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不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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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55.理事候选人

铁树召集党组会,拟定了一份理事候选人名单,这是省委换届领导小组马上要的。会后铁树把理事名单交我说,重新打印一遍再报上去。

我说,打印后是不是让盛委看一下再报?

铁树脸色不好看了,但想了想还是说,好吧。

盛委正在病房独自练气功,他听出是我来了,功没练到时候就停住说,几天没见你了,肯定有事!

我不能不先问问他的病情,然后才将工作报告稿和名单交给他。他没看,而是让我汇报一下。他听时脸色很冷漠,我知道他已不高兴了,病房的来苏味儿,加他练功制造出的神秘气氛,使窗台那几束不知谁送来的鲜花似乎也有些不精神。

盛委听后直言不讳说,我不满意!首先对理事名单拟定的程序就不满意!一是省直人员偏多;二是七十岁以上一刀切不妥,身体好的,成就大的,名望高的,还应保留一部分;三是各地市的名单不能我们指定,而应把名额分下去,叫人家自己推荐。

我解释说,理事名单之所以没先让下边推荐,是因为宣传部要得急,来不及了。

盛委发了火说,你们拟的这份名单我很不满意!原来的理事一刀就切下一半多,到时一大堆意见都集中到作协党组,这个责任我不负,他铁树也负不起。必须向宣传部坚决申明我的意见,应自下而上推荐,然后协商……

这些话我要如实转达给铁树的话,铁树一定也会大骂一通的,而且一定是这样的话:他盛委有能耐他就回来整,没能耐就别他妈躺病床上指手画脚说胡话!

如果我不跟铁树说明一下就按盛委的意见向宣传部报告,那样回来也没法落实。我把盛委的意见作了精心修饰,只笼统向铁树说了说大意。铁树没抓着什么可骂的话,也就没骂,只皱了皱眉头说,你去跟宣传部说说看吧,他们说来得及就自下而上,咱们这么着急开会,还不是他们宣传部追的?想把谁快点追下台呀!我他妈已经干够了!

宣传部没有完全采纳盛委的意见,说会马上要开,自下而上重新推举理事候选人来不及了,可以把盛委对具体人选的意见考虑进去,一并供人事筹备组商定。当天我把这意见电话报告盛委,盛委还是不满说,把名单拿给部里可以,但必须把我的意见表明,同时电话通知候选人所在市,征求他们意见,否则他将声明没参与此事,由此发生的问题他一概不负责任。

盛委这两句话,让我和组联组忙到第二天下班,才弄出点眉目。我知道,这个眉目,盛委和铁树都不会满意,索性不向他们汇报了,宣传部急要,就直接拿去算了。

56.飞来的尴尬

我开窗放进些新鲜空气,清醒一阵脑子,又铺开稿纸。还没摸出笔,忽听走廊有人群说话,我想锁了门不接受任何打扰,把今天的材料写完。不待起身,那群人声就到我门前了,并且敲门。我也不应,以为这样来人就会走开。只听外面边敲边说,收发室老头说在呀,怎么不在了?我仍不吱声,可门被推开了。

探进的竟是一个女子的头。我被惊喜的弹簧腾地弹了起来说,这不是小习吗?!习小玄你怎么来了?!

习小玄是外省很有名气的女作家,我们可以算作朋友,不过她比我要小一旬,名气却很大了。我出差时曾顺路去看过她,我以为她也是顺路来看我的呢。我刚和她握了手她便说,你看屋外是谁?!

屋外的人应声而进。我又是一个惊喜说,这不是朱放兄吗?怎么和小玄一起来了?

朱放人高马大,是文坛一个怪才。他的作品虽然没评上什么全国大奖,但在全国文学圈子里却是大有名气的。拟定理事候选人时我执意提了他的名,铁树却说提也白提,这人没威信。但我一再坚持还是保留了他的名字,我以为他知道了信息来说几句好话呢。不想刚一坐下,他就向我道开歉了:柳直你看咱们是朋友,我也不瞒你说了。我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铁树的。我不正拍一部关于作家的纪录片嘛,想拍铁树的镜头,他不在,只好在你这儿先坐等一下。小习也是我邀来和铁树一起拍镜头的,让她到这儿来拍,不是省钱嘛!

我吃了苍蝇似的,忽然心情有些不好,而转和习小玄说话。

不一会铁树回来了,朱放他们连同一群提录像机的,呼呼隆隆过到铁树那屋。我赶紧将门关死,不想听到隔壁的声音,也不希望他们再返回我屋,甚至包括小习。我不是因此而小心眼反感,那次我顺便去看她,谈得真是很愉快,还到公园划了好长时间船呢!

我正这样想时,习小玄忽然又独自返回我屋,说了说她的近况,然后就问我,你转业好吗?看头发都白了,想必不怎么省心。还是把头发染黑吧,当领导没意思就还当专业作家,咱们比着写!她的话叫我既感动又难过,好长时间没人这样跟我说话了,冷丁竟有些受不了。我说你快过去拍镜头吧,千里迢迢赶来别耽误正事!

小习过去一会儿,又陪朱放过来坐,显然是小习特意叫他过来的。朱放说,柳直兄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内疚,拍这部片拉名单时,先真的考虑到你,有你的,后来考虑部队还有别人,比如佳槐,摆不平,就只好把你舍了。拍铁树也是不得已,他是主席,而且获了好几次全国奖。更对不住你的是,市里有个人,很不如你,全国奖没获过,也拍进去了,实在没法儿的事,那是我顶头上司呀!

听到这儿我真的不高兴了,我曾暗自敬佩的作家朱放,竞能说出如此庸俗的话。联想拟定理事候选人名单时,我和铁树截然相反的态度,今天却受到朱放截然相反的对待。我掩饰住不快说,朱放兄咱们好久不见,好不容易匆忙一见,竞听你说这个。老兄不必做我思想工作,我虽获过几次全国奖,但自己是个什么水平,自己清楚,目前真的没心情计较这些!

朱放说,柳直你越这么说我越内疚,不是你水平不够,真是难摆平!

习小玄也帮着解释说,朱放算了,柳直不会在乎这个的,我了解他,真的不会在乎!

我稍流露了一丝讽刺说,真没什么可在乎的,也在乎不出名堂来。什么评上几次全国奖啊,你们不是并没评上奖吗,但水平不照样摆在那吗?文学真是个计较不清的玩艺,整个文学圈子都是计较不清的地方!

朱放无话了。习小玄说,柳直说得是,他真的不会计较。

小习最后这个真字,竟把我心里的真话勾出一句。我说,内心一点想法没有是瞎话,我和铁树同一个楼住着,门挨门,只他有资格作文学梦,我没资格,能没一点想法?不过能自我调节而已!小习见朱放已很尴尬了,便直接和我说话。我觉再说什么,自己都会成为可怜对像,就转而问朱放,你们的镜头拍完了吗?

朱放说,很他妈简单,早拍完了!

我便转对小习说,那么你到我家吃饭吧,我把江雪、佳槐你认识的几个朋友找上聚一聚!

朱放说,我们一帮小哥们晚上请小玄,已约好了!我还是问小习说,怎么样?

小习看看朱放说,那你们先走吧,我先到柳直家去,七点准时到你们说的地方见。

小习和我步行往家走,这使我心情逐渐晴朗起来。那年我顺路去看她,她就是这样陪我到公园散步的,但那是秋天,现在是......?忽然一滴小雨点儿落我脸上,喔呵,天阴了。由于心情晴朗起来,天阴了竞没发觉,而且没发觉已是春天啦!?

这时光过得,春天什么时候到的呀?!我跟小习说,咱们直接拐到菜市场买菜去吧?

小习理所当然的就和我拐到菜市场了。我们又像上次看她时那样,都抢着买菜。她买西红柿,因为我爱吃西红柿。那一堆鲜绿中透红的西红柿里,有一个长得酷似生动的猫头,我特意挑出来让小习带上玩儿,我知道她特别喜爱有灵性的东西。我又买黄瓜,因为她爱吃黄瓜。她是在最没有污染的大自然天地里长大的,比我还爱吃这些大地生长的东西。哎吆,真是春天了,生机勃勃水水灵灵的水萝卜都上市了。我买了一把,她也买了一把,我们都是为对方买的,因为我们都爱吃水萝卜。她抢先买了个西瓜,因为前年顺路看她那次,我抢先买了个西瓜,不过是秋天的西瓜。现在是春天,春天的西瓜要比秋天的让人惊喜十倍!那次我买了谣瓜衣兜里的钱就不多了,后来吃完这些东西,她又提出到旁边的游乐场玩会儿。我是想玩的,但不好意思说囊中已羞涩,便找借口说那是小孩子们的事。她善意挖苦我说,你是解放战争还是抗日战争老干部啊?你才比我大一句,怎么如此老气横秋?我不得不说出囊中实情,她嘲笑我说,真是老革命啊,廉洁呀!成全你保持革命晚节,我买票,你做游戏,得的奖品都归我!结果是,作了十多种游戏,只得了个小石膏佛。她把石膏佛让我带走作纪念了。

我们提着菜到了我家,我先把那年游戏得的石膏佛找给她看,那石膏佛的底座上还刻写着游戏的时间、地点以及参加人的名字。小习看完说,佛也变老了,都长白头发了!

我知道她在说我,就说,佛连头发都不长怎么能说白呀?她说,岁月捉弄的呗,岁月叫谁咋样谁就咋样。岁月不叫你穿军装,你不就脱了吗?我说,这年月的事,佛也没办法。

我用电话把佳槐和江雪请来,我们是小习共同的文学朋友。但我们只聚餐到六点半,小习又去赴朱放那一伙小哥的约了。临告别时,小习又说我一句,一定把头发染了,还像在部队那样,精精神神的!

江雪也添油加醋说,柳直为了当个破官儿,硬装老头子呢!

小习和江雪同样以自家兄妹似的亲情说,柳直你这个官当得没意思,就别当了!

江雪说,他再回部队也没意思,不定哪天我也得走!

小习说,江雪你和柳直都到我们那儿去吧,咱们共同创造一个最佳环境!

我感叹说,说说可以,真朋友有几个在一块的?真羡慕你和江雪,你们正年轻,赴不过来的酒宴在等着啊,去吧!

57.四人同车

昨天忽然发觉的细雨竟然淅淅沥沥一直没停,我就打了伞步行去上班。这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我狠狠心宁可迟到,也要在雨中多呆一会儿。很快一篇优美的散文题目出来了:《朋友领春天来看我》。渐渐的,文思也如春雨一样淅沥沥往外涌着,我加快了脚步,最后小跑起来。我要赶快坐在稿纸前,把这些流出的文字写下来。

刚进办公室,求实就告诉我,宣传部的尚副部长找我,叫我马上给他回话。尚副部长主抓作协换届,并将兼作协党组书记这已路人皆知,他找我肯定是这方面的事。

柳直呀,下午上班你到我这儿来一下。尚部长在电话里说,没车的话我让部里车接你!

我说,今天有车,不用接了。

尚部长说,那就不接了,但一定准时来,你通知鲁星儿也同时到部里。

我通知鲁星儿时她问,去部里啥事呀?她的话铁似的生硬,没有丝毫的含蓄和柔和。

我说,不知道,估计还是换届的事,你等着吧,车接你一块去。我这又是一个违心的做法。我是不愿和她同车去部里的,但我们也是老早的熟人了,我现在当了领导就自己坐车而扔了她,回来时反差太大岂不又尴尬?何况是我直接通知她的。四年前,我、铁树和她曾一同出过差,她的敏感我有领教。

我通知完鲁星儿,赶紧提前到办公室落实车。盛委的车不在,面包车也不在,只铁树的车在,我就安排给铁树的司机了。司机说铁树下午那个时候正好也用车,我叫他到时跟铁树说一声,把我捎到宣传部即可。

话刚传给铁树,铁树就过来问我,你上宣传部是开会吗?

口气里有质问的意思,可以听出他质问的是,如果是开会为什么不通知他,现在是他在主持工作。

我说,不是开会,是尚部长叫我过去一趟,什么事儿没说。他撮撮牙花子说,那好吧,正好我也要去省委,咱们一块走!

我担心铁树误会鲁星儿和我同车有什么阴谋,而鲁星儿又嫌我不同铁树斗争。前面我说过,我和鲁星儿、铁树曾一同出过差。那次出差所到的地方,美得简直无与伦比,几乎可以促使仇敌忘情地拥抱,却没能使铁树和鲁星儿这两个同单位的人合张影,也没能使我和鲁星儿在醉人的景色中散散步。而同她合影和与她单独散步的机会是太多了,也太应该了。有好几次我已经和她踏上了散步的小路,有一次还是在酒后的夜色里,可是没出十步远,那念头便不打自消了。都缘于她对政治的特殊敏感,而对自然之美却不敏感。我怎么能在那超乎一切的大自然之美中,和一个女人谈什么政治呢?对政治过分感兴趣的女人,我真没有谈兴,即使她有绝伦的美色我也没什么可谈的。我甚至感到,过分的政治敏感,会使女人变丑。那个酒后的大山之夜,哪怕是个稍丑点的女人,只要她还有女性的温柔,我也会和她愉快地散散步,可同她真的就散不成。那天晚上我们下榻在望月山庄,吃饭时大家兴致都特别好,所以铁树提议喝了酒。酒下肚兴致自然就都更好,另一位同行者就忘乎所以地同回族的鲁星儿开了句玩笑:今晚我感觉好有意思,咱们四个就像唐僧师徒四人走到一座仙山了。铁树是唐僧,柳直是沙僧,我是猪八戒,鲁星儿是孙悟空变的女人。我猪八戒酒喝高兴了,想背背猴哥变的女人又不敢,敬一杯酒还是说得过去的吧……猪八戒话音没落,鲁星儿啪的一声拍案而起说,请你放尊重点好不好?我是回族女人,你说猪八戒就够放肆了,还要背一背我?耍什么大汉族主义!气得那位同行者一举泼了杯中酒,鲁星儿也当场把酒泼了。铁树以领导身份批评她两句,我又劝了两句,勉强没使酒喝不下去。饭后我提议四人一同上山散步,只有鲁星儿没有反对,散步就成了我俩的事。春天的山上花香缕缕,美妙的虫声如撩人的小夜曲,一只萤火虫在我俩之间飞来飞去,这简直就是一首妙不可言的抒情诗嘛。我喊快走两步啊鲁星儿!她真的快走两步跟上我。我以为,诗一样的大山夜色,肯定已使她喝酒时的气愤速溶咖啡一样化解了,就说,鲁星儿你看那萤火虫,像不像……她忽然打断我说,他太不像话了,一个男人,明知我是回族,却非想像成猪八戒要调戏一下,这是政治侮辱!我忽然感到她的话像杀伤力极强的药雾,把欢快飞着的萤火虫杀伤了。萤火虫似挣扎着飞了一会儿落到前方的草丛里。我借口去找萤火虫而扔下鲁星儿,而且故意迟迟不回返。我们距离越拉越远,后来就各自在无比美妙的夜色里独行了……

按铁树说的时间下楼乘车时,赵明丽已在车里坐着了。等铁树上车后,再拐弯把鲁星儿接上。

和铁树及小赵同车我是第一次,加上又和鲁星儿四人同车,就更是第一次了,所以各自都感到分外的不自在。此时铁树却硬撑着和小赵说说笑笑旁若无人的样子。赵明丽拿一张纸在背诵白居易写唐明皇和杨贵妃那首诗——在天愿作比翼乌(她把鸟误读成乌了),在地愿作连理枝......铁树纠正她说又读错了,不是比翼乌,是比翼鸟,记住是鸟比翼齐飞,不会是乌鸦比翼齐飞!

铁树干脆把赵明丽手里那张纸拿过去,示范着朗读道: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车一颠忽然把司机正听的收音机音量颠大了,中央广播电台在播放韩国总统竞选的消息。铁树把他亲自抄的诗稿又递给赵明丽,别有意味地说,看来有人想当总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