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对老钟产生了同情,但我又不能违背丑话说在当面的原则。我用没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无奈语调说,老钟是获过大奖的著名作家,不当主编待遇也不变,反而是个解脱。一个作家不写作,才是大不幸,何况老钟还能办实体,等于作家去体验生活了。他当主编八年,功过是非我不想谈,但我同意他那句自我评价,成绩不小。今后不管他干什么工作,我个人会给予支持的。至于下步这个主编谁干,我原则上同意一步到位。但现状,一步到位有困难,那么我认为就该明确副主编老方主持工作,党组不明确谁分管。这有几方面好处,一是责任明确,使主持人肩上有压力,有责任心,便于积极主动抓好工作。若两人共同负责,再弄个党组一人分管,容易互相推诿,出了问题责任无法追究。二是便于安全过渡到新主编产生那一天。至于新主编谁合适,我不知道,但我坚持从编辑部内部出。
大概因盛委不在场的缘故,求实两句话说得比我精彩,也比以往果断:我同意老钟下!编辑部成绩主要是老钟的,过失也主要是他的!
求实第三句我就不认为比我有水平了。他说:我同意一步到位,但没到位之前我同意按铁树的意见办,党组需要有个人分管一下。按理这个人该是柳直,但目前情况,他也管不了,若实际点,还得由铁树管。
这是铁树最盼望而盛委最反对的话,也是编辑部最不愿意出现的结果,如果我不反对,马上就会变成事实了,那我会遭到许多人明的或暗中谴责,所以我马上发表了反对意见。铁树立刻从中调和说,其实柳直求实你俩意见不矛盾,牵头和主持工作一样的,都是到位前的过渡。党组谁分管也是一样的。
我说,那不一样!若真一样的话,也是明确主持工作比牵头好!
求实说,分工铁树管,大事他能定,别人定不了。
我说,大事都得党组集体定。小事,铁树不分管不也得他请示他吗?这次联名信的事,找我,我不还得报告他吗?他不出面召集会我能召集得了吗?
铁树说,你柳直说的是正常情况下,现在情况不是不正常吗?正常的话还一步到位了呢,不是到不了吗?盛委说招聘,还说可以向社会招聘,能行吗?
我被他激到悬崖边上了,立即不能再后退说,怎么不行?这真还是个好招!社会招聘一时不大好办,编辑部内部招聘完全可以。就现有这几头蒜,谁敢当众拍胸脯说我干,能说出指标拿出办法,不管他原来职务高低,都是好样的,就可以考虑扶持他干。这比背后捅捅鼓鼓拉拉扯扯私下无耻要官,真让他当了又假装推辞,干不好就说是党组非让干不可,这种虚伪小人,跟敢拍胸脯竞聘者不能同日而语!
我这话也把铁树和求实激到悬崖边上了,铁树说,好吧,那就竞聘!求实竟来了灵感,当时就说出了竞聘方案。我趁热打铁说,这方案符合中央和省委精神,上边早就这么提倡了,只是我们没执行是了。不少单位都是这么办的,我们这么试试根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摸着石头过河试一试嘛!
于是议题便转入具体竞聘方案,后来初步统一出如下几点:l,先从《北方作家》内部聘,可以毛遂自荐,并把自荐和民意测验相结合。2,内部竞聘不出来,再扩展到全作协。3,印制标准选票,把范围之内符合自然条件的人名全部印上,正副主编一次性产生。4,把形成的这几点意见通知给没到会的其他党组成员,包括盛委。一直像旁观者的老钟忽然补充说,选票上一定标明,用画挑或打X表示,千万不能用写名字表示!
我一下被老钟说笑了,铁树也笑了。我想,这个老钟啊,都被推下台了,还在关注新主编的选票画挑和打X,跟阿Q临上刑场了还关心死刑判决书的圈画得圆不圆性质一样啊!我只是一笑就止住了,正式表示了同意老钟的意见,又提出定个具体实施时间。铁树说,先不要明确时间,到时选个适当日子就行了。
后来证明,没明确具体实施时间,就等于这个事可以无限期地拖下去不办!为此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幼稚无知了。
73.蓝楼梦
又是午睡时梦见盛委描绘的那栋作家大楼啦!
作家大楼不仅已经完工,而且挂出了白底红字光芒四射的巨大牌子。竖挂的庞然大牌,字竟然是托尔斯泰和鲁迅先生还有雨果三人合题的。省名四个字是托尔斯泰用鸡毛笔和俄文写的,作家二字是鲁迅先生用狼毫笔和汉语写的,协会二字是雨果用钢笔和英语写的,正好谁的名字是几个字,谁就题了几个字。
楼的形状有些朦胧,但非常高大,像建在云端,但颜色的主调是盛委说的那种蓝色,不过一些部位又显露着中国江南的白墙黑瓦色。大楼里的人们既像在开庆祝会,又像在开我的新作《日币上的作家头像》研讨会……
醒来见是躺在租用的军队招待所里,不免心下怅惘。昨天听说转业前部队分给我那套新房,基本已经完工,正抓紧干收尾细活。见不到新单位办公大楼的影儿,看看老单位分给的住房也好消除一丝怅惘,下午我便特意到新房处去转了转。
正转着,碰见房子分在我楼上的老陈了。老陈一边不满地叨咕说,真她妈能磨洋工啊,到现在还不完活。然后就羡慕开我了老柳,听说作协办公楼快起来了?
我只好打掉牙往肚子咽,含糊说,快了!老陈说,柳直你转业真转对了!
一肚子酸甜苦辣忽然被老陈的话勾动,但我还是说,转业也挺受锻炼的!
这样说时,盛委带病骂房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马上回办公室打电话找基建办罗墨水。
74.罗墨水
罗墨水老头忽然跑我屋说,柳直同志,盛委不是指示作协就两件大事吗,一件换届,一件造屋。换届没我的事,可我告诉你,造屋的事有新进展了!
他罗老头几乎天天说基建有进展,所以他怎么说我都不信了。今天他见我仍是不信的神色,便板了脸说,柳直同志,我说的可是实话,耽误了你要负责的!
我只好听他汇报了一下,果然有点新情况,不由得表扬了他几句。他马上说,盛委同志最关心的就是这,我得赶快向他汇报一下!
我说,这是好事,他听了会高兴的,但千万不要和他提别的,他生不得一点气了!
罗墨水说,我马上就去。我说,那你快去吧。
罗墨水立刻板起脸质问我说,我怎么去?!
我心中刚减去那点不快,忽然又反扑回来了,也冷了脸说,你怎么去也要我管?
老罗头说,我可是党组盛委同志请来的,可是名誉主席朱简老儿亲自推荐的,快七十岁的人啦,叫我走去?
我说,你们基建办不是有车吗,你们自己出次车也要我派?
老罗头说,柳直同志你年纪轻轻可你是领导,你要车司机痛快就出,我岁数大可我不是领导啊,我应该坐车但司机们不愿拉我呀!
我一肚子连环火又不能冲这么个老人发,拿起电话找辛主任。辛主任说,我管不了车呀,我到哪都是骑自行车,司机老爷们只听管车的李清波副主任指挥!
我又找李清波,他说基建办不是有车吗?我说有车找你干啥?你先派台车送罗老儿一趟!
李清波说,一台车专门保障盛委,这几天连影都抓不着,另一台车保障铁树,就一口油了,只够晚上送铁树回家。
我说这我不管,任务交给你了,你想办法。
李清波叫罗墨水在门口等着,不一会铁树那位小赵坐铁树车要走,罗墨水以为是派给他的车,便也坐进去。司机说不是送你的!罗墨水说,那我老头搭个车还不行吗?司机说,那你上来吧。罗墨水这才得以上车。可是车开到大院门口就停下了,司机叫他下去。他说,把我捎到公共汽车站还不行吗?司机说有急事,不往车站那边走。罗墨水只好下车。他刚把车门一关,车呜一声开走了,正好是他要去的公共汽车站方向。气得罗墨水跺着脚直骂司机和铁树。
罗墨水老头说去盛委家汇报两三天后,盛委从家里打电话给我,发很大火说,咱们跟人家联建那块地皮,已经进驻施工队了,材料也进了,是不是人家转手和别家联建啦?!
我说这情况老罗头不是去你那儿汇报了吗?
盛委急眼了,气急败坏说,这半个月我根本没见他影!这还有好了吗?找省委省委没人管事,作协的人一屁两谎。建办公楼,建他妈了个蛋吧!
我不想听他再骂,也没法跟他说什么,也没表示一点自责,而是窝着火说,我马上找他们向你汇报!
我撂了电话就找辛主任和罗墨水,家里办公室都找遍了,谁也不知他俩哪儿去了。从辛主任儿子那儿得知他去北京了。他自己去的还是和罗墨水去的,以及什么时候回来,一概不知,打长途问罗墨水家里也不知道。铁树是上班管事的最高领导,问他也不知道。我气得发了狠想,他们不是谁也不打招呼吗,差旅费报销,党组可是明确由我签字的。我认认真真跟财会人员打了招呼,没我的签字差旅报销单一律不生效!
两天后,辛主任办公室门开了。我先到他哪儿,故意不问他哪儿去了,只说联建工地已进人的事。他说已经知道了,我说你知道了领导们知不知哇?他说我这不也是刚知道吗?我说你知道了,往下想怎么办啊?
辛主任一梗脖子,嘴么啷唧说,喔操,往下怎么办?反正按盛委指示是没法办,他非要八百万元在市中心盖七千平米房子,我是盖不出来!我说那就这么挺着?他说省里这不也挺着吗,该换届了也换不成!
我不再理他,在他仍低头摆弄扑克牌以为我还看着他的时候离去了。上了二楼,老远看罗墨水那屋也开着,知是他和辛主任一块走一块回的。我故意踏着响步走到和他对门的办公室,开门的声音也很响亮,进了屋就关了门。罗墨水默默坚持了一个多小时,见我仍没过去和他打个招呼,实在坐不住了,终于过到我屋,搭讪说,这两天没看到你啊,挺忙吧?
我冷冷说,也没看到你呀!他说.辛主任没跟你说吗?
我说,问他了,他说不知你上哪儿了。
他说,辛主任可能忘了,我去了趟北京,走时匆忙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我说,去北京干什么?
他哈哈哈哈干笑了一阵,说,如果明确你干我就向你负责,我们是朋友,你如果还用盛委的方法干我也不干了!
我说,罗老,你要是为我干就算了,我个人不需要谁为我干。建办公楼是为作家协会干,你说作为我的朋友才干,那我就没法干了,你也不用干了,因为你一会说这个是特务,一会说那个是国民党,把他们当敌人,反而说和我是朋友,那我和你说的那些敌人是什么关系?我和你就是工作关系,如果没这份工作,我俩什么关系也没有。你现在老以朋友的关系向我要补助,要坐小车的待遇,我一概解决不了,我只能按规定办,一级抓一级,咱们俩是上下级关系,而且不是直接的上下级,中间还隔着你的基建办领导辛主任!也不是我调你来的,你这么大岁数了,谁让你干这干那,出了事我概不负责!
他见我说得严厉了,没敢再扯别的,而是又毫无内容地干笑了一大阵子,最后才小声耳语说,联建地皮人家已经重新设计了,三万米,多家联建,谁拿钱给谁房子,看钱给房子,就看咱们有多少钱了!
说话间罗墨水见我在捶腿,便殷勤地回他屋拿来一个场效应磁疗器,也没征得我同意,就接通了电源要给我理疗。我拉拉着脸说不用,他像什么没听见就把那玩艺缠我腿上了。腿这么一缠,人也让他缠住了,不一会他又回屋拿来去北京的报销单据让我签字。我说,罗老啊,你退休前就在内务部工作多年了,你知道,差旅报销得先让部门领导签字,完了才是我签!
罗墨水说,基建办你直接管,你直接签也好使!
我说,我直接签也得我知道干什么去了才能签啊!罗墨水说,我不说去了趟北京嘛!
我说,你那是回来以后说的,再说到现在你也没说去干什么!罗墨水说,我跟辛主任说了,他知道!
我说,那你让他先签了再拿给我。
罗墨水实在赖不过去,只好到楼下找辛主任。
好长时间罗墨水没上来,后来会计拿着他的报销单上来了,上面只有辛主任的签字,问我给不给报。我说,不跟你们交待了吗,.没我的签字不报。会计说那你签个字吧,我严肃说,他报销让他自己找我!
罗墨水只好自己来找我,我说,你再让辛主任在出差事由那栏写明白,干什么去了。他又拿上来时,我看辛主任只签了公干二字,我又退给他说,得写具体什么公干!
他又跑了一趟,回来说辛主任不肯签具体公干事项。我说,你们是跟美国联合搞核试验哪,连作协领导都保密!
罗墨水急眼说,柳直同志你这是干什么呀,折腾我个老同志楼上楼下跑?
我说,罗老同志,我这是履行职责干工作,我不知道你上哪儿去了,也不知你干什么去了,就给你签字,我失职啊!
他看来硬的不行,忽然又干笑两声,然后堆了一脸的笑说,柳直主席,我向你告个饶还不行吗?
我说,罗老你告什么饶哇,我到底不知你干什么去了呀?
他哀求说,我跟你实说了吧,我是跑我父亲诞辰一百周年的事儿去了!
我说,你自己去的还是和辛主任一起去的?他说,我俩一起去的,你可别说我说的啊!我说,我不管别的,没打招呼私自外出,到我这肯定不签字。既然你说了实话,可以原谅你这回,但必须让辛主任签个具体公干事由。说谎由他说,我不说!
罗墨水到底又跑了一趟,拿上来时倒是有了基建引资四个字,但是罗墨水自己写的。我说,罗老,这四个字得辛主任写,你写不行。
罗墨水说,辛主任让我自己写的!
我说,必须他辛主任写,我问他他说不知道,不知道凭什么签同意报销?
罗墨水说,要不你跟他说吧,我说不动他了!
我让罗墨水重新换了一张报销单,我拿到辛主任屋让他签了基建引资四字,他却不肯签名了。我说你不签名没问题,有你这四个字就够了,财会那里有你的名章。我真拿到财会盖了辛主任的名章,然后才拿到楼上交给罗墨水。交他时我问,罗老哇,跑你父亲诞辰的事,辛主任跟去干什么呀?
罗墨水说,你别跟他说是我说的啊,他是跑一项自己的买卖,让我拿我父亲的事给他打马虎眼!
我说,他怎么没报车票呢?
罗墨水说,他不让我和他一块报。
我说,那好,除非他不报车票,谁愿走不请假可以,报销没门!罗墨水大概还是和辛主任说了我不给签字的事,不然辛主任为什么一直没找我呢。问了会计,也说辛主任没在作协报销,并说他好多次私事外出都没在作协报销。后来罗墨水告密说,辛主任是在别的账上报的,作协的六十万元房租里有十万是小金库账,在房主单位立着。我对钱的事一听就头疼,反正党组只明确我管差旅经费,现在我只能管住自己这块地不长毒草就不错了。但是,靠辛主任和罗墨水跑基建,我是彻底不抱希望了!
有天乔小岚往家打电话问我,罗墨水要找盛委汇报事,他汇报什么事啊?老盛癌症也不管事了!?
我说,我昨天狠狠批评了他,是不是想告我的状?
乔小岚说,那你可别让他添乱来了,老盛一听单位那些破事又该生气发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