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月出诧异难平地瞪着那蜷缩在角落中的容轻眉,只见她似有极大的惊恐,一个劲地往里内躲避,口中一迭声嚷道:“你们都别碰我,跟我无关,跟我无关!”
兰月出倒抽了口冷气,把灯台放在一旁,往里走了一步道:“眉姑娘,是我。”
容轻眉颤颤栗栗地从手掌中抬起头来,瞪大着惶恐的双眼,无助地看向来人。此时她一头发丝蓬松而散乱,带着几许凌乱地垂在脸旁,沾在带泪的脸颊上,如同是一只落难的小兽般,全无抵御之力,只余得大劫当前的软弱与惊惧。
她一看到是兰月出,非但没有安下心来,反倒是增添了几分忧恐,哽咽着道:“我真的没有杀他,我真没有,我求你们放过我……”
兰月出想一想,走上前去想要把她拉起来,没想到才触碰到她的手,她便有如电殛般整个儿一抖,更往里缩了缩,口里呜咽着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没有做过……我想要见姐姐……”
兰月出语意淡淡:“不要躲在这儿了,跟我走吧。”
容轻眉一下慌了神:“我求求你,月出姐姐我求求你,不要带我到戚氏那儿!他们早有预谋,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求求你……”
兰月出再度伸手拉她,她却用力一挣。兰月出皱眉道:“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你可知道外面多少人在指证你,说亲眼看到是你刺伤昕三爷?每个人都言之凿凿,你以为你躲得过吗?”
容轻眉泪水潸然,道:“他们看到的都不是事实,我才是被陷害的那一个。”
“你可知道昕三爷现在危在旦夕?他中了砒霜剧毒,又被你插伤了命门,恐怕是熬不过今夜的。你说与你无关,可那刺伤昕三爷的如意银簪子还在戚……我表姐手中呢。”兰月出顿了一顿,续道,“倘若他一死,你便是其中之一的凶手,不管你躲到哪里,莫说是我表姐,就是老太太和安大爷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他们要在自己家里找一个人,又有何难?”
容轻眉越听越害怕,颤声道:“我姐姐一定会救我,我姐姐会帮我!”
兰月出轻轻一笑,道:“你姐姐恐怕自身难保,昕三爷说了,他之所以中砒霜毒,下毒的人正是你姐姐!你们姐妹俩都是凶手,试问,她还怎么救你,怎么帮你?”
容轻眉一张脸顿时全无血色,惨白如纸。她双唇嗫嚅了一下,却似再无以成言,只望着前方愣愣出神。
兰月出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回万熙苑。至于最终他们会怎么处置你,这也不是你我能言定的。我不会害你,但我也不想因为包庇你而落得里外不是人。归根到底,戚氏才是我的亲人。”
容轻眉微微地露出了绝望的神色来,许是身子蜷缩得久了,她浑身都是酸麻无力的,两手扶着插屏颤巍巍地立了起来,才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兰月出正要上前扶她,她竟“扑通”一声软软跪倒在了兰月出脚下。
“是我害了我姐姐,是我让柯弘昕有了可乘之机。”她面容凄戚,哑声道,“我在路上遇到柯弘昕,他一反常态,疯魔了似地抓着我的手,说是姐夫合着姐姐要谋害他性命。然后他夺了我头上的簪子,刺进了他自己的胸口。”她抬起头,朦胧的泪眼中含着一抹深切的恳求,“月出姐姐,这就是真相,一切都是他预谋。我不相信我姐姐会下毒,刺伤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他自己!是他要对付姐夫和姐姐,才不惜用这等苦肉计!我求你相信我。”
兰月出暗暗吃了一惊,细细思忖着她说的话,片刻,方道:“可是他们都说,亲眼看到是你拿着簪子刺进昕三爷的胸口。”
容轻眉急急道:“是柯弘昕把簪子塞到我的手里,硬拉着我的手刺伤他自己……”她懊悔不已,“只怪我没让若云她们一道跟来,若我并非独自前行,便不会受他如此陷害!”
兰月出看着她的眼睛道:“那是我的表姐夫,我凭什么相信你?”
容轻眉神色稍有黯淡,她搜肠刮肚也没有想出让兰月出相信自己的法子,只得伏下身连连磕头道:“我只是不想连累我姐姐,如果我就这样出去,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他们一定会借机对付我姐姐。我求你,帮我去给我姐姐带一个信,让她好歹知道来龙去脉,她会有办法的!我求你!”
她正说着,忽而听到一阵“笃笃”声响,她不由一惊,兰月出闻声也是眉心一跳,两人瞬时安静了下来。
“笃、笃、笃。”
却是敲门声。门前的人许是看里面许久不应,遂又推了推门,亏得兰月出进屋后便从里面锁上了门,那人不得要领,不悦地高声道:“姑娘,你在里面吗?”
兰月出低低道:“不好,是她回来了。”她看容轻眉还愣愣着,忙将其往后一推,小声道,“快躲起来,别声响。”
“姑娘,灯亮着,我知道你没睡呢!”
兰月出快步来到门前,开了门,看到忆山满脸的不满,忙赔着笑道:“你回来了?我刚才正在里面换衣裳呢。”
忆山进了屋里,斜斜扫了她身上的水蓝色绣金盏花常服一眼,又环视了一下屋内,疑道:“你换衣裳怎的碧蕊她们不在?我在外面还听到你跟谁在说话?怎么就你一人么?”
兰月出笑了一笑,道:“我回来时有点累,便没让碧蕊她们进来打扰。刚在榻上歪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换个衣裳便歇下了,你就回来了。”
忆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上来,便也没有再追问,只沉着脸道:“表姐夫不好了。”
兰月出一惊,转过脸来道:“你是说,表姐夫他救不活了?”
忆山冷冷瞪了她一眼,道:“是。连宫里的太医也请来看了,还是不济事。这会子老太太他们都到锦和苑去了,你也应该过去看一看。”
兰月出定了一定神,正要随她一块出去。忆山却又停了下来,道:“表姐夫遭此毒害,可谓是惨绝人寰,你可晓得这当中的利害?”
兰月出低下头来,道:“我晓得。”
忆山的语气不容商榷:“不要再乱说话。”
“是。”
忆山稍稍满意,又道:“容氏自然是难洗嫌疑,她的妹妹到现下都不见踪影,甚是可疑,表姐一定不会放过她的。我已经让表姐无论如何都要先把容轻眉找出来,稍后你在人前,切记要和表姐一起坚持这个。”
冷不丁听到屋内某处中传来的碰撞响声,忆山狐疑地转身看去,兰月出忙扬声道:“嗳呀!小花点又溜到我屋子来了,跑得可快!”她一手拉着忆山往屋外走去,道:“咱们赶紧过去吧,有什么在路上说便好。”
忆山虽觉有疑,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一时只得暂且丢开不提。只与兰月出一起到了锦和苑中,放眼正厅堂内,乌压压的全是人。
柯老太太歪在主位南炕上,默然垂泪,柯菱芷和冯淮二人陪在旁边照应着。左侧位上则坐着一位身穿浅灰色锦袍的长者,看模样约摸是年过百半,他两鬓斑白,容神憔悴,听得底下人称其为老爷,正是柯家长房大老爷柯怀远。下首柯弘安和容迎初夫妻二人却也并不落座,只无言而立。戚如南在他们对面的椅上坐着,早已止了哭泣,只是脸上容色一片苍白,两眼茫然无神。还有随侍的一众媳妇丫环,本来宽敞的厅堂一下显出了几分逼仄压抑的气氛来。
早已过了亥时,夜深了,主事媳妇率了几个婆子来换了灯烛,不时听到灯芯爆出火花的声响,似乎一下在人们本就沉重的心绪上击出了惊栗的波澜。
柯老太太抹了一把泪,开口打破了此间让人窒息的死静:“秦妈妈,带他们几个进来。”
秦妈妈依言,从堂外带进来了几个媳妇婆子,正是指证容轻眉刺伤柯弘昕的那几名奴仆。
柯老太太道:“说说吧,你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回老太太的话,奴才们巡夜途经春宜苑外的小花园时,先是听到有争执的声音,才进去一瞧究竟的。”一个婆子道。另一名媳妇又接着道:“奴才们一进小花园中,便看到昕三爷和眉姑娘在一块儿,不知为了什么在争吵,奴才想着这是主子们的事,不敢逗留,才想要回避,没想竟见眉姑娘一手拿着簪子刺进了昕三爷的胸口,昕三爷闪也闪不及……”其余的几人纷纷附和称是。
柯老太太嘴角轻轻一垂,两眼泛红地看向容迎初,道:“迎初,你怎么看。”
容迎初自若道:“你们听到他们在争执,可听清了他们在说些什么?眉姑娘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她要拿簪子刺昕三爷,昕三爷一个大男人如何会闪避不及?”
戚如南木然道:“大嫂,相公在遇到你妹妹之前,便已身中剧毒,试问他如何有闪避的力气?”
容迎初并不接她的话茬,径自对柯老太太道:“眼见未为实,耳听未为真。现下咱们听到的都是一面之辞,轻眉她尚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祖母,依迎初愚见,还应先由迎初把妹妹找到,问清她一切缘由,才能定论孰是孰非。”
柯老太太正沉吟间,戚如南便款款站起身来,走到厅堂中央,肃然道:“祖母,爹,你们二老都在,想是心里都为弘昕的事痛心,我心里的痛,除了你们恐怕再无人可以体会。我决不能让相公走得不明不白,所以,我恳求你们二老,求你们把这个彻查真相的权力交给我,让我亲自去为相公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