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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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论思想自由和讨论自由(5)

本质上适合于在头脑中造成最深刻印象的学说,没有经过想像,感觉或认识的体验可以在多大的程度上作为死的信条而保留下来,这一点大多数坚信基督教的信徒对基督教义所持的态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我这里所指的基督教是所有的教会和教派都奉为基督教的东西——新约全书中包括的全部箴言和戒律。它们都是被认为神圣的;而且被所有信奉基督教的人奉为法典。然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千个基督教徒中没有一个是用那些法典来指导或检测其个人行为的。他参照的标准是其民族的习俗,他的阶级或他的宗教信仰的习惯。他一方面有一套伦理箴言,他相信那套箴言是一贯正确的智慧赠予给他的行为法规;另方面,他又有一套日常判断和惯例。它们与那些箴言中的某些有一定的一致,与某些又不大相符;甚至与某些还直接对立。不过整个地来说是在基督教教义与世俗生活的利益和启示之间的一种调和。对这些标准的前者,他表示尊敬;对其余的他表示效忠。所有基督徒都相信上帝赐福的人是穷人和卑贱者,以及所有被这个世界虐待的人;富人要进天国比骆驼穿针眼还难;他们不裁判,以免被人裁判。他们从不指神发誓;他们应当像爱他们自己那样爱他们的邻人;如果有人拿走了他们的罩袍,他们就应当把他们的上衣也给他;他们无需为明日而忧虑;如果他们要想完美,他们就应当卖掉他们的一切,并且把所得分给穷人。当他们说他们相信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是真诚的。他们确实相信它们,如同他们相信经常听到受到赞美的事物一样,尽管那些事物从来未曾讨论过。但是从规范行为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相信这些学说正好达到了指导他们通常行为的程度。这些学说在整体上是可以用来为打击对手服务的;而且人们也都知道它们都可以提出来(在可能的时候)作为不论谁作了他们认为值得赞扬的事情时候的理由。但是如果有人提醒他们箴言还要求许多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做的事情的时候,那么他们将得不到任何答复,反而会被划归为假装比别人好的不受欢迎的人。学说并没有控制住普通的信徒,没有在他们的头脑中形成一种力量。他们对它的声音怀有一种习惯性的尊敬,然而却没有从字面所表示的事物延伸到情感,使心灵接纳那些事物,并使它们符合准则。每当牵扯到具体行为时,他们就会环顾四周,寻找甲先生和乙先生指引他们应在多大程度上听从基督。

现在我们可以完全确信对于早期的基督徒来说,情况并非如此,而且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如果是这样的话,基督教就不可能从受鄙视的希伯来人中的一个模糊的教派发展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了。当他们的敌人说,‘瞧这些基督徒们彼此之间是多么的相爱(如今任何人都不可能说这种话)时,他们对他们的教义的意义肯定要有一个比他们现在要强烈得多的感情。造成这个样子的原因,可能主要是由于基督教现在在扩张领地方面没有什么进展。在18个世纪后,几乎一直禁闭在欧洲人和欧洲人的后裔中。即使是对于一些十分热衷于他们学说的教徒(他们甚至还对他们的学说附加了一些常人没有的意义),也常时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即他们头脑中相对活跃的一部分是卡尔文或者诺克斯或者在性格上与他们更相近的某些人所提出的一些东西。基督的话在他们的头脑中与它们消极地并存。所产生的效果不超过聆听几句十分亲切和蔼的话语所能引起的一点作用,再没有任何别的效果。为什么那些作为教派的标记的一些学说能比大家所公认的教派所共有的学说具有更多的活力,为什么那些宣教者为了使它们的意义有生气要遭受更多的痛苦,原因当然有许多。不过有一个原因肯定是少不了的,那就是独特的教义总是要受到更多的质疑;必须面对更多公开的反对者。而当阵地上一旦没有了敌人的时候,宣教者和信徒们就都在他们自己的岗位上睡觉了。

一般地来说关于生活和知识,以及道德或宗教的所有传统的学说都是这种情况。所有的语言和文献中都充满了对生活的一般议论:生活是什么以及个人应如何生活;这些议论每个人都默认;每个人都一再重复着或者以默认的心情聆听着;并当作老生常谈来接受。只有当经验,一般地说还都是痛苦的经验,把它们变成现实时,大多数的人才真正地明白了它们的意义。当一个人由于某种未曾预见到的灾难或失望而痛苦时,他通常会回想起他一生中某个熟悉的谚语或俗语,如果他对那句话的意思当时有像他今天这样的感受,他就不会遭到这个灾难了。不过事情之所以如此,除了由于缺乏讨论之外,还有许多别的熟悉的原因。那就是许多真理的深刻含义是只有通过个人亲身的体验才能认识到的。但是如果这个人惯于聆听并能理解人们关于它正反两方面的意见,他甚至可以理解到这些真理的更多的意义,而且理解到了的东西也将更加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人类一个致命的脾性就是对一个不再是有疑问的事情就不再思考了。这是造成人类一半错误的原因。关于一点 一位现代的学者说得很好,这就是“固定了的意见的酐睡”。

什么?(可能有人会问)难道没有一致的意见是获得真知不可缺少的条件吗?是不是为了使人们能够认识真理,就必须有一部分人坚持错误呢?难道一个信仰一经被普遍的接受,它就会停止为真理和具有生命力了吗?除非对一个命题还存有某些疑问,那个命题就从来没有被彻底理解过和感知过。一旦人类一致地接受了一个真理,那个真理就会在他们中消失吗?直至目前为止人们一直认为改进智力的最高目的和最佳结果,就是在承认所有重要的真理方面能够把更多更多的人团结起来。难道智力只能在它没有达到其目的时才存在吗?难道征服的果实会被全面的胜利所消灭吗?我不赞同这种说法,随着人类的进步,不再争论或怀疑的学说将不断地增加,人类的福祉几乎将可以用被已达到共认的真理的数量和重要性来衡量。在一个接一个问题的重大争论上,休战是巩固和加强意见的必要条件;如果意见是正确的,这个巩固和加强的过程当然是有益的;而当意见是错误的时候,巩固和加强则是危险而有害的了。不过虽然意见分岐的范围日渐缩小,但从既不可避免,又不可缺少的双重意义上来说又有其必要性,但我们并不能因此就得出结论其后果必然都是有益的。向反对者对真理或者为真理进行解释或辩护的必要性可以对清醒而生动地理解真理提供一个非常重要的帮助,我们虽然不应夸大这个帮助的作用,但因丧失了它而不能获得认识那个真理的好处却决不是一个小的欠缺。凡在不再存在这种助益的地方我承认我愿看到人类的导师致力于找出一个替代物来,即设想出某种办法使学习者能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所面临的困难。

但是他们并没有为了这个目的去寻求各种办法,反而丧失了把他们原先所有的东西也丢失了。在柏拉图的对话中展现得极为动人的苏格拉底辩证法就是一个这样的范例。原则上它是对哲学和生命这些重大问题的一个否定式的讨论。它以完美无比的技巧使任何一个仅仅是采取了公认意见的人认识到他并未理解这个题目——他至今没有对所信奉的学说赋予任何确切的意义。由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可以使他在清楚地了解学说和其证据的基础上获得一个坚定的信仰。中世纪的学院式的争辩有过多少相似的目的。那些争辩的目的就是有意弄清楚学生是否真懂得了他自己的意见,并通过必要的相关关系弄懂与其对立的意见,加强一个学说的根据,驳倒另一个学说的根据。学生的这些争辩的确有不可救药的缺陷,那就是诉求的前提都是来自于权威,而不是来自于理性;而且作为对心灵的一个训练它们在各方面都不及构成“苏格拉底之信徒”的强大的辩证法,但是现代人的心灵得益于上述两者的要远比通常人们所承认的要多得多。而且现代教育模式中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在最小程度上填补这个或那个学说的位置。如果一个人的一切教诲全来自教师或书本,那么即使他逃脱了对死记硬背的自我满足的诱惑,也不会被迫去听取两方面的意见。因而甚至是在思想家中也远不能达到了解两方的意见的地步。每个人在捍卫其自身的意见中最软弱的部分通常就是他意图用以答复反对者的东西。现今的时尚是贬抑否定逻辑——它只指出理论上的弱点或实践中的错误,而没有建立起肯定的真理。作为最终结果来看这种否定式的批判确实贫乏可怜,但是作为获得任何肯定(正面)的知识或信念的手段还是配得上这个名称的;而且对它的评价也是怎样都不算太高;直到人们又重新受到系统的训练以前,除了在数学和物理部门以外,将不会再出现什么伟大的思想家,只会有一个低下的平均智力。

在其他的任何题目方面,也没有一个人的意见配称得上是知识,除非他由于别人的强迫,或通过他自己的努力,在与对手进行的争辩中完成了所需的精神活动过程。因此,当这个必不可少,但又是如此难以创造的过程,自发地出现时又荒谬地让它走掉,那就真是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如果有什么人,他们要挑战一个被接受了的意见,或者说如果在法律或意见允许他们这样作的时候,他们挑战一个被接受了的意见,那就让我们感谢他们,敞开我们的的胸怀去聆听他们的声音,同时我们应庆幸有人为我们作出本来我们应该用更大的努力为我们自己作的事情,如果我们对我们的信念的肯定性或生命力还有任何关注的话。

这里还有一点需要讲的就是使意见的多样性成为对人类有利的一个重要原因,而且直到人类进入一个目前看来还极端遥远的智力进步阶段为止,这个原因都将促使分歧成为有益。我们到目前止仅考虑到了两种可能性:被接受的意见可能是错误的,以及某种别人的意见因而可能是正确的;或者被接受的意见是正确的,它与其对立的错误的冲突对于清楚地理解和深刻感受其正确性是必要的。但是比这两者还更加普遍的一种情况是:两个冲突的学说不是一个正确,一个错误,而是冲突的学说共享真理。因为被接受的意见只构成了真理的部分,需要不一致的意见去填补真理的剩余部分。对于不容易感知的一些问题受群众欢迎的意见经常是正确的,但是极少或者从来也不是真理的全部。它们是真理的一部分,有时是一大部分,有时只是一小部分,但是却被夸大了,歪曲了;而且与被它们原本应该陪伴或限制的真理割裂了开来。另方面异端的意见通常都是某些被压制和被忽视了的真理,它们要突破压抑它们的枷锁,或者寻求与通行的意见中所包含的真理和解,或者把通行的意见当作敌人对待与之针锋相对,并以类似的排他性以真理自居。迄今为止,后一种情况最为常见。因为在人的头脑中片面性总是常态,而多面性总是例外。因此即使是在意见的重大变革中通常也是真理的一部落了下去,另一部分升了上来。附带地说一句,甚至在本应是累积性的进步中,就绝大部分而言,也仅是用一个片面的和不完全的真理代替另一个片面的和不完全的真理。其改进的地方主要表现在真理的新增部分比它所取代的部分更加有益,更加适合于时代的需求。这就是甚至建立在一个真实基础上的主导意见也有的片面性的特征。不过不论真理可能混杂了多少错误和混乱,主导意见的这种片面性特征都应视为是非常珍贵的。一个人类事务的清醒的裁判决不会因为人们强使我们注意我们原本会忽视了的的真理,而他们自身又忽视了我们看见的某些东西而感到愤慨。相反只要流行的真理是片面的,他就会认为最好不流行的真理也应有其片面性的维护者;通常最具有活力,而且也最可能迫使人们去勉强注意的那个被片面性的维护者称为完整的真理,其实也只是智慧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