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不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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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70.《废都》之后是《奉城》

忽然接出版社编辑老吴电话,他是长篇小说《奉城》责编。老吴说,《奉城》作者北良不是你朋友吗?他刚摸到中国作协内部消息,茅盾文学奖初评班子已经搭定。希望省作协马上配合出版社做做工作,《奉城》获奖很有希望!

我问怎么个很有希望法,老吴说,《奉城》发行量很大,是咱们省发行数字最惊人的一部长篇,而且目前媒体宣传攻势很猛,中央电视台近期黄金时段天天有《奉城》的广告,先印的四万册书眼瞅就要卖光。

我问他,不是印40万册吗,你怎么说四万册?

老吴大笑说,柳直你真是个大书呆子啊,现在的事哪有太真的?40万册是胡弄读者的,中国的读者多数是盲从,媒体一说好,再加上假印数一胡弄,大伙就抢着买。最近我正张罗加印呢!

我说,不是得按印数上税吗,你40万册的税钱怎么办?

老吴又大笑,这不是小菜一碟嘛,私下一通融,就说印刷厂印错了,让校对承担个责任不就完了吗?

我说,茅盾奖评委可不看你印数,那都是明眼人。老吴说,所以省作协得赶紧出面配合一下呀!

我说,弄虚作假我可没法配合!

老吴说,不用你弄虚作假。现在媒体的广告语是”《废都》之后是《奉城》“,读者和评家都是冲这话看《奉城》的,作协马上出面组织个《奉城》研讨会,也按这说法发表些评论文章,评委那里就起作用。

我说,研讨会可以开,原来就有打算,但按”《废都》之后是《奉城》“的口径开不行。

老吴说,按什么口径你也堵不了与会者的嘴,到时候听人家说就是了,关键是你得赶紧组织开!

我想,《废都》争议相当大,尤其官方人士都持否定意见,《奉城》也不是没有争议。早就该开的研讨会,盛委没病时就催过要开。盛委和北良关系不错,但作品研讨的事该铁树管,铁树总说开却拖着一直不开,如果不是盛委催,也许已经开了。现在若请示铁树,很难说是什么结果。

正拿不定主意,我接到北良本人电话了。他开门见山问我说,茅盾奖快开评了,你小子咋还不张罗给《奉城》开研讨会呀,怕我评上丢下你啊?

我说,现在我哪有闲心跟你说笑话,你自己具体有什么想法快说吧!

北良说,这不明摆着吗,评完再开就等于给死孩子开追悼会了。我知道你有难唱曲儿,我就自己点名请人吧,出版社出面操办,你安排省作协出几张嘴,连说好话带吃我的好嚼咕!

我说,你自己能张罗到钱就好办,别请盛委和铁树,其他人都好说!

他点名请的人有省作协将要参加茅盾奖初读的评论家,有《文坛纵横》编辑部的名编辑,有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的头儿,有文艺出版社的大编辑,有省报文艺部的大刷子记者,有和他关系最好的老作家,还有军区著名作家佳槐和江雪等。省委宣传部文艺处的人没有请,北良说,一旦文艺处的人先说不好,封了媒体的嘴就砸了。

研讨会就在出版社小会议室开的,人不多,但都事先有了准备,有发表文章任务的大多写了稿子。最后算一下,研讨时间和吃饭时间几乎相等,各用了半天。会后的饭吃得相当有质量,海参、鲍鱼、活蛇肉、活鳖血、骆驼蹄儿、鹿鞭、田鸡,鲜虾、活蟹就不在话下了。酒是清一色的茅台,十个人一共喝了五瓶,走时每人又拿了一个装有纪念品的袋子,里面是件高档衬衣。

只两三天功夫,责编老吴又打电话说,《奉城》研讨会纪要,省报已经发出来啦,国家级大报也快发了。作协这边给没给报茅盾奖呢?

我说,报了。

我找来省报一看,果然纪要已发出,大、小标题是这样的:《废都》之后是《奉城》——《奉城》可读性比《废都》好,《废都》严肃性不如《奉城》强,《奉城》更有望获大奖……

71.与编辑部有关的故事(1)

与编辑部关系最大的事,目前是钟声高主编怎么办。不仅编辑部,全作协都密切关注着。铁树先还拖着不研究,可后来实在躲不过去了。所以铁树召集我和求实开了个工作碰头会。我说,《北方作家》联名信的事,咱们不及早拿出个办法,损失会越来越大。

铁树说,老钟本人也不想干了?

我说,既然这样就研究一下,不能任免的话,先指定一个负责人。

铁树说,他妈的,这帮人不就是看我一时下不去,想先把所谓我的人一个一个推下去吗?原来的内务部主任是我提的,换成辛主任了,求实是我提起来的,书记处书记也被免了,钟声高是我调来的,不推下去能甘心吗?

我说,也不能全这么看,免钟声高的信这不是他们编辑部联名的吗?

铁树说,表面是群众联名,实质是有人暗中鼓捣。谁他妈愿鼓捣就鼓捣吧,我不管了。我找省委副书记谈话了,他说并没有明确不让我干的意思,可宣传部又不明确我主持日常工作。

说到这儿,铁树停了一会,然后对我说,柳直要不你干怎么样?我听得出他是在试探我是否有干的想法,还想试探我是否拥护他干。我连忙说,我可没一点儿这个兴趣!但我也不可能说让他挺起腰杆干的话。

他便说,谁干也难办,四个大包袱,债务,逐年增加的老干部队伍,精简和分流人员的安置,将来生存的经费开支问题……

对此,我和求实都没附和什么。铁树又大口吸烟大口喝茶,说,柳直你和求实找宣传部谈谈,让他们先明确一下谁主持作协工作,然后再研究《北方作家》主编谁干!

他实际是想让我俩出面,为他请求主持工作权。我想到盛委也提过让我找宣传部领导谈谈,两位领导都有这话,去谈就不犯毛病了。我当面答应铁树说去,但心里很明白,去也不能极力谈什么明确意见,因为目前我没有十分强烈的明确意见,就是盼换届。也许是达到了此次碰头的目的,也许不是,铁树这时脸上迅速堆满了倦意,马上眼像涂了强力胶水,睁不开了。他不得不躺在沙发上,睡过去了一样。以往出现这种情况,他总是当场解开裤带自己打针,现在不打了,大概怕有人再传说他在扎杜冷丁。我向求实递了个眼神儿,我们悄悄退了出去。我俩商量什么时候去宣传部。求实说,盛委刚来时领我去过一回部里,很难找到主要领导,人家不欢迎我们去找。你还是先电话沟通一下再定为好。

我听从了求实的意见,先给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打电话。副部长说,你们要来谈什么呀?

我说是两个头儿要我们谈的,但他俩意思不一样,盛委让谈《北方作家》全体联名告主编的事,铁树让谈明确谁主持工作的事,两人想法相反啊!

常务部长说,你怎么想啊?

我说,我这是没办法了向部领导请求指示呀!

常务副部长说,耐心等吧,现在没法明确谁主持工作,你还得多费心维持一段。《北方作家》一再出问题了,钟主编精神状态也不比铁树强,全体都反对他,该撤了!

我说,撤了钟主编一时没有合适人选啊?常务副部长说,想办法呗!

我说,我怎么给他们俩回话呢?

常务副部长说,你就说电话联系过了,说部里叫你们等省委意见。最近省委领导准备找铁树谈话。

就这样一个简单意思,我怎么落实啊。撤钟声高主编谁去撤?我只好怀着无人可说的心事熬时间。

像有个地下组织密切注视着似的,我的情绪马上就被人察觉了。中午,鲁星儿电话里跟我说开了:

柳直我告诉你,《北方作家》联名信的事,有些情况你不知道。全编辑部二十来人,就老钟本人和副主编老尚还有一个编辑没签。你知道他仨咋回事吗?老钟不用说了,他拿编辑部的钱给铁树小姘买房子,还给铁树开一份看稿劳务工资,铁树有些不好办的零花钱,老钟那里是报销点之一。反过来,老钟找小姘,铁树也给他打掩护,其实也是铁树找了个陪绑的。没签名那个编辑,就是他们一伙的,这你不就明白了嘛。没签名的副主编老尚,目前也有和铁树和钟声高同样的毛病。老尚找铁树谈,铁树连找小姘方面的事都推心置腹和他谈,他能不听铁树的吗?听铁树的他能签这个名吗?这你就明白了!还有,我得提醒你一下,铁树手下的人也在写匿名信告盛委,说盛委到作协也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他们纯粹是想把水搅浑,所以我先给你打打预防针!还有哇,省委几个铁树能说上话的领导,最近都调走了。还有一个最新情况,今下午《北方作家》编辑部要开会,请铁树当面答复对联名信的态度。铁树可能会拉上你,你别和他搅和到一块儿!

放下电话我就不想在办公室呆了。这时《北方作家》没签名的副主编老尚神不知鬼不觉溜进我屋。坐了一会儿他说,人活着真不易呀,不知怎么腰就扭了,也不知怎么还长了一肚皮红点子,痒死人了。说着掀起衣服让我看肚皮,果真一大片鲜红的血点子。他拍了拍雪白的女人似的肚皮说,柳直同志啊,我这个年纪了身体不好,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弄得一天心烦意乱举棋不定,所以签名的事我没参加。

老尚把手从肚皮上抽出来,随之也站起来了,说,柳直同志,你兼一下《北方作家》主编算了!

我说,我怎么兼得了哇?

他马上说,是呀,现在谁去也是倒霉时候,你刚来时就过去还可扭转一下,现在空了,谁接手谁倒霉。不过事在人为,有能力,慢慢扭转,也不是一点希望没有!

老尚这话,虽然模棱两可,我觉着似乎是铁树授意的,而鲁星儿话的意思,似乎来自盛委。所以我都没明确表态。一下午,编辑部也没抓到铁树的影儿,几个领头的只好找到我说,柳直我们知道你是好人,我们不是冲着你去的。你告诉铁树,全体编辑都说了,党组再不理睬钟声高的问题,从下期就开始罢编了!

我说,你们不能搞过激行动,你们罢编的话,就是你们有问题了!

他们说,我们这不找党组吗,也找不找哇!

我说,接着找呗,白天找不着晚上还找不着?今天找不着明天还找不着?

第二天铁树主动来找我说,《北方作家》副主编老方找他了,他同老方谈了这样的想法:钟声高脱离主编岗位,去办公司,编辑部的工作由两个副主编共同负责,老方多考虑一些,有大事需要开会老方出面召集。关于党组谁分管,铁树说,如果你有兴趣你就管一下,没兴趣就我管,总得有人管一管!

我说,我不熟悉情况,现在管不了。

铁树说,这好管,你不感兴趣我就管一下得了,管到换届。

我思谋一下,觉得不妥,赶紧说,要不就不明确分工,按工作程序该向谁请示就向谁请示!

铁树也赶紧说,那不行!

我说,那......这是重大事,得正式开党组会,其他党组成员也得参加,事先还得和钟声高谈谈。

铁树说,我同他谈了,他同意。我有急事,你跟求实说一下吧。我说,我跟求实说可以,但这事还得跟盛委报告一下。

铁树说,那也行,你给他打电话吧。我说,得你打。

铁树无奈说,好吧,我打。

铁树打过电话后又找到我说,给部领导和老盛都打了电话,意见有分歧,需马上开党组会,认真研究一下!

72.与编辑部有关的故事(2)

由党组副书记铁树突然召集的党组会,议题就是关于《北方作家》主编的事。主编钟声高本人也以党组成员身份参加了,求实也参加了。

尽管人不全,我也比往常认真,因为毕竟比三个人的碰头会多了一个人,叫党组会了。

我是第一次和钟声高参与研究同一件事,而且是直接关于他的事。他年龄最大身材最高,但在与会人中却显得最为窝囊,说话不亮堂也不甚清楚,坐的位置和姿势都给人没威胁但也没主见的感觉。毕竟他是这个会受审的角色,我不免可怜他,那么大一个砣儿,却猫儿似的一声不响。

相比之下铁树显得的确高钟声高一大筹。铁树身材最矮,但眼睛最大最亮。正式开会前铁树一直若无其事地扯东道西,谈笑风生,十足的举重若轻的大将风度。一宣布开会立时显出威严说,今天党组会专题研究老钟当不当主编的事。请示了宣传部,部长们说没什么意见,让我和盛委沟通一下,结果盛委和上次我们碰头的意见不一致,他说要一步到位,即,要免就马上下免令,并同时下新主编任命令。大家看看怎么办好!

铁树突然把这情况摆出来,而且让当事人一同参加讨论,显然是阻止别人表示同意盛委的意见,他量我没这个勇气和魄力。这使我陡生不快,事先不通知我开会,会前也不告知我有关情况,这不是突然袭击吗?

好一会儿没人吭声。铁树点上一支烟,又想扔给每人一支,但只老钟会吸,抽出的一支烟便飞到老钟手里。

铁树赶紧又说,盛委同志说要一步到位,我说那当然好哕,现在不是找不出合适人选嘛,老盛又说社会招聘。这不扯吗?我还是这个意见,你们看怎么样。一,老钟这个主编目前也不好当了,他本人也不愿当了,我也同他谈了,就不再当了。他任主编已经八年,用样板戏的话唱出来就是”八年啦“!不用说,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失误也有,但绝不像联名信写的那样!《北方作家》和整个作协目前状况,一步到位确实办不到。前几天我同柳直、求实商量过,先由两位副主编共同负责,老方牵头。二,党组明确谁分工管一下,管到换届。看看是维持这个意见还是怎么的?

他话音落下有一会了,没人吭声。他索性说,那么老钟你自己先谈谈吧!

老钟像一头体力不济,刚够自己喘气而无力拉车的老牛,嘴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却看不出眼珠转动,脸色也看不出变化。他说,党组怎么定是党组的事,主编我是不干了。今天算是正式申请,办个图书发行公司,大约得三个月能办下来。

他像爬了一段坡,歇歇气又说,我自认为到《北方作家》八年成绩不小,解决了刊物和二十多人的自收自支,没给作协增添一分经济负担,目前还可维持一段收支平衡。

他没说还拿出不少钱解决作协的困难,比如拿一笔钱给赵明丽买房之类,这也就是铁树所说的老钟这人可交吧。他歇过一气说,至于发生了联名信事件,是有人搞串连,有野心。如果他们只是向党组和上级机关提出要求,我认为没什么,但他们像文化大革命撒传单似的,这是侵犯名誉权的犯法行为,我要求党组解决,并保留申诉权。

钟声高话的内容很重大,但说出来有气无力的样子,大大减轻了应有的分量,丝毫没引起谁的震动,加上一脸可怜的倦容和病态,只能让求实和我产生一点同情心而已。看看他和铁树,都是一脸病容,对如此重大的羞辱竞无力说出稍大点的反击声来,看来他俩都无力回天了,只是想让求实和我这两位第三者帮忙寻一条别太惨的退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