我急忙电话告诉还在楼里的求实和范大华,让能们赶快都过来,劝盛委上班。然后我就跑到楼外去迎他。

盛委见了我问干什么去,我说迎他。他没说什么,像出了次长差的归来者,左观右看进了他的办公室。办公桌已有很厚的灰尘了,他没往桌前坐,而是坐在了待客的大沙发上。我过我屋拿了暖瓶给他沏茶,求实和范大华也过来了。求实只会表示一下热情,范大华却可以和盛委开玩笑说,看来咱头儿这是病好了,明天能来上班了!

盛委说,无所谓病不病。范大华说,那明天肯定能来上班了,正好后天有个发展作协会员的会。

盛委说,都谁参加?范大华说,铁树和其他党组成员都得参加。

盛委说,谁召集的?

范大华说,我们组联部提出来的,铁树说他参加。你要参加的话就你主持。

盛委说,我不参加,我也主持不了。我个党组书记连党组会都主持不了,我还敢主持发展会员的会?

范大华仍玩笑着说,那你还能总不来呀?!

盛委说,我已跟省委打了报告,什么时候有了说法,我什么时候来上班。

范大华说,你是头儿,你不上班不对呀,我们还都上班呢!

盛委说,你们上班好,我赞成。省委不明确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就稀里糊涂来上班了,那我更不知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吗?我说,后天的会你不来,那你来召集个党组会把作家职称晋凭的事研究一下吧,人家铁树都来召集工作会审批会员呢!

盛委说,他知道他是什么东西,我弄不清我是什么东西,情况不一样!

我只好故意改换了话题,说今年雪大的事。盛委说,咱们门前的雪谁扫的?

我如实说了一堆人名。盛委说,都是解放军,看来还是解放军有觉悟哇,不叫你们一帮解放军,作协机关早他妈垮了。然后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又放下了,大概想到这不是他杯子,他从不用别人杯子喝水,这方面严格得似乎有些过分,有点儿像他不讲一点灵活性的性格。放下杯子他就起身说,走了,散步任务已完成,得回去了!

我说,没别的事吗?

盛委说,闷得慌,就想顶雪散散步。

盛委走后,我心疼更加清晰地剧烈起来,自己使劲捶了一阵儿左胸想,也得抓紧看看病了。

34.假发

和蔼的老医生听我自述了病状问,你干什么工作?

听我是作家协会的,她说,那不用问了,就是思虑过度缺乏体育锻炼。给我开了些药,医生一再嘱咐我,一定要心情舒畅,多休息脑子,多活动身体。

回家和妻子一讲,她说,就舞疗吧,治心脏病舞疗效果最好!我苦笑一声说,怎么舞疗?她说,舞疗你不懂?我的病不就是你让我舞疗治好的吗?

妻子说的舞疗我何尝不懂啊。有年夏天我曾陪她在海滨一家疗养院治腰病。疗养院专门设有一大间舞疗室,其实就是一个舞厅,每天黑白两场舞会。开初妻子坚决不进舞疗室,我又带她和一群朋友去了一次营业性舞厅,朋友们挨个请她跳,大家还众星捧月地围着我大跳了一场迪斯科,跳得纵情忘我飘飘欲仙,下来后红光满面,在妻子眼里简直年轻了十岁。完了我又请妻子跳,尽管她还不会跳,我就随意拉着她转,她受气氛感染,跟大家一一转了一回,竞产生好感。从那她学会的跳舞,坚持下来,不仅治好了腰病,心情抑郁的毛病也好了。

我拍了拍头发说,都白毛子了,谁还跟我舞疗?

妻子说,我陪你舞疗!嫌没意思的话,和姚月芬家一块去,现在我就打电话请她们!

这段忙的,有好些天没和姚月芬家联系了,现在真的想见见她。我说,那你就请吧。妻子真的很快电话请妥了。我穿了羽绒服戴了棉帽子,和妻子乘出租车赶到金豆村,这是我特意点的舞厅,一想那舞厅名我就兴奋。穆川亲和姚月芬正在门前顶雪等我们。一见面姚月芬就高兴得嚯了一声说,老柳真会保护自己,戴棉帽子了!然后便拉我妻子胳膊往屋里走。我抢先去买票,穆川亲也抢前要买。我说,今天是我家提议的,就该是我家作东,定下这个规矩,以后谁家先提议什么事,就由谁家作东。妻子也这样说,姚月芬便说,好好,那下次我提议。穆川亲这才罢手不抢了。

金豆村舞厅里仍是一片绿意盎然的田园情调,天棚和四周墙上,以及几根顶梁柱上,都酷似天然地爬着牵牛花、葡萄藤和黄瓜秧子。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一比,不由让人萌动出浓烈的诗情。我们忙忙活活存衣帽时,谁都没注意我的头发,等围着点燃蜡烛的圆桌坐定时,姚月芬忽然嚯了一声说,老柳的头发怎么啦?

我笑说昨天下的雪还没化呢。我为了不使自己的心情变坏,故意晃了几下头说,昨天落的雪早化了,今天是染发剂染自的!姚月芬又嚯了一声说,还有染白剂?

我说,没有染白剂我头发会自动白吗?

穆川亲却没感惊讶,好像这之前知道了。姚月芬特意把高脚杯盛着的蜡烛端起来,照了照我的头发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过去染的现在不染啦!她的一声哦,与她已往惊喜时发出的那声嚯,很是不同,她脸上的亮色随之少了一点,眼光也有了不易察觉的变化。我说,好长时间没聚了,要杯啤酒吧?

妻子和穆川亲都积极响应,姚月芬却说要咖啡或可乐吧。我说,也好,这两样既提神又不头疼,最适合跳舞喝。我就都要了热咖啡,觉得这是雪天最温馨的饮料。

我以咖啡当酒,提议碰了碰杯。我是想让大家兴奋起来,好冲淡我白发造成的压抑气氛。

第一支曲子是自家人先跳。我家跳得很和谐,好像努力为下支曲子跳得更和谐铺垫似的。第二支曲子没用声明就是交叉跳了。舞池另一边,小姚就说,你不染发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说,是不是太显老了?

她说,那倒不是,这么大事儿不知道,心里多少有点想法。我说,你把这看成很大事吗?

她说,不知道,但你没告诉一声我心里有点......也说不好有点什么。

我说,这段儿一是很忙,二是心情很不好,既没时间也没心情见面。

她说,打电话说一声能用多长时间?几次拿起电话想从赵明丽问问你的情况,一想你曾说过别老跟她说你,就拉倒了。她这样重视我的头发和我的电话,让我很心热。我说,是我不对,下次再有类似事儿,一定早让你知道。

她说,那就是再染黑时让我知道呗?我说,你很希望我染黑吗?

她说,那当然啦!

我说,看来我真很显老了,下次不能来跳舞啦!

她显然是怕伤了我的心情,忙用力捏了下我肩头,说,你当这么大个领导,意志太不坚强了。

我不说了。她竞神不知鬼不觉地用额头蹭了蹭我的鬓角又说,行了吧?我心一下又热了,像敷了热水烫过的毛巾,疼痛感顿时消散,投入妇女怀抱那句话也不由自主随着舒服的感觉爬上心头。但我只是用胸轻轻碰了一下她,算是回报了。

停下来休息时,我故意多说些笑话,让大家开心些。妻子很理解我的用意,连说老柳不染发反而比染时更显年轻了!我很感激妻子这话,再和小姚跳慢曲子时,我哼唱了好几首歌,好让小姚真的感到我如妻子说的,更年轻了。小姚头回听我唱歌,十分惊喜,和我贴紧了说,你真的比以前更年轻了!

不管她和妻子怎么说我更显年轻,我还是感到了她们是有意安慰我。再轮到和姚月芬跳时,她又悄悄跟我说,还是染了吧!我说,你不说现在比染了时年轻吗?她说,那是因为你表现得年轻,不了解你的人看了会往老了想的!

我说,你觉年轻就行,别人管他干吗!而心的更深处还在说,有女战友觉我年轻呢!

这倒使小姚高兴了,说,谢谢你只在乎我,可上班大家会说你老的。

我说,就这样不染,不少人也不管我叫老柳,而叫小柳的!她看看我的白发遗憾说,你们单位可真够呛!

这时忽然停电了,满舞厅响起一片叫声和口哨声。小姚趁机把头埋进我怀里,我也拥住她。她又仰起头把脸贴近我。我立刻想到女战友仰脸递给我的那轮暖月,我就在黑暗中将我们三人重合在了一起。

灯又亮起来时,我们在欢呼声中迅速分离开来,即使相距很远站着,我也感觉我们心紧贴着在热烈地跳。又轮到我俩跳时,她进一步说,还是黑暗中觉得你更年轻。我给你买一顶假发吧,咱俩单独跳舞时戴。

我说,戴假发那像什么话呀?

她说,只晚上跳舞时戴,平时不戴。

休息时,小姚就当我妻子和她丈夫面,把这建议说出来了,我仍说那不像话。妻子和穆川亲却都说这主意太好了。

第二天我在办公室接到姚月芬电话,说她晚上单独请我到金豆村跳舞去。我就如约去了。没进屋前,她把我拉到暗处掏给我一包东西,说,趁还没摘帽子,先把这个戴上!她真的给我买了假发,她说是最好那种,买时找个人试了,简直看不出是假的!

我说,不管怎么说是假的!她说,我真心实意为你而买,这就是真的。你不戴我不高兴了!

我只好戴了,她嘱咐说,回家一定得说自己买的呀。我答应了。那一夜我们两人跳得十分开心。

第二天下班,我才把假发戴给妻子看。妻子看了又看,说太好了,问在那个商店买的,多少钱。我按姚月芬告诉的商店和价钱说了。妻子虽然稍微流露出一丝疑惑,但表示怀疑的话半句也没有,只是高兴说,这么高级的假发得一千多元,你只花二百多,太便宜了!

隔天下班回来,妻子拿出我的假发,里外看了一阵说,也没毛病啊,怎么降价这么多卖给你?

我问妻子怎么了,她说,我到那商店看过了,一模一样的假发标价一千一百多元,少一元也不卖。我跟人家犟说昨天有人在这买的,二百多元。服务小姐说昨天就卖了一个,价钱一分没少,有票据可查。我说就是昨天买那人说的,二百多元。人家问我买那人长什么样,我一说,人家说根本不对,是个女的!

我一下慌了,热了脸支吾着说的确是女的,是我们单位的女干部小齐,她戴的就是假发,她正好上街给单位买东西,找我批钱,我顺便让她捎的。小齐的确戴假发,我特意按昨天小姚的衣着说了小齐的穿戴。

妻子说人家把票据给我看了,价钱的确是一千多元!

我急中生智,竟像写小说一样顺利编出个情节来。我说,怕你嫌贵骂我,就说成二百多了。

妻子说,那其他钱你从哪儿弄的?我说管会计借的。

妻子说,借行,可别让人拿公款买呀,一千多元,作协那两个被撸的领导不就因为几千块钱吗?咱家不缺钱!我说,这你尽管放心,用这么多公款买私用假发,那还了得?

妻子当即找出一千二百元给我,叫我早点把单位钱还上。

第二天我不是还钱而是借了一千二百元。女人的心太细,一旦赶巧妻子哪天碰着小齐感谢她为我买了顶好发套,那不闹大笑话嘛。我又打电话给姚月芬,怪她不该跟我谎说只花二百多元。小姚说怕我嫌贵不要。我说妻子心挺细的,以后要注意。

小姚说,我心也不粗,是你心粗。你家黄老师和我家穆川亲出去跳过好多次舞,我什么都没说嘛!我说,还是注意点好,她知道了多少会影响心情的。

姚月芬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倒是你自己哪天高兴了把我供出去。

我说,买假发花那么多钱,你回家也不好交账,一定由我自己出。

姚月芬说,哪家不是女人管钱,我管钱我还不好交账?这不是我送你的礼物吗?你竟好意思说给我钱!

我无话可说了。她说,马上又到休息日了,这星期该以我家名义请你家跳舞啦?

我说,好吧,我们等啦。她说,星期天晚上!

星期六白天,我家大院收发室送来一封信件,信封不是哪家刊物的,里边却像装了本刊物。拆开来见是一份厚厚的稿子。我想最近没往出寄稿,不会有退稿的,是哪个作者寄我看的稿子吧?展开一看却是妻子手抄的我那部被女战友手抄过的中篇小说,虽不是正楷字,也一笔一画十分端正。标题字是用扁平鲜绿的龙井茶叶粘贴的,我的名字则是略显微黄的发丝粘成。无疑,这是妻子发现了我带回的女战友手稿后,经过一番复杂的内心冲突而精心琢磨出的杰作啊,的的确确可以称为她的杰作。女战友用湖畔的野菊花瓣粘标题,妻子则用西湖龙井茶叶粘贴,茶叶是君子之物,西湖龙井又多了几分高贵,显然比之于邓丽君唱的“路边的野花不能采”所告诫的野花要高雅和正统,再加上其中还多了一幅明显可以看出是用血涂成的小插图,使妻子在我心中的分量忽然大幅度增加了。我手捧神花瑰宝般凝望着妻子的杰作反思自己,我是不是幸福得太过分了?我值得两三个女人如此为我付出吗?!我能对得住她们吗?!

我激动得好长时间无法平静。正想找逛街的妻子到饭店浪漫地吃一次饭,忽然电话响了。竟然是邻省女战友!我以为她在开通电话小屋呢,她说是到军区卫生部办事来了,明天回去,约我晚上到宾馆去看她。我说正好妻子也休息,想请她到我家一起吃饭。她说这次不想到家了,下次一定到。没等到晚上妻子便回来了,我来不及和她说收到她信的事,只说来了个战友,晚上得看看去。妻子最怕我老往家领战友吃饭,当兵多年,战友多,总往家领,她实在伺候够了。她说,那你自己去看吧,要请吃饭你就在外面请,千万别领家来。说着当即把请饭钱交给我,嘱咐花钱没关系,千万少喝酒。

傍晚我准时赶到女战友住的宾馆,打算和她一块踏雪散散步,然后再去吃饭。可女战友说,你们这儿雪污染太重,没劲,要是正下着雪还行,现在又没下。她指了指里间卧室,让我进去看看。我这才发现她住的是套房。我说,你什么级别呀,住这么高档房间?她说是跟后勤部女副部长一块来的,女副部长汇报完工作去北京了,走时说房间不用换了,回去由副部长报销。

我往里间一看,小桌上摆好了简单却非常精美的酒菜,桌上还用酒瓶插了两支鲜艳的白百合花。我用军人的话说,到了我的驻地,就该喝我的酒,喝你的,这怎么说呢!

她说,那次你到我家,连口白水都没喝着,今晚算是补个圆满。我说,那次多圆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