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朱德一样,刘伯承也是军中一位敦厚长者。
才女作家张爱玲说,成名要早。刘伯承倒没这份耐不住寂寞的心思,但也很早就蜚声军内外,号称“川中名将”。一个给他治疗眼伤的德国洋鬼子医生,甚至佩服得五体投地地说他是“军神”。
刘伯承的威名,曾给从未谋面的毛泽东很深的印象,因而十分仰慕与推崇。
1929年4月,毛泽东给中共中央写信说,如果一定要朱德、毛泽东离开井冈山,建议让刘伯承和恽代英前来替换。
如同恽代英可以代替自己,刘伯承也是能代替朱德,支撑井冈上红旗不倒的最佳人选,可见早年刘伯承在毛泽东心中的分量。
但刘伯承这样一位资历有如泰斗,比毛泽东还大一岁的元老,后来对军界晚辈粟裕却十分欣赏与敬重,甚至自叹不如。
他与粟裕的相识也源于南昌起义。
作为起义最高领导机构前敌委员会参谋团的参谋长,他当然也是粟裕这个警卫班长重点保护的对象。
但起义失败后,刘伯承没能直接上井冈山,而是走了一段不小的曲线,先到苏联,后在上海转了一个大圈后,1932年1月才来到江西中央苏区。
他的新职务是红军学校的校长兼政委。毛泽东称这所学校为“红浦”,用来与蒋介石的“黄埔”分庭抗礼。
山不转水转。粟裕恰巧也在这里做教官(学员连连长),与刘伯承不期而遇,再次相逢。
这时候的粟裕,早已不是五年前的“新兵蛋子”,而是久经沙场,枪林弹雨里九死一生,阎王爷暂时还不敢要,也曾和关公一样“刮骨疗伤”,堪为“军神”的战将,刚从红军的绝对主力红四军的参谋长任上调过来。
两人自然有了许多共同的话题。但他们只相处了一个月,还不曾深入了解。一个月后,粟裕就奉命离开红军学校,重返红四军,从此一别十七年。
1948年12月,因为淮海战役总前委唯一一次会议在粟裕蔡凹的司令部召开,同为总前委成员的他们第三次相逢。
粟裕虽然已成为方面军统帅,与刘伯承主管中原野战军军事一样,也统领一支方面军劲旅华东野战军全军,但到底年轻十五岁,几乎是另一代人的晚辈,又有过去上下级之谊,因此他毕恭毕敬地称刘伯承为“刘校长”,还给远道而来的刘伯承准备了几筐当时的“极品佳肴”——烧鸡,准备好好招待一番,以尽地主之谊。
沧海桑田,人生易老。刘伯承对粟裕感叹说,那时你才二十多岁,现在都胡子拉碴了!
其实,他们虽然长久不见面,各自统领一支野战军,在自己的战区征战,但早就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与林彪远在关外不同,粟裕的华东与刘伯承的中原(晋冀鲁豫)是友邻战区,战略上常常互相配合,各自的战情战况也都依照战场惯例,及时互相通报。
一个便在战报里领略了早年的“川中名将”果然名不虚传,宝刀不老;一个则在战报里发现当年的警卫班长异军突起,后生可畏。
与蒋介石全面开打后,粟裕苏中七战七捷,刘伯承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来了个定陶大捷。
如果说此前毛泽东是否能打赢蒋介石还有些忐忑不安的话,这两仗之后,已经是“底气十足”,信心百倍了。
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发表社论说,中原突围、苏中战役、定陶战役对整个解放区的南方战线扭转局面起了重要作用。蒋军必败,我军必胜的局面是定下来了。
后来的历史也表明,整个南线战场这个舞台上,刘伯承与粟裕扮演了绝对主角,在毛泽东这个大导演的运作下,蒋介石的万里江山被这两人搞得七零八碎,最后一国之都的南京也被他俩联手端了。
尤其是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后,粟裕与陈毅带华东野战军主力也奉命从山东转到了中原,同在一个大战场,他们的配合也更加密切。
粟裕在1948年1月的“子养电”中曾提议,刘邓、陈粟、陈谢三路大军忽集忽分,打大歼灭战,就是基于三军同在中原黄淮之间的态势而言的。
毛泽东遥坐山沟里的“全世界最小的司令部”,一面警惕地盯着身边胡宗南或者傅作义的动作,一面气度潇洒地给全国各战区发号施令。中原战场上,他就一会儿令粟裕配合刘伯承作战,一会儿又令刘伯承协同粟裕作战。
刘伯承也曾对“胆大包天”的粟裕有过疑虑,但在事实证明多虑之后,却能坦承自己的不足。
1948年6月,粟裕发起豫东战役期间,刘伯承起初与中野司令部其他两个负责人一样,“似嫌歼击企图太多太大”,认为粟裕不能打这一仗。
但当粟裕在毛泽东“很适当”的电令支持下,一举歼灭蒋介石近十万人,扭转了中原战局。在毛泽东兴奋地说,解放战争好像爬山,现在我们已经过了山的坳子,最吃力的爬坡阶段已经过去了之后,刘伯承感叹说:“打这样的大仗,我是做不到的,没有这样的胆识,没有这样的气魄。”
1948年1月,粟裕在《对今后作战建军之意见》中,率先向毛泽东提出“统一全国之建军思想”,“统一编制与番号及干部训练,而增强作战效能”以及“将敌主力,歼灭在长江以北”的建议后,刘伯承再次为他的远见卓识折服,感慨地说:“这个功劳,永垂青史。”
淮海战役期间,中野十余万人包围了黄维兵团,却因挺进大别山后,武器兵员损耗较大,成了“瘦狗”,一时“啃”不动庞然大物黄维。
有人提出“中野就是打光了也值得”,命令部队前赴后继强攻硬拼。
眼见中野多年的老骨干牺牲过多,刘伯承想起了兵强马壮,拥有四十二万人马的粟裕,建议说:“可惜了,先停止攻击,我们请粟裕同志派些部队来吧。”
于是,中野司令部有了“我们意见,除王(秉璋)张(霖之)十一纵外,请粟(裕)陈(士榘)张(震)以两三个纵队对李(延年)、刘(汝明)防御,至少以四个纵队参入歼黄维作战”这份同时报送毛泽东的请求援兵的电报。
兄弟野战军有难处,粟裕当然不能作壁上观,十分慷慨地派出四个纵队,后来又主动加派三个纵队与华野的“法宝”特纵(炮兵),并叫自己的参谋长陈士榘亲自带队前往支援。
华野的援兵一到,傲气十足的黄维就傻了眼。他惊讶地发现地形变了,军装变了,一打起来,又发现枪声也变了。在华野特纵铺天盖地呼啸而来的炮弹里,他不可一世的精锐兵团很快就被风卷残云,作鸟兽散,自己也老老实实地做了华野十三纵的俘虏。
华野十三纵司令员周志坚后来回忆说:“地形变,是因为我们连夜挖好了网状的交通沟,使地貌变了样;军装变了,是指中野部队穿灰军装,我们华野穿黄军装。枪声变了,我们用的大都是美式武器。”
多年后,刘伯承还十分感念粟裕这一臂之力,对其子刘太行说:“我们中野武器装备差,兵力少,打黄维时是瘦狗拉硬屎,幸亏有粟裕派来部队及时支持,否则我们中野打光了也打不下来。”
刘伯承欣赏粟裕,自然不只是因为他的援兵,更多的是他在华东、中原战场上层出不穷的精彩杰作。
因此,刘伯承与政委邓小平谈到粟裕时,由衷地说:“将来过了江,我就不带兵了,把部队都交给粟裕,我去办一所军校,教出更多的粟裕来。”
粟裕当然不是刘伯承教出来的,他们之间也从未有过师生之谊,但刘伯承将自己“解甲归田”后的后半生定位于办军校,而且将培养粟裕这样的军事奇才作为“教学目标”,足见粟裕在他心中的分量。
1949年9月,刘伯承当选二野代表团团长、首席代表,出席全国政协第一次全体会议,并参加开国大典,与三野代表团团长、首席代表粟裕同住一处。
这是两人的第四次相逢,亲热之情,自不待言。南昌相识后,每次见面,粟裕都有惊人的变化,中国革命也就在他的变化里一步步最终走向成功,刘伯承自然十分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