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真正标志着“原住民”意识开始觉醒的事件,就不得不说到“破除吴凤神话运动”以及后来的“还我姓氏”跟“正名运动”。
20世纪80年代初期开始,就有人质疑吴凤舍生取义的真实性,等到汤英伸案之后,“原住民”也开始思考自己的应有权利,将反吴凤神话运动推向了新高潮。吴凤传说就这样流传了数十年,故事中描述了曹族的残暴形象,就连他们所住的阿里山地区也为了纪念吴凤而叫“吴凤乡”,这就像个阴影一样,造成曹族以及其他“原住民”同胞们长期以来遭受异样的眼光。
吴凤故事的疑点也挺多而且荒谬,最早只是一个乡野传闻,说来说去就是以前日本统治者为了政治需要而推广,后来国民党再加以强化宣传的。1987年,“原住民”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上街头抗议要求将“吴凤的故事”从教科书里删掉,教育主管部门也迫于压力,宣布删掉此章节。再隔一年,一群“原住民”人士直接拆毁了嘉义火车站前面的吴凤铜像。至此,原本高高在上,闪耀着圣人光辉的吴凤形象,可说是一夕间瓦解。
后来有机会跟当年“带头大哥”聊天,他爆出一件八卦,不知是真是假,原来拆吴凤像是很偶然的一件事,跟“原住民”运动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开始只是几个比较“前进”的“原住民”青年在嘉义火车站附近喝酒聊天,大家喝到醉茫茫,刚好又聊到吴凤,几个人越聊越不爽,整个就是义愤填膺,于是借酒壮胆,跑去拆了吴凤像,本质上来说就是破坏公物而已。可是那时候吴凤已经是众矢之的,反吴凤神话的呼声已经很高了,不然以当时的社会气氛,在清醒的情况下,一般人根本不敢这样给自己找麻烦,结果没想到这件酒后破坏公物的行为,后来竟然变成某种英雄式的行动。
那几年是台湾各种社会议题百花齐放,过去闷得太久了,一下子都好像炸开了锅一样,每个人都想喊出来。过去作为弱势群体的山地同胞开始敢于争取自己的权利。在那几年,看到山胞向当局索讨原本属于自己的猎场土地,开始争取在身份证上能用族名而不用汉名,当局也放弃过去平地同胞、山地同胞的二分思维,将山地同胞正名为“原住民”。台北市“总统府”前面充满封建意识的“介寿路”,也改为过去居住在台北盆地的少数民族族名——凯达格兰大道,更多的“原住民”族群也争取恢复自己部族的名称,而不是被简单地划分到其他大族里。
原本世居阿里山地区的曹族,族名是从“chao”翻译过来的,当局给了他们一个汉姓族名,现在也正名为“邹”族,这“chao”本来是“人”的意思。后来,吴凤乡也改名为阿里山乡,汤英伸的父亲担任乡长至今。
这几年,台湾“原住民”生活及权利比以前已经有很大进步,但还是很多人会觉得“政府”已经给“原住民”那么多了,怎么他们还是不满足,真是贪心。可就是很少人会去想,这些东西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吗?还是只是强加给他们的,或许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他们只是要更多的尊重而已。
举个例子来说,在台湾的大学里通常有一类社团,是做“原住民”服务工作的,经常利用寒暑假到一些偏远的“原住民”部落做些服务,如带小朋友、课业辅导等项目,立意非常好。我以前大学时为了追求某个有爱心的女孩,我也糊里糊涂地加入了,也跟着上山到部落里做些服务工作。当时和一些“原住民”小朋友做游戏,旁边同学就亲切地笑着喊:“小朋友,不要用跑的,小心会脏,会跌倒喔!”这句话后来让我越想越不对,有好几年的时间让我很纠结。服务的本意是好的,只是,有没有想过“原住民”到底需不需要我们去服务他们,或者我们只是用一种同情弱势群体的施舍心态来满足自己的慈善欲望。就像这一句话,对于“原住民”小朋友来说,从他们的祖祖祖辈就一直在山林里跑跑跳跳中成长,那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现在用对待都市小孩的口吻,要求“原住民”小孩不要乱跑,那岂不是有点可笑。
对于大部分台湾人来说,到现在,对“原住民”的印象还是相当刻板的,许多台湾人嘴里不说,可是心里多少对“原住民”还是有些固定的成见。比如在综艺节目里或戏剧里,“原住民”常被刻画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乐天、不爱存钱、爱喝酒爱吃槟榔的人,很多人就会用这种刻板的印象去合理化自己对他们的偏见,觉得“原住民”在社会上处于边缘的位置,那都是他们的文化、风俗、习惯,不能与时俱进,都是自找的,常常会拿这些事有意无意地去讽刺他们。
以前大学时有个“原住民”同学,开学时一堆台北的同学不知道是无知还是取笑,居然问他说:“你们是不是从小都会骑山猪?”对“原住民”部落的想象,大概跟什么“昆明是不是大象、孔雀满街乱跑”有得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