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不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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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她说,耽谅十回二十回行,谁能耽谅他一辈子啊。一点点小事就发火,骂人,摔东西,这才刚选上个破人大常委,要是选个省长就更了不得了。就因为他女儿来要钱,他到外屋背着我给,我说你就在屋里给呗,好像你在家里受气说了不算似的……这下坏了,他就开始骂我,说这是我家,你不愿呆你滚!我也不让份说他,你现在好了,又想找外人就让我滚了,我在你家早都呆够了,我走!他不讲理了,说我,你自己上赶来的,不是我请你的!我说他,你说话要凭良心,当初你老伴没死时我看你可怜,给你送饭,是你硬说要和我结婚的,死皮赖脸说没有我活着没意思了,我才嫁给你的,怎么成了我上赶的?我故意让他女儿听见,让她们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人!他说我是堂堂正正的男人,是省人大常委!我说你前几天怎么不这样说,你常委怎么来的,你没让我找组织部领导帮忙吗?怎么你刚当上就开始厚颜无耻了!他让我说得面子挂不住了,一下端起饭锅要打我,我胸一挺说你打吧,我一动都不动,我看你堂堂正正的人大常委怎么打人,法可都是人大制定的!他气得脸都哆嗦了,抄起一个啤酒瓶子到厅里摔得稀碎,摔完自己踢门走了。等到晚上回来看碎玻璃还没扫,又气得摔摔打打。我也不理他,饭摆好了我也不叫他,孩子也不管他叫爸,是我不让她们叫爸的。这回我不能再在他家当保姆当奴隶了,我肯定和他离婚!他老伴就是这么硬让他气成癌症死的。跟他这几年我头发白了多少啊,我可不能等着得癌了……

这时,盛委从人大那边回来了,笑着把头探进我办公室,招呼我吃午饭,我才把乔小岚的电话挂断。

往食堂走时,盛委说他在人大会上和有关领导谈了”造屋“的事。他说此事大有进展,省领导已同意先贷款开工,本息都由省里还。他再三强调说,离开作协前,一定把造屋的事完成。他说时脸上丝毫看不出刚刚在家打过恶仗。他眼瞅要走的人了,还一心抓造屋,这劲头叫我感动,饭后盛委带我和基建办的人出去看房基地,把省计委的同志也叫上了。虽然没叫铁树,我心情也不错,造屋的事毕竟是有进展了。从转业起就盼着的作家大厦,这回真的看到前景了。内务部辛主任和罗墨水,两人一个莫名其妙一个模棱两可的笑声混合着,一阵接一阵,好像作家大厦就要竣工了似的,而且功劳不在盛委,而是他俩的。我心里也不同他们计较了,不管谁的功劳,只要快点建起来就好。

快下班了,铁树过我办公室说,妈的,我这不争气的身体又完蛋了,马上又得人院。

我当时没理解他刚出院马上又入院的意义,当我将省委督促换届的情况当好事汇报他时,他漠然置之,我才明白,换届对他可能不是好事啊。

45.省委来人

以往党组会都是在盛委办公室开,这次却很特殊,是在机关会议室开的。省委宣传部的常务副部长、分管文艺工作的副部长和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同时前来参加。作协清冷简陋的会议室,一时气氛庄重起来。长条形的会议室像谈判桌似的,坐了两排人,一排在上座儿,是省委一行五人,一排人在下坐,是作协党组的六个成员。盛委主持会,从他脸色和日气都可感到,这是令他高兴的会。他说,作协党组开会,省委能来三位部长,可见省委对作协的重视。今天党组会就一个内容,省委刚组成的作协换届人事安排小组,传达省委的指示。三位领导是按官儿大小还是按部门先后顺序讲啊?

如果按官大小,该是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先讲,如果按部门,该是组织部副部长先讲,因为换届的人事工作是组织部管。两位部长推让了一会儿,因组织部副部长推得恳切,说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是人事安排小组组长,一定得组长先讲,不能乱了规矩。宣传部副部长这才先讲了。他说,作代会筹备工作现在就算正式启动了。关于人事安排,要在上届理事会中征求意见,在作协机关征求意见,还要在作协老干部中征求意见,总之要广泛进行民意测验。这之前还要尽快召集一次主席团会,然后一次理事会,开会时我们筹备小组要有人参加。作协党组这阶段最中心的工作就是筹备换届,希望作协党组同志全力以赴,一切为换届让路。下边请组织部领导讲话!

我看不出组织部这位副部长比宣传部的副部长大还是小。看块头他小,但一听讲话却觉魄力不小:作代会的筹备,应该说是全省文艺界,或者再大一点说,是全省人民的大事。换届不仅是换人,而是全省文学事业能不能上新台阶,全省作家能不能继续前进的大问题。这样,人事安排问题,就是最首要的问题。要通过民主程序,依法办事,统筹考虑,把现有班子中最有威信的人选准!组织部副部长端杯喝了口水,但不知因热烫的还是因凉没泡好,他把水又吐回杯里,然后非常熟练地掏烟点烟又深吸一口,不及下咽,扑地一口也吐了出来,这些动作好有气派。他说,换届关键问题就是组建一个好班子,这就要有进有出,有上有下。怎么进怎么出,怎么上怎么下,这要从大局出发,以团结、高效、务实,能够凝聚全省文学工作者为目的。虽然省里成立了小组,但大量的细致的工作,还是由作协自己来作。你们党组同志,要尽全力站好最后一班岗。我们组织部,或者说我本人,主要是配合宣传部……然后是宣传部分管作协的副部长也讲了讲:上届班子尽管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对全省文学事业作了大量工作,大方向是应该肯定的,经验在工作报告里要很好总结,但缺点错误也不能忽视……

我们党组的人,盛委除外,包括铁树,几乎都是屏住呼吸一字一句细心听的,似乎都听出其中既琢磨不透又明显带有新意的精神。比如有上有下,有进有出,选出最有威信的人,等等,具体是怎么个针对性!?不管针对谁的,马上就要开始操作了。对这气氛和场面,我感觉,不光我,其他同志也都非常敏感,比如铁树,他会对最有威信以及能上能下这两个词特别敏感的。我呢,可以说对这些都敏感又都不敏感,原因最有威信的不可能是我,能上的不可能是我,能进能出的也不可能是我。我刚进班子,没啥政绩,也没犯什么错误,所以怎么着都牵涉不到我。但我并非不关心谁能被推选来当那个最有威信的一把手。以前我羞于使用几把手这个词,一来二去也用上了。我想,一个单位太需要明确谁是一把手啦!党组同志挨个表示了态度。铁树先说的,但比较抽象。他说,我们个人没什么好说的,省委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办呗。杨子荣的名言咱不能不提,一切听从党安排!党怎么安排咱还不知道,但党怎么安排咱就怎么听从。他又提了点建议,说省委怎么安排他没意见,但希望作具体工作的同志们,要充分考虑作协会章,换届程序尽量符合会章规定。铁树说得滴水不漏,但让听者感到不如盛委镇定,似有心里没底之态。关于作代会初定五月召开的意见,他没表示什么,但刚一散会他拿出一份出国邀请函,把常务副部长堵在门口说,省委的一切安排我都没意见,我有出国这么一档子事,不知部长大人能否予以考虑,若能予以考虑,本人将不胜感激,若不予以考虑,本人也不会怎么着,不过不胜感激的情绪就没了。铁树这话一。都没避讳谁,甚至有点故意让党组其他同志知道的意思,那口气起码让我们感到,别看部长是上级机关的,但他们是可以平等交换意见的。

常务副部长对铁树的话也用玩笑一语答对过去:出国是你一个人的事,作代会可是全省作家的事,应该怎么考虑,你会很明确的。再说你这么大的作家,出趟国还不容易嘛,这次错过了,下次找机会补呗!

铁树说,中国的事儿谁不知道?过了这个村,上哪找这个店去!领导不让咱们下属感激,咱们就不感激是了呗!

筹备小组走时扔下一句话,说马上给倒出两间办公室来,供人事安排小组找人谈话用。

46.铁树又遇流火

刚开过党组会的会议室,第三天又开起了机关大会。到会的人不仅是机关的,连离退休老作家也到了,主要是几位顾问。顾问老作家们都和党组同志围坐在会议桌的前排,似乎要开的是节日联欢会,男女老少到得比哪一次都多,平时不大着面的工人,和趁乱在外面炒股票作买卖的,不知谁通知的,齐刷刷的都冒出来了。会议桌后面那一大圈小沙发都坐满了,还有许多人自己带凳子又加了大半圈。看去到会的人都很振作,但细看是能看出有所不同来的。老作家们都靠盛委坐得近,平时不怎么着面那些人靠铁树坐得近,且说笑声较大,多少有助威的感觉。那些平时一直上班的处长们,坐得最微妙。按职务他们该坐前排的,但大多坐了后排,尽量与几位领导都拉开距离。辛主任和罗墨水老头,两人最活跃,大家也最不拿他俩当回事儿。两人东一头西一头和谁都打招呼,而谁都可以借打招呼戏弄他们两句。等到开会时,两人的坐位却都让别人给占了,他俩只好自己再回去拿凳子。其实屋里人已坐得很满,后拿的凳子只好放门外坐了。

主持会的盛委亲自传达了省委关于换届的指示精神,前天党组会上几位部长的话他几乎一点没漏。由于内容新鲜,他讲话时全场鸦雀无声。他讲完了,铁树又就机关财务问题讲了党组议过的管理办法,这也是大家关心的,所以听时也鸦雀无声。当他讲到作协经费紧张,但保证在报销问题上一视同仁时,最能揭他短的老诗人流火又忽然放了一炮:你说什......什么一视同——同仁?你铁......树就能报得了,我们老家伙就报不了!

铁树怔了片刻方缓过神儿反击说,你什么报不了,我什么报了?

流火说,我医医疗费单据几千......千块在手里就是不给报,你一年花好......几万,手里压一张单据了吗?

铁树立即予以反驳:不符合规定的药费当然报不了,我的符合规定!

流火:你......你符合什......什么规定?你买杜......杜冷丁扎......扎毒,符合什......么规定?

铁树:你造谣!

流火:你带你的小......姘到各市去转,你们同......吃同......同住,不清不白花......花那么多钱也都报销,符......合什么规定?铁树:你又造谣,我根本没拿到作协报销!

流火:你利用职......职权之便,拿到下属单......单位报销也不符......符合规定!

铁树气得失态了,一下摔了烟头想发更大的火,但似乎底气有些不足,我忙站起来两头劝他们。对此盛委没直接说什么话,而是宣布会议下一项由我讲关于下一步工作计划。

会一散,大家呼呼隆隆就走了,留下满屋烟雾和辣味。至于会议室的卫生,连辛主任都不管。类似的许多实事儿,都没人管。

47.盛委不寒而栗

接着又开铁树主持的主席团会。没进会场前我接盛委妻子乔小岚电话,使得本来已好些的心情,又被搅坏了,洒进泔水似的,说不清啥滋味,使我不知感谢她好还是怪怨她好。她原话是这么说的:柳直啊,盛委现在对你印象不好了,他跟省委宣传部领导商量换届人选时,想把你排在两个新进来的人后边。他是听了几个人的小报告,说你和铁树的亲信求实,还有几个军队转业干部,整天叽叽咕咕打得火热,所以老盛说你搞”军队帮“,想当作协的”军委主席“。

究竟是谁这样一天几遍地向盛委打小报告哇!太让人失望了。乔小岚又特别好心嘱告我说,主席团会上说话要小心,组织部和宣传部领导都到会。她说到这儿,盛委来招呼我开会了。我强作镇静跟他走出办公室,这时铁树已在我前面往会议室走了。主席团会,当然由主席铁树主持,但铁树没办法像盛委召开党组会那样,以君临的姿态坐于明显的上首。主席团加顾问,一共二十多人,必得在会议室才能坐下。但铁树也当仁不让,他一进屋就坐到长方形大桌子的南侧首端了。那是只能坐一个人的位置,没谁能够和他并列。盛委和几位顾问进去时,铁树早已在那位置坐定,盛委撒目一下便当仁不让坐到北侧首端,几个顾问也跟过去,坐于北侧左右。这是一个对峙的阵势,但对于我反而好办了,我不坐你盛委身边,也不坐你铁树身边。我顺其自然在中间一个空位坐了,坦然和身边的人闲聊,努力排遣乔小岚电话造成的不快。果然省委组织部和宣传部的重要人物都到会了。他们一进来,我和旁边的几个人把坐位让出来,我们又回屋拿了几把椅子。待大家稍事寒暄后,铁树也没同和他对峙而坐的盛委打个招呼,就宣布开会了。他抽了一口烟(在我看来这时他不应抽烟),既像很镇静又可能被人感觉不镇静的样子,说,今天是作协主席团会,顾问也列席参加了。今天会议主题是,由省委宣传部、组织部领导传达,省委,关于作协换届的有关精神。具体内容我也不详细,请两个部的领导讲吧!

铁树又抽了一口烟,冲两位部长说,你们二位谁先讲我没权点了,你们自己排座次吧!

基本还是党组会那个顺序,讲的基本也是党组会那些话,只不过听会的和主持会的人不同了。这两个不同,就使会议的气氛和情节发生了很大变化。铁树说,省委的指示都传达完了,看谁还有什么要说的?

稍许没人开口,铁树就要总结的样子,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忙说:开会嘛,大家都说说,总得讨论讨论,有个态度嘛!

话音一落,老诗人流火便冲铁树当头放了一炮:你铁......铁树为什么想不让我们顾......顾问参加这个会?

铁树遭了突然袭击,一点准备没有,手一抖烟灰落在右手背上。但他的机敏是三个流火也抵不住的,他马上反应过来说,让什么人参加会,是党组会上定的,你怎么知道?

流火一挥大手说,党组会怎......怎么的,我是抗战时入的党,知道一点党组会定的事,犯......犯法啊?

铁树也一挥手说,你犯不犯法我不知道,你怎么知道党组会内容,我也不知道,但党组会我发表什么意见你也无权干涉!

流火又吼一声道,你铁树前......前几天就当我说过,我建议主......主席团会让我们几个老家伙也参......参加一下,你说主席团的会顾问参......参加什么!

铁树突然把烟一摔也吼道,我真佩服你的撒谎能力,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老当面撒谎!

流火从北侧伸出的手,直指南侧的铁树说,你才当......当面撒谎,你......你这个主席不......不够格,撒......撒谎水平也不够高!没待铁树找出恰当的话来反击,两个部长开口劝住争吵,让大家围绕如何开好换届会这个主题表示各自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