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迎初话才说完,戚如南两眼锐利地瞪着她,正想说什么,大夫便来了。一时便也不再提别的,只让大夫细细瞧了柯弘昕的伤势。
那大夫每多诊断出一分,眉头便更紧锁一分。一面先替柯弘昕处置了伤口,方让人把他抬回到锦和苑中进行下一步的救治。
于是一干人等便移步往锦和苑去。柯弘安和容迎初本让柯老太太先回去歇息,可老祖宗心系孙子安危,只一意坚持要在旁看着,众人便不再深劝。
直至亥时的更鼓响过,大夫方神色凝重地从房中出来,对众人道:“昕三爷身上除了簪子的刺伤外,还中了砒霜剧毒。虽然老夫已经让三爷喝下药汤催吐解毒,但因为毒性早已经侵入三爷的五脏六腑,所以……请恕老夫无能,眼下的一切诊治都只是尽力而为……”
柯老太太闻言,两眼珠往上一插,顿时晕死过去。柯菱芷和冯淮夫妇二人急忙扶了老人进内堂休息。
戚如南却在这时安静了下来,整个儿怔怔的,不言不语地越过众人,走进屋内,在柯弘昕床前跪坐了下来。
柯弘昕两颊泛黑,双唇青白,气若游丝。戚如南握住了他的手,轻轻道:“相公为何会中砒霜毒?他近日在府衙诸事不顺,在家中也没有人明白他,一时心绪不佳才会半途离席。离开之前,他还好好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再度泪如泉涌,“为何要这么残忍?为何会如此……”
忆山目光从容迎初身上掠过,低声对兰成业道:“三爷,为何独独不见了容轻眉?”
兰月出闻言,大抵明白了忆山的用心,这上夜的奴仆们众口一词指证容轻眉是伤柯弘昕之人,容迎初自然是难脱干系。如果忆山想要趁此助戚氏对付安大爷和容氏,未必不是一个好时机。
兰成业自从听说容轻眉与此事有关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此时听忆山一问,面上不由更添了忧色,只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柯弘安走近看了一下弟弟,沉声吩咐近侍夏风道:“这个大夫不行,你快去请陈太医来!”
他的声音响起,柯弘昕的眼睑便微微地一跳,似有醒转之意。戚如南察觉丈夫的动静,急急凑近他的脸庞,连声唤他。
“……大哥……大哥和容氏……不放过我……”柯弘昕苟延残喘,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一字一字道,“容轻眉帮他们取我性命……”
他言语虽轻,近旁能听清的人却都有如五雷轰顶。 戚如南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下,方道:“是大哥和大嫂?你中砒霜毒,是因为他们?”
柯弘安和容迎初霎时僵冷了面容。
柯弘昕双唇颤抖着,半晌也未能成言。戚如南悲怨攻心,道:“相公,你不要说话,我问你一句,若是属实,你便动一动嘴唇,可好?”
柯弘昕碰了一下嘴唇。
“在你离席之前,大嫂也不在,可是在你离去后,碰到了大嫂?是她让你吃下或是喝下了东西,致使你身中剧毒?”
柯弘昕毫不迟疑地碰了一下嘴唇。
容迎初冷笑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
戚如南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仍旧问丈夫道:“春宜苑外的小花园距离万熙苑不远,可是你中了毒后,出来求救,却碰到了容轻眉?”
柯弘昕再度碰了一碰嘴唇。
戚如南深吸了口气,忍着泪道:“是容轻眉拿簪子刺伤你?”
柯弘昕闭着双眼,吐出了一个字:“是。”
戚如南垂下泪来,从床榻旁的梅花小几上拿过那支如意银簪,转脸望向柯弘安和容迎初二人道:“大哥,大嫂,我和弘昕什么都不要,也不配与你们争,我们一直打心底里敬你们遵从你们……我们在晨哥儿生辰之时烧纸拜祭,是我们不是!”她站起来,脚步蹒跚地来到容迎初跟前,手中举着那如意银簪,面上涕泗纵横,“大嫂,千错万错都是我,你要下毒,只管冲我来,你拿这支簪子刺我……你拿我的性命去吧!我求你!我求你把相公还给我,求你允他一条活路……”
柯弘安把容迎初护在身后,道:“我相信迎初,三弟中毒不会是迎初所为。”
兰月出终究是有点看不下去,忍不住上前拉住戚如南,道:“表姐,只凭这样便为此事下定论,未免太草率。更何况表姐夫眼下更需要的是你的陪伴,这些事情的真相是如何,还是容后再议吧!”
戚如南泪眼中透出一抹恼怒,她一把甩开了兰月出的手,低喝道:“何为草率?!相公身中剧毒,这难道有假吗?如果不是大嫂所为,相公为何会拼尽最后一口气,都要道出真相?”
兰月出待要再说,忆山却一把拉过她,双目凌厉地横了她一眼,口上只和言道:“姑娘,表姑爷惨遭谋害,表小姐已经是伤心欲绝,对于她来说,没有比为表姑爷讨回公道更能安心的事了。”她眼风扫过容迎初,“请恕我一个小小婢仆在此胡言乱语,若有冒犯之处,也是因为我实在是心疼咱家的表小姐。我依稀记得,安大奶奶在宴开后便离席了,期间一直没有回来,直到表姑爷出事后,才出现在人前。这倒是与表姑爷所指之事吻合。”
容迎初沉一沉气,对忆山的话置若罔闻,只微笑向兰月出道:“月出妹妹果然是个明白事理的聪慧人儿,与别个甚是不一样,不愧为名门大家里出来的姑娘。”
兰月出知她言下之意,面上仍旧是那股淡淡的气韵,不置可否。
戚如南立在原地啜泣不止,片刻后,她脚下倏地一软,竟在柯弘安和容迎初跟前跪了下来,哽声道:“大哥和大嫂今日既然能了结相公,自然也能了结我。你们若是觉得如南也是罪该万死,那便拿这根簪子取了我性命。否则,求大哥大嫂务必要给如南一个明白,还相公一个公道!”
柯弘安脸色阴沉,对新之道:“赶紧扶你们奶奶起来!”
新之才要上前,戚如南却一手抓住了柯弘安的袍角,泣道:“大哥,我求求你,相公性命已经难保,我求你不要让他带着冤屈离去!你对如南说一句实话,你是长兄,我们都听你的,生死定夺也全在你们手中,如南半点也不敢违逆!我只求一个真相……”
容迎初朝亦绿和彩凤二人使了个眼色,此二人会意地来到戚如南身边,一左一右用力地把她搀了起来,她犹自挣扎着道:“我全听大哥大嫂之命,我再不敢违逆你们!我只求你们还给相公一个公道!我求你们……”
容迎初走到她跟前,道:“什么是真相?真相不是早就在你们的心里了?人在做,天在看,公道自在人心,你很清楚。”语毕,她转身对柯弘安道:“相公,我们回吧,就让弟妹和三弟安安静静一会儿。”
他们正要离去,戚如南却在他们身后幽幽道:“大哥大嫂不承认,不要紧。大嫂的妹妹一直都没有出现,我们只要把她找来,自然可以问清究竟。”
容迎初回过头,冷冷看着她道:“正如你所说,我自会找轻眉问明究竟,若是她真的伤了三弟,我不会轻饶她。但若这一切只是子虚乌有,或是蓄意诬陷,我也必不会放过生事的人!”
戚如南满目的泪水掩不下眼底的仇怨,她想再要说什么,转瞬却又按捺了下来,更似是蓄势待发的隐忍。她抹一把泪水,转身返回到柯弘昕身边,握着他的手怔怔出神。
待柯弘安和容迎初离去后,忆山睨着兰月出道:“时候也不早了,姑娘还是先回吧,让我留下照应表小姐便好。“
兰月出想了一想,心知忆山是另有打算,也不好再久留,便上前去对戚如南道了几句安抚的话,戚氏只是淡淡应了就不再说话,她遂也不多言,径自先行离去了。
出了锦和苑,看到容迎初正在门外问几个媳妇话,那几个媳妇神色均是惴惴的,只听其中一个道:“奴才们回万熙苑看过了,都没见着眉姑娘,她房门也是紧锁着的,并不像是有人回去过的样子。”
容迎初眉头紧蹙,待要再说什么,一回头看到兰月出,便止了言,只朝她颔首微笑了一下。
兰月出也朝她露出一笑,识趣地没有停留,快步走开了。
返回到春宜苑中,她进了屋内,掩上门背靠在门上,满室的黑暗反倒是情绪释放的最好屏蔽,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清静下来了。
你死我活的明争暗斗,古往今来从不缺少。每一场博弈,所有人都是棋局中的卒子罢了。
戏看多了,方知每一个人都可以是个中高手。只要连自己也给骗过,便是最完美的粉墨登场,精彩绝伦。
兰月出静静让自己透了一会儿气,方凭着感觉摸黑来到和合福仙梨木桌旁,点燃了桌灯,明晃晃的灯光将室内的黑暗驱走了泰半,正在这时,忽闻一阵细微的声响,她抬起头来左右顾盼了一下,又听“咚”的一声异响,却是从紫檀木座翠玉插屏后方传出来的。
她心下暗奇,想着可是院子里养的猫溜进了屋里来,只一步一步向那紫檀木座翠玉插屏走近。
近了,渐近了,却见一抹柳绿色从插屏后一闪而过,像极了少女的裙摆。兰月出心微微一悬,加快了脚步来到插屏旁,一眼看去,不由整个儿愕了一愕。
那躲在其后的哪里是什么院子里的猫,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插屏挡下了桌灯的光,黑暗的一团中,隐约看到那人抱膝蹲坐在角落里,面目不清。
兰月出惊得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是谁?”
那人闻声,知是自己的行藏被发现了,身上抖得跟筛糠似的,一声也吭不得。
兰月出慢慢平下惊恐,一边取过灯台,小心翼翼地往那人靠近,光影逐渐照进了插屏后,那人却犹如受惊的小鹿般,一手挡住了脸面,颤声道:“跟我无关!不是我害他……”
竟是容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