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按说该辛主任祝酒了,可罗墨水抢先干笑两声祝上了:我不是倚老卖老,我到作协的时候各位都还没来。我以老同志和基建办身份祝个酒。基建办在以盛委铁树为首,以柳直为副的作协领导班子领导下,积极开展工作,受到老主席朱简老儿的感谢,我们有决心让大家尽早住进新楼。柳直主席才不是说迎新楼吗,我老罗头为此干一大口,各位不管职位高低都干了。
铁树说,难得罗老儿拿出实际行动来提议,我响应,干了!除辛主任和司机外都干了。老范说,辛主任你怎么回事?辛主任说,这里除了罗老就是我辛老了,我怎么回事?我就这么回事,有资格卖卖老!
李清波说,辛主任卖老,咱们卖卖少。除司机外我是最少的,我敬罗老辛老二位,我干一杯你们喝一口。
大家都支持说,这个少卖得有水平,老的得买呀!不买,你们再卖老的时候,我们也不买了!
罗墨水和辛主任喝了一口后,其他几人也这样一一卖少,使得两人喝下的酒也不比别人少了。
铁树眼珠转了几转发觉,发起进攻的都是转业军人,肯定想到,要把这支有战斗力的喝酒队伍赶快领导过去,以免卖少卖到他头上,他便主动提议说,今天是除旧迎新的日子。作家协会新人也好,老人也好,解放军同志们辛苦了,机关没有你们一帮当兵的支撑着,也许没今天的样子。我站起来,郑重敬各位一杯。
我们六位当过兵的自然也都站了起来。
辛主任说,作协怎么这些当兵的,十分之六!
铁树说,何止十分之六,是十分之七。我也当过兵,我大学毕业分到部队,正经八百军训了三个月,又锻炼三个月,六个月,按四舍五人算,该有一年军龄。
李清波说,那就一年军龄的是司令员,二十三年军龄的是副司令员,我们在副司令员带领下服从司令员的指挥,干——
杯字没说出来,辛主任截住说,别看我没当过兵,可我也能听出错来。你小李说在副司令员带领下服从司令员指挥,矛盾,你到底归谁带领,归谁指挥?
李清波说,在办公室我归你带领,归司令员指挥,在基建办我归你带领,归副司令员指挥,在党支部我归支部书记带领,归党组书记指挥,矛什么盾?
铁树说,李清波这小子精到家了,一杯酒让你喝得点滴不露,你辛主任嘴茬子不是他的个。老辛你既然掺和进来了,陪着敬解放军一杯酒吧!
辛主任耍赖不跟着喝,李清波说,辛主任你要喝了,我们解放军也给你保驾护航,不然,就光给党组保驾护航。论年龄你大,但论军龄你没有,现在主席跟我们论军龄呢!
辛主任说,党是领导一切的,除旧迎新的时候应该论党龄,我党龄长!
我想我当兵第二年就入党了,军龄和党龄都不短,他辛主任一天牛哄哄大咧咧样,党龄不会长的,就跟辛主任打赌说,咱俩谁党龄短谁干两杯敢不敢?
辛主任说,不是我敢不敢,是你敢不敢,怎么我也比你党龄长啊,我五十大几你四十出头,我还能比你党龄短?
范大华只比辛主任小一两岁,职务也平级,便戏弄辛主任说,老辛哪,井冈山的骡子也是驮炮的货。年龄大就党龄长?我父亲还不是党员呢!
辛主任说,你们少扯,我非和他柳主席比党龄不可。我l969年入党,你那年柳主席?
我得意说,那没说的了,您喝两杯酒吧,我1968年底人的。辛主任说,你懵人,你当年入伍当年入党?纯粹懵人!
我说,谁懵人谁不是人!求实是人事处长,你和他一块儿查查档案,如果不是68年底入党,我干十瓶酒。
辛主任看是真的不是假的,又耍另外的花招说,文化大革命中入党,党龄越长越应肃流毒,得你多喝一杯,咱俩一起肃。
我酒兴已经大起,说两杯就两杯,谁不喝谁混蛋!
刚要喝,赵明丽进餐厅来了。她站到铁树身边辛主任那一侧,说,铁树,大过年的,你一个人跑这喝酒,走,那谁来了,你回去陪陪!
这不是给铁树难堪嘛,当这多下属面,她以夫人口气而且带家长口吻命令铁树,让大家都觉得不好意思。
辛主任笑嘻嘻站起来解围说,小赵子你坐下,坐铁主席和辛大哥这儿,我们大伙陪你过年啦!
快七十的罗墨水也站起来让赵明丽说,小赵你快坐,罗大哥也陪你喝酒。
李清波看铁树和赵明丽都气着,说,这里就你罗大哥是黑头发,还是我们白头发的老资格陪你一杯吧。
赵明丽看了一圈,脸上露出笑模样说,你们怎么回事儿,都染成了白头发?想往年轻了陪衬铁树咋的?再怎么陪衬也是他最老,头顶没一根儿头发!
铁树显然是不高兴了,但压着火气自嘲说,我这是一根头发还没长呢,我比谁都年轻!
罗墨水向小赵献殷勤说,小赵你评评,是不是罗大哥最年轻?赵明丽说,柳主席才最年轻哪,你们那年轻是装的,要喝酒我就和不装的柳主席喝!
铁树把赵明丽叫餐厅外说去了,屋里人相互看着吐了吐舌头。酒劲加二杆子劲合力作用下,辛主任说,闹了半天还是没头发有魅力!
范大华说,不对,黑头发,白头发,有头发,没头发,都不是魅力,看明白了吧,官儿大就是魅力。同样白头发,她不说李清波年轻,而说柳主席年轻。别争了,官JL4,多喝酒吧,官儿大就年轻!
辛主任还想借酒劲压我,同老范犟说,还是没头发的年轻,没头发的专能凝聚长头发的,他柳主席凝聚住长头发的了吗?
大家在酒力鼓舞下大笑,辛主任也得意地笑。铁树在笑声中独自回餐厅了。铁树坐定后问笑什么呢?
辛主任当众撒谎说,笑我和罗墨水倚老卖少呢!大家又笑。铁树说,看来老辛话里有鬼。
我说,真是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鬼来了。铁树说,谁在捣鬼?
辛主任说没谁捣鬼。
我说辛主任没捣鬼,他只说没头发的有魅力,能凝聚长头发的!
铁树说好你个辛鬼子,我非和你喝个一醉方休不可!这天下班回家,我一连接了三个电话。
铁树妻子电话问我,听说姓赵的陪铁树和机关处长们喝酒了?她凭什么陪铁树,她臭不要脸第三者插我们家足。小柳你跟老大嫂说句实话,她姓赵的今天到底在没在场?
我说,这事谁说的就问谁,别问我!她说,那我就听明白了,姓赵的准是在场了!
盛委妻-T-m亡.话跟我说,下午有人给盛委打电话了,说你把铁树从医院请回去喝酒了,带一帮转业军人陪着,还说解放军要给铁树保驾护航。盛委听了很生气,说你柳直想当作协的军委主席呢,想搞军政权呢。你找机会和他解释解释,他疑心可大了,尤其躲家里以后,总想知道作协的动向,尤其你的态度,每一句话他都在乎。他越来越敏感了,还讽刺过我对铁树印象好呢。柳直我现在可难了,我知道你更难,千万留点心眼,少说话。别看老盛不上班,天天有人给他来电话,连赵明丽说你最年轻老盛都知道!最近他又听有人传,当年你和黄老师结婚,是铁树保的媒,现在赵明丽又拉皮条,介绍她女同学给你当第三者。也不知谁在瞎造谣!
我虽听得心生恐怖,但觉得谣言制造者用心良苦,水平不低。有回星期天上街买东西,在饭店吃午饭时,的确碰见赵明丽和姚月芬了,她俩一起吃饭,我端着的餐盘就和她们放在一桌了。眼瞅吃完要走了,栾丽惠出现了,也不知偶然碰上的,还是一直监视着的,反正她实实在在看见了。栾丽惠冷眼看了好一阵儿,没打没闹,只狠狠说了声好哇,转身走了。一传竞如此一箭双雕,显然不像栾丽惠传的,她希望我能站她立场的。
最后是赵明丽来电话说,柳老师,才栾丽惠是给你打电话了吗?她说你说的,我跟铁树给处长们陪酒了!
我说,小赵请你谅解我的难处,以后别再跟我说这些事好吗?赵明丽说,那好柳老师,我不跟你说了,但你也得加点小心,作协可复杂啦!
37.新年伊始
新年几天假,我什么人也没心思见,闷头重读罗曼·罗兰的长篇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心境被天才作家二百多万字无比精彩的文字和生命激情所充实,舒服得如同到另一方天地漫游了好些时日。于是写作的灵感又如春草般萌发起来,我想趁新年伊始的好心情写篇作品了。稿纸的标题下刚添TI行字,老干部处的傅处长一副狼狈相闯进我办公室。这个傅处长属于窝囊废型的秀才处长,耍笔杆子写写材料还行,行使权力管事儿,几乎是一塌糊涂。他的姓好像注定他天生就没主意,姓傅,明明是正处长,让人一叫就成副处长了。偏偏归他管的副处长又姓郑,现在的人哪还有呼谁副什么什么的?他这个处长便成TN的,而副处长则成正的了。
新年头一天上班,他傅正处长就来告郑副处长打他的事。他摘副让人一看就有倒霉感的黑边儿眼镜,诉说了他被打的经过,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假后上班,郑副处长一看,老干部处办公室满地是烟头烟灰瓜子皮及纸片、痰迹,活像旧社会的花子房小店,而傅正处长却心安理得地伏在桌上写自己的电视剧本。爱干净的郑副处长便骂咧咧说,咱这办公室成什么了,这是老干部处,不是麻将铺!就算老干部处可以玩玩麻将,那也得是陪老干部玩才算工作,陪在职领导在咱办公室玩麻将,能算工作吗?!铁树家和老干部处在一栋楼,那栋楼远离机关办公室,铁树写作累了,常到老干部处让傅处长陪着玩麻将。麻将那东西玩儿常了上瘾,一上瘾就没个控制了,不仅郑副处长有意见,老干部们也骂铁树把老干部办公室当成了赌场。所以在这事上,郑副处长和老干部们立场是一致的,因而和盛委也是一致的,他们一致说老干部处成麻将窝了,而窝头是铁树。傅处长陪铁树通宵达旦,三天年假都扔给麻将了。傅正处长被骂恼了,一拍稿纸站起来反骂了两句,这在他是少有的壮举,大概因为输得较惨:你算老几呀你谁都管?主席你也管得着?放假你也管得着?大过年玩两圈麻将也犯法?好在你才是个副处长,是副主席的话就敢骂省委书记啦!郑副处长也骂:他妈的要玩你们在自己家玩呀,这是老干部处办公室,不是谁自己的私室?傅正处长:你还敢他妈他妈骂人,找党组评理去,你目无领导,张嘴就骂领导!傅正处长边说边拽郑副处长评理去。郑副处长一抡又一推,傅正处长往后一个趔趄,全身压在暖气管的一盆花上,年久失修的水管就断了,水流人楼下淹了别家。郑副处长抢修水管的时候,傅正处长乘机跑我这儿来告的状。
傅正处长告完状后强调说,他一个副处长依仗新年在盛委家喝了一顿酒,就谁都敢骂谁都敢打,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一听这仗打得有点儿背景便慎重地先安慰了几句傅处长,然后才批评他不会做思想工作。正批评着,郑副处长电话过来了:柳主席呀,傅处长在你那告状吧?我就知道他准去,他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就会打小报告,他不干工作,就知道陪铁树打麻将,办公室成猪窝了,他还那写自己的电视剧……
我打断郑副处长的话,厉声批评说,不管什么理由,你打处长这是个大错误,你必须向他赔礼道歉,其它另说。我不管你们谁对谁错,淹了多少东西都由你自己赔,强调别的没用,我不管什么盛委铁树,现在你俩谁不听我的,我就批谁……
我放下电话,我又催傅处长说,你办公室正发水,跑我这儿泡什么蘑菇?!
他说,我听你批评老郑这家伙批评得挺公道,那我就走了!
趁他没走,我又抓紧批评了他两句:郑副处长骂人不对,但你个处长,把办公室弄得实在不像话,以后必须把办公室当办公室,不许当麻将室。
他说,我不是却不了铁树的面子嘛,你是不是跟铁树说说?我说,他找谁打麻将谁自己说去!
撵走傅处长,我又面对稿纸坐了一个多小时,五行字才毫无生气地变成六行,午饭时间也就到了。起身离桌时,我又想到傅处长伏桌于乱屋中写作的情景,想,如果不让傅处长当处长,就让他当个高级编辑或作家,他尽管不一定是一流的,但也会是二流的啊。现在可倒好,他根本就不是当官的料,为什么非让他当处长呢?我便又想到自己,不就是在缺人情况下盛委一句话吗?那傅处长的当官,肯定是在处长缺员时候,铁树的一句话了。但铁树喜欢他哪一点才让他当的这个处长呢?我又进一步联想到铁树。他是多有名气的作家呀,连日本作家都佩服他,如果他不当官,身体不会如此糟糕,好作品一定又出了一大批。现在却是,作品没了,身体垮了,名声也坏了,真是内外交困焦头烂额!一个好作家和一个好领导,绝对是两回事啊!弄不好,我也会重演铁树的悲剧。
午饭后我约求实散步,我闷闷不乐向求实讨教。求实说,铁树的娱乐和休息方式就是打麻将下象棋,而作协最喜欢也最擅长这两样的就是傅眼镜。铁树从不坐班,老干部处又和铁树家在一栋楼,于是《文坛纵横》副主编傅眼镜就变成了老干部处长傅眼镜。盛委来后发现了这一情况,和傅眼镜处长不对的郑干事,便也随之成了老干部处的郑副处长,盛委才得以能够掌握老干部处。
我忽然联想到自己在铁树和大家眼里会是个什么位置。求实说,实话告诉你吧,机关上下都认为你是盛委的人,而我是铁树的人,咱俩的一举一动,大家都很注意,铁树盛委也都知道。
我说,那咱俩就决不当哪个人的人!求实说,对,咱们绝不是谁个人的人!
为此求实还同我说了一件事——最近有人联名写铁树的上告信,找求实签名,求实没答应,这事传到铁树耳里,铁树很感动,叫司机拉求实吃饭以表谢意,求实没去,但他声明说,没签名告铁树,并不等于赞成铁树做那些错事……
下午我到求实屋取水杯,铁树正同求实谈话。见了我,铁树马上说,今天出院了,我从今天起开始抓工作。有几件事要安排,你也坐下一块商量商量吧。这一下就印证了求实中午跟我说的,看来铁树真的把我当盛委的人了。
铁树说,有几件主要事,一是全年工作计划还没做,二是今年的经费还得跑财政厅……说到这些儿,他大骂开盛委了:我党组会上是说他算什么东西了,我现在更认为他算个什么东西了!他算个什么东西呀?是我到省委要求他到作协帮帮我的,他一来却拆开我的台了,什么事都他个人说了算,我都忍了,认了,处分司机这么个小破事儿,他也拿到党组会上研究,我就提了点小小不然的意见,就成了我打横。我要打横的话,内务部辛主任能到作协来吗?刚到作协才几天,就非调个内务部主任不可,硬说原来主任是我的人。怎么是我的人?更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想从外市调个副主席私自就定了,我连信儿都不知道。那是调一个厅级领导干部,不是临时工!我实在气不过,硬给他搅黄了。这我承认打了他的横,这样的横我今后还要打,不仅打,我今天宣布,不能与他为伍了,必须把他撵出去。当初是我请求省委派他来的,现在我坚决要把他撵走。过个破鸡巴年,他弄机关一伙人上家喝酒,酒桌上说我母亲去世我收了多少多少钱,说我除了小赵还有别的女人,还说年前咱们吃那顿破鸡巴饭,是我笼络人心……实在不能与这种混蛋为伍了……
我和求实一直听铁树骂完,然后我十分为难地就他骂这些话劝说了半天。我说,这些话肯定传的水分太大。铁树余怒未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