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巴黎圣母院
8356300000022

第22章

弗比斯其实还活着,他这种人命大。副主教对女囚一次又一次说:“他死了。”是根本不了解情况,仅仅这样认为,这样期盼,把情敌的好消息告诉自己所爱的女人,这是他不能忍受的。即使换了别人,可能也都会像他一样。不过,弗比斯伤势不轻,只是程度并不像副主教所渲染的那样。弗比斯还躺在简陋的病榻上时,就接受了教会法庭调查所的初步审问,他厌烦得要命,因此一感到好一些,便留下金马刺充做医疗费,在一天早晨溜之大吉了。不过弗比斯也没有逃到天涯海角,他只是跑到法兰西岛地区的军营里,离巴黎只有几驿站远。

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一旦自己上法庭准会出丑。是的,他自己也稀里糊涂,凡是纯粹的武夫,都迷信而不信教,弗比斯也不例外,他回想这段艳遇,那只小山羊、他同爱斯梅拉达奇特的相遇,以及她向他流露爱慕之情的同样奇特的方式,他就有些忧虑不安。他隐约地感到在这段经历中巫术成分远远超过爱。

再说,他希望这事件不要张扬出去,他不出庭,他的名字就不会被人提及,至少不会传出图尔内尔法庭审判范围以外。弗比斯于是很快就心安理得了,不去想女巫爱斯梅拉达,不去想是吉卜赛女郎还是野僧(对他无所谓)刺他的那一刀,有关审讯的结果,也统统不想了。他的心在这方面一旦感到空虚,百合花小组的形象就又回到他的心里。

百合花在他的情欲世界位居倒数第二。她不过是一个漂亮姑娘,有一笔诱人的陪嫁。于是,一天早晨,这位已经痊愈的情场骑士,在吉卜赛女人的案子已经过去两个月后,料想已经了结并被人遗忘了,便策马踏着碎步来到贡德洛里埃府邸的门前,喜滋滋地上楼到了漂亮未婚妻的家。

她正单独和她的妈妈待在一起。

百合花心头一直纠缠着那个女巫、山羊、该诅咒的字母以及弗比斯长时间不露面的一连串问题。此刻,她看到她那位队长走进来,他的气色那么好,军服那么新,绶带那么亮,神态那么充满热情,她快乐得满脸绯红。

弗比斯最近所领略的美色都是些村姑,此刻被百合花娇媚可爱的姿态迷住了,这使我们的军官显得分外殷勤,百般巴结,两人当即和解了。

“弗比斯,”百合花突然低声说道,“我们三个月后就要结婚了,您要向我发誓,除我之外,从来没有爱过别的女人。”“我向您发誓,美丽的天使!”弗比斯答道。为了使百合花信服,他的目光充满着情欲,语调十分真诚,这时或许连他自己也信以为真了。他对百合花的旧情,虽说不似当初那么新鲜,但还保持着全部欲望;吃点尚未成熟的麦子,毕竟不算什么大罪过。笔者也不知道他的头脑里是否闪过这些念头,但可以肯定的是,百合花看到他的眼神,忽然惊慌起来。

她瞧瞧四周,不见了母亲。

“上帝呀!”她面红耳赤,不安地说道,“我好热啊!”

“不错,想必快到中午了,”弗比斯应声说,“阳光太强了,还是把窗帘放下来吧。”

“不要,不要,”可怜的小姑娘嚷道,“恰恰相反,我需要新鲜空气。”

如同牝鹿嗅到猎犬的气息,她站起身,冲到阳台上。

弗比斯颇为气恼,也只好跟了过去。

这时,圣母院的大钟慢悠悠地敲了十二点,人群中发出一阵欣慰的低语声,第十二响的颤音刚停,所有人头像风推波涛似的攒动起来。大路、窗户和房顶上传出一阵巨大的喧哗:“她来了!”

一辆双轮囚车,由一匹肥壮的诺曼底大马拉着,在身穿绣有白色十字的紫红号衣的骑兵簇拥下,从牛市圣彼得教堂街进了广场,巡逻队在人群中使劲挥着鞭子,为他们开路。

那不祥的囚车上坐着一个姑娘,反绑着双臂,身边没有神甫。她穿着内衣,她的黑发(当时的规矩是在绞刑架下才剪掉)散乱地披垂在脖子上和半裸的肩膀上。

“耶稣啊!”百合花激动地对队长说,“您瞧,好表哥!原来是那个带着山羊的吉卜赛坏女人!”

“哪个带山羊的吉卜赛女人?”他结结巴巴地说。

“怎么!”百合花又说,“您记不得啦?……”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弗比斯打断她的话。

他举步要回屋。百合花满腹狐疑,审视了他一眼,这时又隐隐想起,曾听人说过有个队长卷进了这个女巫案子里。

“您这是怎么了?”她对弗比斯说,“好像看见那个女人就心慌意乱了。”

弗比斯挤出两声笑来:“我吗?没影的事!”

“那就待在这吧,”她不容置疑地说,“我们就一直看到结束。”倒霉的队长只好留了下来。

囚车在圣母院正门前停住。大门开启的时候,教堂里传出一支庄严的歌声,响亮、单调,有如丧歌哀乐,断片般阵阵地射到女犯的头上。

人们静静地听着。

不幸的姑娘魂不附体,仿佛她的目光和思想都消失在教堂黑暗的深处。她那苍白的嘴唇在翕动,似乎在祈祷。刽子手走到她跟前扶她下囚车时,听到她低声反复念着:弗比斯。她的双手松了绑,从囚车上下来,身旁跟着她的山羊;山羊也松了绑,感到自由了,欢快地咩咩直叫。他们让她赤着脚,在坚硬的石板上一直走到教堂大门的石阶下。她脖子上的粗绳子拖到背后,活像是跟在她身后的一条大蛇。

这时,教堂里的合唱停止了。过了一会,一长列穿无袖长袍的教士和穿祭披的副祭唱着赞美诗,一个个神态庄严,朝女犯走来,在她和观众眼前展开队列,她的目光停在紧靠手执十字架的人后面那个领头的教士身上,不由打了个寒噤,低声说道:“哎呀!又是他!那个教士!”

不错,他确实是副主教。穿着胸前绣着黑十字架的祭披出现在尖拱形大门廊外面的阳光下。此刻,他面色煞白,人群中许多人都觉得他是大理石主教雕像中的一个,本来跪在唱诗班墓石上,现在站起身到坟墓门口迎接那个即将死去的女人,把她带到阴间里去。

可怜的姑娘,也是面色煞白,宛若石像。当她看到那个教士示意要看守人走开,并独自朝她走过来的时候,她才恢复了一点生气和力量。她感到血液在头脑中翻腾,已经麻木、冰冷的灵魂中残存的一点义愤又重新燃烧起来。

副主教慢吞吞地走到她跟前。她身处绝境之中,仍然发现他眼中闪烁着淫欲、嫉妒和渴望的目光,正扫视着她的裸体。随后,他高声问道:“姑娘,您请求上帝宽恕您的错误和失足吗?”接着,他又凑到她耳边加上一句:“您需要我吗?我还能救您!”

她盯着他说道:“滚开,恶魔!不然的话,我就告发你。”

他狞笑了一下:“谁也不会相信你的,您只会在罪行外再加上一条诽谤罪!”

“你把我的弗比斯怎样了?”

“他死了。”教士说。

恰好这时,倒霉的副主教机械地抬起头,看到在广场的另一头,贡德洛里埃府邸的阳台上,队长正站在百合花的身旁。副主教摇晃了一下身子,把手搭在额头上,又望了一会,低声骂了一句,整个脸剧烈地抽搐起来。

“那好!您死吧,”他咬牙切齿地说,“谁也别想得到您。”

于是,他把手放在姑娘头上,用阴惨惨的声音说道:“现在去吧,罪恶的灵魂,愿上帝怜悯你!”

这是人们通常用来结束这一凄惨仪式的可怕惯用语,也是教士给刽子手的暗号。

群众们纷纷跪下。

“阿门。”副主教说。

他转身背朝着女囚,脑袋耷拉在胸前,双手合十,走进了教士们的行列,过了一会,连同十字架、蜡烛和僧衣,一齐消失在教堂那阴暗的拱顶下面。

女囚仍然待在原处,一动不动,等候处置。刽子手的两个隶役立刻走近姑娘,把她的双手再一次捆了起来。

不幸的姑娘在重新登上囚车,准备走向她生命的终点站时,想必对生命仍带着几分眷恋而感到撕心裂肺的悲伤吧,她抬起通红、干涩的眼睛望着天空,望着太阳,望着把天空零零落落裁成四边形和三角形的白云,随后她又低下头,望着大地、人群、房屋……在黄衣人来绑她双手的当,她猛然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喊,一声快乐的叫喊。在那个阳台上,她瞥见了,是他,她的朋友,她的主宰,弗比斯,她生命的另一个影子!“弗比斯!”她喊道,“我的弗比斯!”

她想朝他伸出因爱情和狂喜而颤抖的双臂,可是双臂被绑住了。

这时,她看到队长皱了皱眉头。一个漂亮的少女靠在他身上,轻蔑地撇着嘴,似乎有些气恼地望着他。只见弗比斯说了几句她从远处听不到的话,两人就急忙进屋,将阳台的落地窗关上了。

“弗比斯!”她发疯地大声喊道,“难道你也相信吗?”

她的心中闪出一个令人发指的念头,她想起她是因谋害弗比斯而被判死刑的。她在那以前一直全力支撑着,但这最后一击太厉害了。她一下子瘫倒,一动不动了。

“快,”雅克先生道,“把她抬上车去,马上了结!”

这时,还没有人注意到,在门廊的尖形拱顶上面,一个奇怪的旁观者一直不动声色地观望着。他的脖子伸得老长,相貌奇丑,若不是穿半红半紫的奇怪衣服,准会被当做一个石头怪兽。

这个旁观者自中午起就在圣母院大门前,观注着所发生的一切。从一开始,趁着没有人注意,他就在柱廊的一根柱子上牢牢拴了一根打结的粗绳子,一头在下,拖到石阶上。绑完以后,他一直静静地观望。就在刽子手的两个隶役决定执行雅克先生的冷酷命令时,他跨过长廊的栏杆,手脚膝盖并用,抓住绳子,像一滴顺着玻璃窗流淌下来的雨水,一下子从前墙滑落下来,飞快地跑向两个隶役,挥动两只大拳头,一拳一个将他们打翻在地,用一只手托起少女,好似一个孩子提起他的玩具娃娃,一个箭步跨到教堂里,将姑娘举过头顶,用一种令人惊骇的口气叫道:“圣地避难!”

这一切如此迅速,恰似一道闪电划破黑夜,一切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圣地!圣地!”人群反复喊道,千万只双手热烈鼓掌,卡齐莫多的独眼闪耀着快乐和自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