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普普
河南省新乡市第一中学/高三
/(一)
也许我的耳朵里住进了一只小虫子,绿色的,时常扑扇着轻盈的双翅。
这是今年夏天的事。在一个冷雨天气,我骑车从桥上走过遇见一把暖黄色的伞的时候,这虫子便找我耳朵眼儿里避雨来了。从那以后,它就在这漆黑的孔道里安家落户。到现在已有三四个月,此时正是秋里最冷的日子。
我猜它对我是有感情的。每天早上我能感觉到它的翅膀翕动带来迟钝的麻痒,一振一振连起来变成了温温软软的调子,深情地叫起床。
“这感觉也挺不错。”当我把凉水豁到脑门儿上的时候如是想。
早晨并没有太多时间能浪费,当我把自己塞进无比厚实的外套里时顺便抬头瞄了眼窗外,不知道又是哪个天公不高兴,让我失去了跟阳光紧密接触的机会。这天气,阴得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抓起门口挂着的雨衣匆匆下楼跳上车,身上背的手上拎的一股脑儿全塞到车篓里,踩着脚蹬就是一路狂奔。
“怕是又要下雨了。”皱皱鼻子试图挤出争先恐后窜进鼻孔里夹杂着冷空气的香味,嘴角却弯起弧度。
我住在临街的房子里,这街是岁月的遗物,经过时间的淘洗留下年代斑驳的记忆,还有一贯的生活方式。当然,这一条街在天未亮的时候就活起来了,有早市早点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吃,我有幸能每天在特接地气儿的吆喝叫卖声中醒来,感受这座城初升的活力。
穿过这老式街道的人或因上班,或逛早市,或晨练经过,或来吃一顿特别有味道的早餐,但他们通常会慢下节奏好好感受这真挚的土生土长的人情味儿,而我显然是例外。没填充食物的肚子在充盈着小吃香味的鼻子的提醒下闹起别扭,我只好加速穿过随意坐在街边早餐铺小圆凳上喝油茶吃包子排列得歪七扭八而又十分惬意的人群。
我猜我肯定特别像一只仓皇逃窜的圆滚滚的大老鼠。
又经过那座桥时眼前一抹暖黄掠过,也许是我看错了。但耳朵尖有点发热。
就这样突然下雨了,淅淅沥沥的薄薄一片。
耳朵里绿色的小精灵似乎感知到弥漫开的水气,叽叽吱吱欢快地叫个不停,毕竟它久居的地方太干涩了。推了推沾上雨雾而湿答答的眼镜,被这灵动的生气感染了,我也不自主地咧嘴笑起来。
在讨厌的阴雨天还能难得有好心情,只会有一个原因吧。
/(二)
来到学校不出所料地又迟到了,无奈地撇撇嘴,放下背包拿了本语文书到教室外上早读,不过今日心情尚好能顺便欣赏欣赏雨景。我靠在冰冷的白瓷砖上抬头看天,煞白煞白的,深觉不如晴日来得好。摸摸耳朵却还在发热,小虫子依然在里面闹腾,活跃劲儿实在讨喜。
“小家伙,你这么高兴是为什么呢?”我自言自语,不渴望它能听到点什么。
可确实有尖尖细细的声音在敲打着耳膜,很熟悉的音调,就像来自心里最绵软的那块地方唱出的歌谣。我仔细辨别那声音的内容,也许在就要听清的一瞬间,更大的声响盖过这呢喃软语,毫无防备直击大脑神经。
“秦淮,先进来吧。第一节课讲卷子现在正对答案呢。”来自门边纪律委员的好心提醒。我皱下眉,转过身走进教室态度诚恳地说了句“不好意思”。
“你刚出什么神儿呢,嗯,那下次注意别迟了。”经过她身边时她正专心盯着黑板,水亮的眸子并没看向我。
“……抱歉。”
像这种无法回答的问题就不必回答了吧,何况答案也是无人在意的。
我缩在座位上,脱掉保暖的大外套换了校服,再把外套盖在腿上,蜷起腿支着下巴磕看黑板。眼镜度数又深了,坐在后排眯着眼才勉强能看清跟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叠在一起的字儿。老师的语速挺快,稍不留神就错过好些话,而我耳朵里的小虫子还在用那尖细独特的嗓音说着点儿什么,和讲课声混杂在一起把脑子搅得一团乱麻。
推推眼镜低头看试卷,耳朵里的声音越来越响,我无法集中精力,索性扔了笔瞥向窗外。
直到这时才体会到了临窗的好。
暖黄色的伞在视野中缓缓移动,喧闹声全都散到雨幕中浸入大地,久违的安静。我不眨眼,静静任这安谧肆无忌惮地滋长。直到我看见了那只擎着伞的手——是圆润的,和记忆里的骨节分明不太相像。
“哎……我说呢。”刚刚挺直的背又缩回到椅子上,伸出手搁在眼前比划了比划,搔搔耳朵。“这个时间点儿也不对啊。”我又抬头盯着老师。
过了好久,声音才从泥土中长出来。
“不是他。”然后我听懂那尖尖细细的声音惋惜道。
“不是他……”
/(三)
耳朵眼儿里住了个虫子是件既隐秘又新奇的事。
我也曾试探地对身边人说,问他们:“你有没有感觉到眼睛里飘进过蒲公英?”而得到的大多是他们半思索半玩笑地讲:“没有。我知道春天有时候空气里会有……尘埃,不过,没有啦。”亦或是:“没。你不会是想让我试试吧——眼冒蒲公英?”
我听到也觉得蛮有意思,但随即把话题扯开了。没有同样的感受,讲出来会被人笑话的吧。那样就算了。
阴雨天总是过得很快,什么都不想做,一晃神儿时间就溜走了。
我不喜欢时间走得那么急,更奇怪的是,那小虫儿一天都蔫蔫儿的,一反大清早的活跃。
骑车回家的路上有点无聊,耳朵里好久没了动静还挺奇怪的。我轻声开口:“嘿,小家伙儿,你听得到吗?”然后如愿听到了翅膀扑动的声响。
“你白天是说……‘不是他’,对吗?”
“对啊。”
却是从另一侧传来的声音。扭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是前桌的男生。他是个很有灵气的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这么想。
“哟,难得见你一次啊,今天怎么走这么早。”
十点半下晚自习,我们处于特殊时期的学生又强制留半小时才能被放出去,一般的同学往往一放课就跟饿红眼的狼似的冲出学校,我也不例外。在学校待着确实是个又费脑力又费体力的事儿,吃过晚餐那么久早就饿了,何况晚自习都用来考试,更消耗脑细胞。但眼前的这家伙却是个特例的主儿,据说要等十一点才走,所以尽管我们顺路,我却几乎没遇到过他。
“嗯,今天去食堂吃饭人太多被挤了菜汤洒一身,赶着回家洗澡呢。”
那倒霉催的语气真是让人一听就能联想到他苦逼的表情。
“铃铃铃……借过借过!”
“呃……现在都赶着回家呢人比较多,任你车技再好也没用啊。”
“哎……”他一拍车把,“红灯了,本来想着能闯的,等吧。”
我偏头看过去,在夜色的灯光下他本略显清冽的轮廓也变得温和柔软起来,他胸前好一块污渍,味道却是天冷的原因被空气冻住了,没再向我飘来。收回视线的时候,余光瞟到了他的手指,修长的还有令人赞叹的骨节,和暖黄伞的主人有点儿像呢。
真是个有灵气的人,跟他的名字一样——
“何听夏,你的耳朵里住过可爱的绿色小生物吗?”
没来由的问题此刻显得突兀而莫名其妙。
“嗯?住过啊。”
突如其来的答案让我心神一动,可是绿灯一闪一闪,亮了。
“走了啊,我抄小路了。”
“哦……这样啊。”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