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给我假惺惺的!”
“姑娘你听我细说。为何我觉得表小姐不能帮?那是因为表小姐根基不稳,人微言轻,别说柯弘安一房人地位稳如磐石,就是他们真的倒了,也轮不到表小姐掌一府之权。更何况表小姐本就是外嫁之女,与太太关系本就不亲厚,纵然有柯府作为后盾,兰府自身也并没有仰仗柯府的地方,太太不卖表小姐的帐,也是有可能的。要真到了这样的地步,姑娘辛苦这一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忆山本是不以为然,可听她如此细说利害,却也有几分道理,抵触之情不觉稍有消褪,她沉吟片刻,方道:“即便如此,与你向容氏靠拢又有何关系?”
兰月出在她身旁的绣墩上坐下,道:“姑娘且想想,表小姐是靠不住,但总有靠得住的人。太太可以不看表小姐的情面,却要顾念柯府的情面,容氏贵为诰命夫人,若是得她与我一道向太太进言,赞你温恭端淑,可堪为姑娘之尊,还怕太太不为你抬举身份么?”
忆山闻言心念不由一动,脸上的冰霜逐渐化解,语气也缓和了不少:“要真如此,你该早向我言明才是。”
兰月出带着几分委屈:“我倒是想说,可姑娘何曾留过余地让我言明?”她趁势把忆山手中的信函拿过,又道,“咱们权当是留着一条后路,这信仍旧向太太寄去,只看太太待表小姐之心如何,若太太无心帮助表小姐,咱们还可以有容氏这一条路可走。岂不是万无一失?”
忆山亦觉这样行事是两全之策,遂也不再坚持己见,只盯着她道:“你可切莫诓我!”
兰月出微笑道:“姑娘放心,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
是日入夜,待确定忆山歇下后,兰月出方往万熙苑去寻见容迎初。
夜色深沉,已是二更人定时分,容迎初本已陪着晨哥儿睡下,听是兰月出来了,忙披衣出来,惊讶道:“这个时辰了,月出妹妹过来可是有要紧的事?”
兰月出歉然道:“月出冒昧前来,惊扰了大奶奶和晨哥儿,实在失礼。”边说着,边与容迎初一道在桌旁落座,开门见山道,“今日与大奶奶在春宜苑看到的,大奶奶曾问我是否嫌弃,请恕月出愚昧,当时并不解其意,直至后来才明白大奶奶所指。我这时过来,就是想回大奶奶一句,眉姑娘温良敦厚,实是难得的佳人,我与成业一样,都很喜爱眉姑娘。只不知我们兰家可有这样的福气,可得如此佳媳?”
容迎初看她漏夜赶来已觉纳罕,此时听她所言,更觉奇怪,一时便迟疑着没有马上回应。
兰月出看她的神色,自知唐突,只苦涩一笑,从袖中取出忆山的信函,递予容迎初道:“大奶奶且看看这个。”
容迎初接过细读后,脸色当即沉了下去,目光如炬地看向兰月出:“我不知月出妹妹竟然还存了这样的心?可为何又把此信给我看?”
兰月出摇了摇头,道:“这信并非出自我手,而是有人冒我之名。”
容迎初狐疑地看一看信函,又看一看她,道:“有人冒妹妹之名写这封信?府中竟有这样居心叵测之人?”
“要问当中原委,我只可以告诉大奶奶,我母亲本无意插手柯府之事,但若有人从中斡旋,未必不能使母亲心意动摇。大爷和大奶奶若不想与旁人纠缠下去,倒是可以另辟蹊径。”兰月出顿一顿,再道,“若大奶奶能与兰府结为姻亲,母亲自然会顾念大奶奶,不会再多生枝节。”
容迎初更觉惊异,不动声色道:“听妹妹所言,确是极好的对策。只是咱们先不说结不结亲的事,我只问妹妹,前次你不惜背着弟妹帮助我和轻眉,我尚未来得及谢你,这一次妹妹又前来出谋献策,还有这封信……”她牵一牵嘴角,似笑非笑道,“这回该我说一声请恕愚昧了,不知妹妹葫芦里究竟卖的何药?”
兰月出垂首略略思忖,心内潜藏的仓惶之感无声无息地充斥在胸臆间,她鼓一鼓勇气,抬头道:“事到如今,我便跟大奶奶实话实说吧。写这封信的人,置疑月出的身份,只待月出返回邺州,便会有人在母亲跟前生事造谣,目的便是让月出不能在兰府立足。我一心帮助大奶奶,是有事相求。”她咬一咬牙,起身朝容迎初脚下跪了下去,“求大奶奶能解我于困局,在那个人信口胡言之时,帮我证明此人别有居心!”
容迎初一惊,忙将她扶起,道:“原来妹妹有这个难处?”脑中将她的话左思右想了一遍,已知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兰月出为了这个目的为自己奔忙,倒也不算是稀奇了。
兰月出拉住她的手,恳切道:“月出若非无计可施,也不会把大奶奶牵连在内。月出费心张罗,全只为这一着,求大奶奶答应我。”
容迎初犹豫着道:“可是我的娘家是寒门,虽有柯府这门姻亲,说到底轻眉只是小家碧玉而已,白夫人不见得能接受。”
兰月出道:“母亲是豁达开明之人,在为家兄议亲之时便与中人说过,不求家世如何,只消是性情模样好的,便是佳人了。后来为家兄定下的果真不是什么公侯大族的千金,而是颇知诗书的夫子之女。再有一说,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成业又是家中庶出的哥儿,他的生母又去世得早,幸得母亲垂怜一直多有照应。眉姑娘虽非出身名门贵族,但却是五品诰命夫人之妹,从四品大员之小姨,这门亲,母亲断没有拒绝的理由。”
容迎初暗自衡量,为谨慎计,还是道:“要真如此,业哥儿确是个好托付,只是这定亲之事非儿戏,亦非姑娘一人可言定,还须得白夫人亲自给一个准信,方才妥当。”
兰月出点了点头,道:“大奶奶所言甚是,月出这就给母亲去信,大奶奶只管安心。”
这一夜又是无眠之夜,直待到天初放亮,兰月出便命碧蕊去把兰成业请过来,向他问明心意。兰成业得知了姐姐的打算,清朗的眼眸内泛起喜悦的光彩,一字一眼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得了他这一句无怨无悔的回应,兰月出便定下了心思,半点不愿拖延,当即便写下了信,乘忆山不在之时命人把信送去了驿站。
同善曦与忆山一同出游之时,朗朗晴空湛湛蓝一片,万里无云,艳阳高照,恰如他们此时此刻的心境,明朗而愉悦。
他与她共乘在马匹之上,信马由缰。遍地的青葱绿草延绵不绝,一望不见边际。不知名的小野花星星点点地在草叶间盛放,嫩黄色、粉红色、浅蓝色团团簇在一起,赏心悦目。
他两臂环绕着她的腰际策马前行,她倚在他怀中,感觉到他胸膛中的温热。心跳有如鹿撞一般,悄悄地加速得厉害。
“从前,我们也曾这样在一起,是不是?”她低低道。
他的声音轻轻拂过她的耳际:“只那一次,你忘了么?咱们还有业三爷和月姑娘四人,一同去游湖,只那唯一的一次,我得以与你单独处于一舟。”
她记起来,便是那一次,她察觉出了他们之间的情意,看穿了身边这个表面谦卑恭谨的婢女,背后那一副不甘于人后的心思。
她低一低头,有意无意地靠在了他的肩头,婉声道:“善曦哥哥,我多想,多想能这样一直与你一起。”
他眉宇间的神色微微一变,分明与她如此接近,分明一直盼望着她能发自肺腑地唤自己的名字,而非总是顾忌着身份地位的差距。如愿了,但为何心里总觉得与她仍旧是相隔甚远?
他轻轻摇一摇头,企图摆脱掉这份不舒服的感觉。她是他心心念念牵挂的人儿,她就在自己身旁,这是难得的独处时光,唯有好生珍惜,方不负这满天地间的晴朗美好。
他手臂紧了一紧,如同把她拥住,柔声道:“你欢喜便好,我会陪着你。”
她垂下眼帘,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感觉到他有轻微的震动,她唇边蕴起了笑意,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欢喜,可是我也担心。善曦哥哥,你太好了,你的好让我更担心,我现下只是兰府的奴仆,只是姑娘身边的下人,我哪里能般配得起你呢?”看到他想说什么,她又伸出纤纤食指抵在他的唇上,止住了他的言语,方接着道,“所以,为了你,我很想为自己找一个好出身,待回到邺州,我会向太太请求为我抬一抬身份,善曦哥哥,你会帮我么?”
同善曦凝视她片刻,道:“忆山,你与以往大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