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用替盛委解释,传到我耳朵的话,枝节可能有水分,但主要情节不会假。我怎么没说你调作协来是他一人定的?确实我俩商量了,我也确实同意你来。至于来后我对你有些想法,是后来的事,也不是怨你,而主要是怨他盛委,是他不地道!
我仍劝道:我不知谁给你传的话,也不明白他们具体为什么这样热心地传,但我认为,首先对传话不应感兴趣,同志间,尤其在领导同志间,搞这种事的人,思想不可能是健康的,传的内容也非常不准确,比如有人说我离过婚,还说你是我的媒人......影儿都没有的事!我不能不说句你不愿听的话,不管你俩有多大矛盾,也不管你对我有多大看法,我还是诚心希望,你俩能够沟通。反正你们都是领导,应该有比我们下属更高的姿态。如果你能作点自我批评,就好办了,不然我也没心思干了!
铁树听我说得这般诚恳,便退了一步说:你该怎么按原则办,你可以继续那么办。但让我去向他作自我批评,肯定办不到。我现在可以再作一次姿态,你打电话报告盛委,说我铁树已经出院,年初有些重要事需要研究,请他来上班。如果他说不来,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我说:这个电话应该你打,你要能打这个电话,你再叫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铁树说:还是你打。
我非常失望,深泄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答应,晚上给盛委打电话。
我明知给盛委打电话也是白打,不仅白打,而且也会惹出盛委比铁树还大的火,但还是在看完中央电视新闻节目后打了。我先说老干部处两位处长打架的事,以此作点铺垫,才说铁树上班了请他也上班的话。他对两个处长打架的事丝毫不感兴趣,只说了句没一个好东西了事。而对铁树出院请他上班的事,却大发雷霆:既然他上班了,就叫他管,他没上班在医院不也一直管着吗?现在趁我不上班,他上班了,管起来更方便了。我不能上班,我上班碍人家事。让他随心所欲搞去吧!人家有能耐,再弄个小姘来也有人帮忙,把作协所有门玻璃砸了谁也管不着!
我找不出妥当的话来与盛委对话,等他骂完了,我只能既由衷又无奈地叹了一口粗气,粗到让他在电话那一端可以清楚听到。这声粗重的叹息,收到了与铁树严肃交换意见的相同效果,盛委舒缓了语气说:太难为你了!但你也不用太犯愁,按组织程序,秉公办事是了。
我又以一声粗重的叹息算是作答。
他再次被我的叹息降低了语调:怪我把你拉到火坑来遭罪,我这么大岁数了,再怎么着也就三两年的罪可遭,你哪,还有半辈子!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总有一天会好的。不过你眼睛也得亮点,心别对什么人都菩萨似的。人家说年前求实特意为铁树上班安排了欢迎酒席,除你而外,都是铁屋里的人。姓铁的现在到处游说,你老家军区那边他也去了,你别蒙在鼓里让人卖了还不知道!
我又连连叹了两声,放了电话。怎么办呢?
我找出世界名著里差不多最长的《追忆似水年华》来读,以此拖延无比宝贵但无法主动安排的时间。为了静下心,读得进去,我下楼想到夜色里想跑一会儿步。没了噪声的清冷夜色,即刻滤掉我许多焦躁。出了院门,我一边抻着胳膊一边抬腿要跑时,发现楼影处有个身影在徘徊。我直觉这身影是熟悉的,并且这徘徊与我有关,便定神细看。那身影向我走来。
老柳!我一下便听出是姚月芬。我说,你站这儿不冷吗?她说,不冷。黄老师在家吗?
我这才想到妻子还没回来,儿子也还在学校复习功课。我说,中国的学校非把老师和学生都累死才能罢休,到现在老师和学生都没放学!
她说,黄老师晚回来也不打电话告诉一声?我说,打了,几点回来不一定。老穆在家吗?她说,也没回来。我问,你有事?
她说,想见见你!我说,那你怎么不上去?她说,我感觉黄老师不会在家,想看看......!我说,想看看是不是和老穆去跳舞了?
她说,我感觉是他俩去跳舞了,你是去迎她吗?
我说,她从来不用迎,我想散散步,单位的事挺闹心。她说,也不打个电话,见不着你面,声也听不着。
我说,上楼坐会儿吧!
她说,她和孩子都快回来了!
我说,回来就一块聊会儿,没关系的。
她犹豫了一会竞答应了,往楼上走时我也有些犹豫了,但还是被一股力量引导着,一直往上走去。一进屋,时钟就当头提醒我,已经九点整了。她也看见了钟点,但她刚脱了鞋就说,我想你,特别想……
我看看她,又看看钟说,九点啦!她看看我,也看看钟说,我真的没别的事儿,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那晚上我没读成《追忆似水年华》,却进一步读了小姚这本书,因而对单位的人和事也有了新的理解。
38.盛委家的绝密
到班上我就给铁树打电话,想告诉他盛委不能来上班的事。几次都没人接,我索性不打了,想,没必要主动给他打电话,他不说开始上班了吗,有事就到班上说。趁自己心情好点,赶紧写篇作品吧。稿纸一铺,灵感就如笼中的鸟儿被放了出来,一天我就草出一篇小说《畸隋》,自觉比《假发》写得灵动。我不能不感谢姚月芬,这灵感是她给的,没她,今天心情必定还十分糟糕着,书都不会读进去的。下班前我正愉快地读《畸情》草稿,盛委妻子突然打来的电话让我大吃一惊。
乔小岚:柳直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了。老盛今天和我吵架动手了,我没让份儿,厮打完我就上班了,回来看他留下的绝情信,才知道他回自己女儿那边去了,他说从此和我分居。我正考虑和他离婚呢!
我只知道,他们是各自死了配偶后自由恋爱组合的新家庭,其他情况一概不知。我诚心劝乔小岚说,盛委工作正不顺心,家里千万别再起火了!
乔小岚像清仓腾库似的,把她俩打架以及绝密的家事一古脑儿都说给了我。其实就因为两人都是直筒子性格引起的。早晨因孩子的事,乔小岚说盛委太自私太心狠,说到激愤处,乔小岚对盛委使用了政客二字,尤其说盛委同铁树闹矛盾,是因为盛委性格暴躁。盛委大骂乔小岚说,你看铁树年轻你跟铁树过呀,铁树能力强,多养了一个赵明丽,再多养你一个乔小岚没问题!乔小岚则说,人家能多养两个,是人家人性好,人性不好的政客半个也养不住。这话激怒盛委掀了饭桌,又随手打了乔小岚一耳光。
我万没想到盛委这般年纪还会如此,心紧缩着劝乔小岚说,你无论如何别再和老盛惹事了,你俩闹矛盾,也是我的灾难!
乔小岚把盛委留给她的信也在电话里念了:……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我在你心中的真实位置......我回我的家了,待我们都平静以后,再商量用什么方式处理我们的婚姻……
我制止乔小岚别再念下去,她几近哭诉继续告诉我,作协最近有人写匿名信打匿名电话,说盛委也是破鞋,与机关好几个女的乱搞。乔小岚不相信这些话,但她哭着说她真是苦透了,说盛委有心脏病她不敢气他,只有忍气吞声。她还向我透露,省委拟定的人大常委会换届名单里有盛委,省委已定了,等人大会开完,盛委当上人大常委,作协的事他就不管了,那时她就正式提出离婚。
这些让我惊心动魄的绝密信息,我不可能再扩散丝毫。但我更加为难了,我怎么给盛委打电话呢,打了又怎么说呢?
39.妻子
我忽然感到,以前曾认为非常庸俗浅薄的那句话——安稳的家庭是人生幸福的港湾,贤惠的妻子是男人的无价之宝——有多么深刻。好妻子真是一个男人最最重要的宝贝啊。有一个好妻子,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一个好男人,永远不该慢待自己的贤妻啊。
放下手包,疲惫地往沙发上一坐,妻子就发现我脸色不好。她削好一个苹果递给我说,是不是单位又不顺利啦?
我发出一声长叹算是作答,起身取来心痛定片扔进嘴里。妻子又递上热水说,你总这样不行,要坐成心脏病就糟了!
我用她端上的热水服下心痛定片后,疲惫地闭了一会眼。待睁开时,她双手抚住我前胸和后背说,不痛快的事,不能在心里怄着,咱家又不像盛委和铁树家,闹得天翻地覆,其他啥事都不值得你愁成这样。
我忍不住把乔小岚要离婚的事说了。
妻子先也是吃了一惊,很快就说开乔小岚不对来了。妻子认为,盛委固然不对,但再怎么不对,乔小岚这时不该让盛委走,有心脏病的人出事怎么办?妻子还特别批判了乔小岚不该把家里这种绝密的事情向丈夫单位的人说。她哪里知道,我也把自家的事说给了铁树啊。人心这东西真是最难把握!
批判一通儿乔小岚,妻子转而又说了一通乔小岚的难处。她说,谁憋屈狠了,不找人说说都会坐病的,乔小岚不跟你说,也实在没人可说了。妻子便又说了一通乔小岚的好处,尤其盛委和乔小岚结婚头一年,清明节盛委给前妻扫墓时,乔小岚不仅一同去了,还当盛委面跪盛委前妻墓前磕头,感动得盛委抱起乔小岚说,我就是马上死了,也知足了。当天盛委非又陪乔小岚去给她前夫扫了墓,尤其感人的是,盛委趁乔小岚不备的时候,也跪下磕了头。乔小岚跺着脚喊,盛委你不能这样,你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你不能给他磕头!
基于此,妻子惋惜说,这都是当领导当的!男人一当了领导,老婆就开始成垃圾筒和泔水缸啦,丈夫随时倒什么泔水垃圾,她都得盛着。接着,妻子又帮我从心底往外排闷气似的哀叹一声说,当了领导的男人也真不容易!
妻子专为我作了两样最可口的菜,并且找出一瓶好酒起开了。从未主动要喝酒的妻子非和我碰了碰杯说,报纸说日本男人下了班就到酒店喝酒,边喝边骂自己领导。骂够了,一天被领导管的窝囊气也出去了。回家再骂几声自己老婆,气就出透了,第二天也就又有足够的承受力再让领导指责了。咱们中国人穷,没钱天天上酒店骂领导,往后你就天天在家骂吧,我陪你,连老婆一块骂......妻子的话和她碰过杯的酒,都倒进我肚里去了。我分明感到自己心底有一种滋味在慢慢升起,那滋味先是淡淡的,后来就一点一点浓烈了。这滋味极其新鲜,比吃了特殊鲜美的东西感觉还要舒服,无法言说。这滋味弥漫了全身每个细胞,真是无孔不入的,以前从没尝过。我细细品味着,终于明白,这是我和妻子真正有了爱而产生的幸福感。这不奇怪吗?以前她死死爱我的时候,我从没对她产生这样的感觉,现在她有了我之外别的男朋友,我反而对她产生了厚爱和深如骨髓的幸福感。同时,另一种满足感也充实了我。我工作是很不顺利,但我有个善良、宽容,并且思想深刻的好妻子啊。有这样一个家为我遮风挡雨,单位再怎么不好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啦!
我说,你不痛快的时候,我也陪你骂我!
妻子说,今后不论出了什么事,她都不会跟外边人去骂的。我明白她的意思,感动得什么也不想对她隐瞒了。我说,前天晚上小姚来了,十点了你还没回来,她才走的。
妻子说她前天晚上已感觉到了,还说以后我想见小姚单独联系就行,只是千万别让穆川亲知道。他知道了,小姚肯定要挨打的。
我说,穆川亲这就不对了,行他自己有女朋友,就不行小姚有,这不讲理嘛!
妻子说,他就这种思想水平,咱们得慢慢帮助他,他已不打小姚了。
我问妻子,前天晚上是不是和穆川亲跳舞了。妻子承认去了,并说那两天穆川亲和小姚又打架了,经那晚上她的劝说现在好了,今白天穆川亲还打电话想请我们去他家玩。我说,咱们干吗等着人家请,愿意的话,今晚就请他们过来打会儿麻将。妻子说打麻将可以,但不能赢钱的,我说输赢都不是外人,谁赢了就拿那钱吃饭。妻子说你光认识牌但不会出牌,人家跟你玩个什么意思,还是跳舞去好。
妻子出面打的电话,我们两家就又一同跳舞去了。走时妻子特意嘱咐说,姚月芬让我戴上假发。
我们又去了金豆村。我们两家四个人都跳得十分尽兴。结束那场,小姚满面红光悄悄对我说,睡觉时别忘在心里念叨我名字啊,我也念叨你!我答应她后再次提醒,以后一定少和小赵来往。回家后我和妻子都还激动不已,我们一同洗了澡。可想而知,睡前我和妻子会怎样。我没忘了小姚的嘱咐,从开始就在心里呼叫着她的名字。我感到,妻子似乎也在心底呼叫着什么,我猜想一定是穆川亲。可是,快到高潮时,妻子终于控制不住了,但她喊出的名字不是穆川亲,竟然替我叫出了姚月芬的名字。我感激得热泪盈眶也替妻子喊出了穆川亲的名字。我怎么也没想像到,妻子又为我喊出了远方的女战友的名字!看来,我的想像力已跟不上妻子迅速提高的思想境界了。她忘没忘自己解析雪女蛇的话呢……不过你得小心,不能光想苗条和白,还要注意是否有毒……
那么,妻子已认定小姚和女战友是无毒的了?我呢?
40.铁树召集了一个会
君子口中无戏言。我一直认为铁树是君子,盛委也是,只不过,两个性格极不相同的君子,弄到一起就君子不成了。可是他铁树自己亲口定的,上午九点准时开处级干部会,还亲口说会由他主持。我九点前就急火火把人召集齐了,可等到十点半他还没到。求实和其他党组成员提议,由我主持把会开完算了。我想了想,还是派司机到家去找铁树,哪想他还在家酣睡呢。到会场他精神还没振作起来,点上一根烟吸了几口才开始讲话。我想他是让身体折磨得当不成君子了。我进而又想,他为啥身体总不好呢?他昨晚干什么了现在还困得死人似的?我马上想到赵明丽。铁树说小赵成他救命稻草了,是吗?
铁树强打精神,按不破不立的思路,讲每项要做的事时,先批判一通此项工作前段如何如何没做好。比如他说基建工作,现在光靠罗墨水瞎呼悠等于零,还说机关快一年没开处级干部会了,这样下去作协非散花不可……
他长篇大论讲了一个多小时,完了让我也讲讲。我对他的讲话很有想法,他住院两年多,头一次召集会,自己就迟到两个小时,不是去人找早忘没影了,还振振有词谈什么破这立那。何况,不久前就开过一次处级干部会呀,你没参加就算没开过?我若对此一点态度没有,那就既太违心,又得挨鲁星儿和盛委一顿指责。我调整了一下心态,直言不讳说,会议比通知时间晚开始近两小时,这在我所经历的开会史上前所未有。这责任在主持会的铁树同志自己,他应该作自我批评!其他人九点基本到齐了,九点没准时到会场的没几个,但其中就有内务部通知开会的人,这里一并提出批评!
我明知,副主席在会上批评主席显然不妥,说完等着听铁树的难听话呢,铁树却当即表示接受了批评,还检讨了几句以往时间观念也不强的问题。为了表示我的批评是对事不对人,我也当即表示,马上落实铁树布置的一些事。
晚上,又接到盛委电话了,他逐条向我批判了铁树会上的讲话,同时表扬了我敢于批评铁树的精神。对此,我心情更加沉重。是谁在充当地下工作者啊。
41.上级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