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6月13日,北京《晨报》、《北京日报》在第二三版用几行字小心翼翼地刊出了陈独秀被捕的消息。旧势力欢欣鼓舞,希望重罚陈独秀,京师总商会指斥《北京市民宣言》是假借市民名义。《神州日报》说“营救能否有效,殊难预卜也”。
北方的报纸遮遮掩掩,南方的报纸摆出替天行道的架式,趁机给北方政府施加压力。上海的《民国日报》全文刊出《北京市民宣言》,发表《北京军警逮捕陈独秀黑暗势力之猖獗》时评。安徽协会潘赞化、光诰等人发电致北京同乡李辛白、胡适、泽臣、江彤侯、邓仲纯等人,请他们营救;江苏教育会、学生联合会、面业公团、商帮协会也发电向北京当局请求释放陈独秀。
6月14日,余斐山给胡适写信:“今晨阅报,闻独秀先生被捕,甚为骇异,现在已否释放,甚为念念。”6月19日,张孝若在南通给胡适写信:“陈独秀被逮,文字狱之先声也。”章太炎6月22日给在杭州的蔡元培电报,嘱他营救陈独秀。
上海《民国日报》刊出“陈独秀案之大疑团”,披露陈独秀已释放的谣传,同时披露了邮局克扣李大钊致章士钊电文等事。一时扑朔迷离,疑团重重。
6月23日,在上海的安徽协会潘赞化等四人给李辛白和胡适来了一封信,胡适没想到为营救仲甫还闹出一大堆事来。原来,陈独秀被逮捕后,李大钊和高一涵分别给章士钊拍电报,请他出面和龚代总理斡旋。章行严致电北京王克敏,请他出面营救。王复电称独秀已释放,警厅并派员安慰其家属,上海的朋友十分欣慰,奔走相告,以为无事了。此外,李次山曾电请张敬尧设法,张复电云,也发三电,一致老段,一致王怀庆,一致吴静潭。听说陈独秀已释放,李次山还致电谢张敬尧!李次山还收到张敬尧复电,热热闹闹的,似一场滑稽闹剧!
潘赞化等人正考虑写信给陈独秀,向他慰问,江彤侯来信说,陈独秀仍在拘留中;章行严也接到夫人吴弱男的信及李大钊信,知王克敏电系他人伪造;此外,还接到李辛白、邓仲纯两人分别来函。
上海朋友推定,章去北京的电报,王必未收到。此外,高一涵致章行严的电报,此间也未收到。于是,章行严发信直接给段祺瑞和龚仙舟总理;章太炎致电蔡孑民;伯兰转请李秀山;安徽协会又发北京同乡一电;发信给李光炯,请他托吴辟畺;写信给吴守一,请他托马通伯。等等,人托人,忙得团团转。
热心营救陈独秀的人中,不仅是新派,也有所谓旧派人物。
陈独秀被捕的第二天,病中的“国故派”人物刘师培签名致函京师警察厅,强行支撑着身体,由夫人何震陪同,串联北京大学、民国大学、中国大学等有名望的教授,联名致函京师警察厅,请求保释陈独秀。此外,参加营救陈独秀的,还有马通伯,他是被陈独秀称为“十八妖魔”的桐城派传人之一。毕竟,刘师培、马通伯多年前就和陈独秀一起同校共事过。他们不同意陈独秀的过激言论,但并不赞成逮捕他。
6月24日,上海《时事新报》刊登严修儿子严智怡游说徐世昌的消息。
原来,严范孙(严修)的儿子带着父亲的信找到私交深厚的徐世昌。徐世昌开始不买账,说:“这是司法部的事。”严智怡说:“陈独秀生平的言论思想是一件事,陈独秀因嫌疑传单被拘又是一件事,不能拿他的平日的言行来裁判他……大学为新思想发源地,无论什么思想都要拿来研究的事,怎能够去干涉他呢?藉新旧思想暗潮来与‘文字狱’,实在于教育前途有碍。”徐世昌听了,“颇动容”,答应“维持”陈独秀。(陈独秀晚年,蒋介石也说要“维持”陈独秀。两位总统,用词不谋而合。)
严智怡又趁热打铁游说司法总长朱深,朱深推辞说:“此案还没有交到司法界,不便过问。”最后也答应“维持”陈独秀。
6月23日下午七时,胡适在六味斋招待周作人、高一涵、李大钊等十二人,商议《每周评论》善后事。陶孟和没有来,他3月份到美国去了。胡适的意思,自孟和离开、仲甫被捕,《新青年》就象是衰了。要编好《每周评论》,需要有专门的人投入精力,自己现在没有课。言下之诣,他打算一个人编《每周评论》。他想多发表杜威的演讲,少宣传马克思主义。近来,《新青年》色彩过于鲜明。
李大钊是“好好先生”,过去胡适不乐意于《每周评论》,现在有了热情,不管出于什么动机,都是件好事,在外人看来,这意味着《新青年》内部的团结。大家七嘴八舌商量了三个小时,商议结果,是维持现状,由李大钊和胡适共任编辑。
6月28日,胡适因为陈独秀的被捕,写了小诗:“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怕人怀疑他在婚外恋,胡适在后面写注解说:
有一天我在张慰慈的扇子上,写了两句话:“爱情的代价是痛苦,爱情的方法是要忍得住痛苦。”陈独秀引我这两句话,做了一条随感录(《每周评论》二十五号),加上一句按语道:“我看不但爱情如此,爱国爱公理也都如此。”这样随感录出版后三日,独秀就被军警捉去了,至今还不曾出来,我又引他的话,做了一条随感录(《每周评论》二十八号),后来我又想这个意思可以入诗,遂用“生查子”词调,做了这首小诗。
在《每周评论》(第二十八号)上,胡适写了杂谈《爱情与痛苦》:“你们要知道陈独秀的人格吗?请再读他在《每周评论》第二十五号里的一条随感录:‘我们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人监狱,出了监狱就人研究室,这才是人生最高尚的美的生活。从这两处发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价值的文明’。”
胡适的这些诗和文章以及陈独秀的话,流传很广,风行一时。
天气渐热,警方同意高君曼送书籍、衣服及少数饮食品,但不允许和陈独秀见面。后来,警方突然又允许高君曼见陈独秀了。铁门咣咣啷啷的打开后,借着昏暗的光线,高君曼看见一张低矮的床上,卧着他的先生:衣衫不整,胡子拉碴,正染着寒热病,发烧呢!此时的陈独秀,正应了北大庶务主任辛白小诗《怀陈独秀》里的话:
依他们的主张,我们小百姓痛苦。
依你的主张,他们痛苦。
他们不愿意痛苦,所以你痛苦。
你痛苦,是替我们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