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很关注这场撤换陈独秀的冲突,1919年4月19日,他给回家乡绍兴的二弟周作人写信说:“大学无甚事,新旧冲突事,已见于路透电,大有化为‘世界的’之意。”他对于外国记者报道北大这场争战很感诧异。
学长位置被取消后,陈独秀安慰自己,老蔡当初聘自己任文科学长,本来是坚持不当的;原说试干三个月,不料干了三年,不过离开北大迟早罢了。好在还有一个《新青年》杂志,走到哪里,也不愁没饭吃。上海印刷困难,他打算先把《新青年》移到北京来印刷。
这个想法,和在上海的余斐山的想法截然相反。他听说陈独秀去职后,于4月27日给胡适写信说:“我们以后的责任格外重,格外要极力进行,就是这一趟独秀先生辞了学长的职,我觉得是好的。先生何不劝他南下,把《新青年》大大的扩充成功一种输进新文化、改良社会的唯一无二的杂志,岂不是更有裨于社会吗?”
因为憋了一肚子气,陈独秀这阶段写文章,总带了火药味。1919年4月20日,他公开称章宗祥、曹汝霖、江庸、陆宗舆为亲日派四大金刚。同一天,陈独秀化名“只眼”在《每周评论》第十八号发表《随感录·二十世纪俄罗斯的革命》说:
英、美两国有承认俄罗斯布尔札维克政府的消息、这事如果实行,世界大势必有大大的变动。十八世纪法兰西的政治革命,二十世纪俄罗斯的社会革命,当时的人都对着他们极口痛骂;但是后来的历史家,都要把他们当做人类社会变动和进化的大关键。
胡适见了,大吃一惊,仲甫越来越左倾了。记得陈独秀在《每周评论》第四号上骂过俄罗斯的革命!讲十月革命“用平民压制中等社会,残杀贵族及反对者”。那时他看了这样的文字,心里是多么高兴啊!没想到短短数月,陈独秀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从英美派一下子变成了俄罗斯派了。除了汤尔和等人唆使蔡元培免去陈独秀的职务原因外,就是李大钊《Bolshevism的胜利》发生的直接影响了。
李大钊担心胡适的态度影响《新青年》内部的团结,写信说:“我觉得外面人讲什么,尚可不管,《新青年》的团结,千万不可不顾。”
4月底,《凡尔赛和约》有关中国的内容传来,北京的青年学生受不住了,他们热血喷涌,终于赤手空拳的做出了一个壮烈的爱国运动,完全否定了腐败的北洋政府外交家们的存在,直接替国家、民族争回权利。
5月4日下午一点钟,北京的李大钊、高君宇、邓中夏、张国焘、赵尔康等三千多人上街游行。他们拿着连夜准备的旗子,在天安门会齐。步军统领李长泰、警察总监吴炳湘也慌忙赶到天安门,劝大家解散。大家不听,从天安门走到东交民巷口,被警察挡住。只允许学生代表罗家伦和江绍原到使馆界内找美国公使芮恩施,这位公使到西山去了,他的参赞出来,一脸同情,但使馆界警察拒绝允许学生通过。于是,愤激的学生和警察发生冲突,焚烧了曹汝霖住宅,殴打了来不及逃跑的章宗祥。队伍走到国务院门前时,紧闭的铁门内架有机关枪,走在前面的李大钊突然跑出队伍冲了上去,赵尔康等人一看不妙,紧紧地把他拖住。搏斗中,军警逮捕了三十多个游行的学生。
蔡元培一向反对先生干政,但这次,他没有阻止他们。他也希望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并罢免亲日派曹、陆、章。
这天,陈独秀在家中写文章,鼓动大家起来行动:“我看这两个分赃会议,与世界永久和平人类真正幸福,隔得不止十万八千里,非全世界的人民都站起来直接解决不可。”
胡适到上海接杜威来中国演讲,不在北京。5月7日,在北京的陈独秀准备参加国民外交协会发起的国民大会。到了中央公园附近,见交通要道密布军警,禁止行人走过,陈独秀知道,大会开不成了!回到家,已是下午4时,陈独秀给胡适写信,告诉他本月4号发生的事:
四号下午,京中学生三四千人聚集天安门,到东交民巷各使馆,适礼拜日,英美公使都出去了,学生即到曹宅,曹逃避,章宗祥刚在曹宅,受了一顿饱打,幸亏有日本人竭力保护,送在日华医院竭力医治,现在生死还不能定。京中舆论,颇袒护学生,但是说起官话来,总觉得聚众打人放火(放火是不是学生做的,还没有证明),难免犯法。大学解散的话,现在还没有这种事实,但是少数阔人,确已觉得社会上有一班不安分的人,时常和他们为难,而且渐渐从言论到了实行时代;彼等为自卫计,恐怕要想出一个相当的办法。惩办被捕的学生三十多人(大学为江绍原等二十二人),整顿大学,对付两个日报,一个周报,恐怕是意中的事。
“一个周报”即《每周评论》。
警厅逮捕的三十多学生中,北大学生占了二十二人,居多数。5月9日,蔡元培向北洋政府提出引咎辞职,秘密出京。此前,北京已有流言,说政府将明令免蔡元培的校长职,由马其昶任北大校长。蔡元培离校时,决定不再回来了。他写启事说:“杀君马者道旁儿;民亦劳止,汔可小休;我欲小休矣。”
“杀君马者道旁儿”,来自《太平御览》,意思是,“语云长吏食重禄,鸦藁丰美,马肥希(稀)出。路旁小儿观之,却惊致死。按长吏马肥,观者快马之走骤也,骑者驱驰不足,至于瘠死。”意思是,长吏马肥,观者称赞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已,以至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