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二人又絮絮地聊了一会儿家常,容迎初方告辞离去,兰月出送她出去,一同漫步走出庭院。正值初夏时分,四处皆是芳草青绿如茵,园子里一溜儿的应季花树绽放着满枝满叶的艳红翠绿,阳光和煦地照过树影灿烂而斑斓,就连清芬的花香也夹杂着沁人心脾的晴好意味。
花影交叠之处,未名湖畔,男子与女子细语轻言的声音使夏光更添了几分旖旎缱绻。
“我是过来谢月出姐姐的,也想来谢你……”容轻眉的声音羞涩中难掩由衷的感激之情,“出了这样的事,你们置身事外便是最妥当的,可却尽了心力来救我。你可知,你连细问我一句都不曾,怎知我就真是清白的呢?”
兰成业想也不想便道:“我只知你有难,我必得出手相助。至于你有没有做过……我顾不上多想,只想着助你度过这一关。”
她眼里有几许温热的水雾:“万一,万一我真的做了,那么你便会备受牵连,我也会让你大失所望吧?”
“要是你真的有罪,那么我便告诉所有人,我包庇了你,我也有罪,咱俩一块儿受罚便是了!”
容轻眉赶紧捂了他的嘴,手触碰到他的肌肤,眉目间的羞怯之色更浓,脸颊绯红如花瓣,她柔声嗔道:“谁让你说这些呢?你一个公侯世家的公子,如何能与我共担罪责?轻眉不配。”
兰成业凝视着她,郑重道:“我想与你共担罪责,这是我的事,与你配不配有何相干?”
她微微一怔,秋眸内的情意渐深,低低道:“你真傻。”
容迎初最初看到他们在一起时,脸色一下便沉重起来,直至听到他们后来的话语,她眉宇间的忧虑方稍有缓解。她不由看了兰月出一眼,目内透着一丝探询。
兰月出与她走开了数步,方轻笑道:“小儿女情长的,看着便羡煞旁人。”
容迎初低头思忖片刻,道:“月出妹妹倒也不嫌弃?”
兰月出奇道:“嫌弃什么?”
容迎初低低一笑,摇了摇头便不再多说。二人正好走出了春宜苑,早有几名主事媳妇候在门前等着回话,容迎初便自顾忙碌去了。兰月出想着要去探视一下戚如南,便径直往锦和苑而去。
进得苑中,四处安安静静,又兼在柯弘昕七七之期内,偌大庭院中停摆着各种丧仪所需之物,更觉惨惨戚戚,压得人心无端地沉郁了起来。
兰月出走到戚如南厢房的廊下,隔着朱漆镂花的长窗,隐约可见屋里的两个身影。她正想敲门,却听得里面忆山的声音传来:“我才刚看到容氏到姑娘的屋里去了,表小姐,我可不知她们是何时开始这般亲近的,何以姑娘会全不念与您的姐妹之情?”
兰月出心头一紧,敛气屏息地细听下去。
戚如南身子软软地靠在长榻上,脸色并不好看,静默了片刻后,才道:“月出确是跟旧时不一样了。如今的她,我完全看不透,倒像是一个陌生人似的,可她又分明是月出。”
忆山道:“我只担心姑娘可会再与容氏联成一线。太太在临行前千叮万嘱要好好相助表小姐您,为免表小姐再受制于容氏,得想法子让姑娘给太太去信,让太老爷留心安大爷,好让他们避忌着点表小姐。”
戚如南却是萎萎靡靡的,道:“太迟了,即使现下外公肯出手相助,也太迟了。弘昕已经不在,大哥倒了又能如何呢?本该由弘昕得到的一切,弘昕都已经看不到了。”
忆山看她如此消沉,不觉发急:“表小姐此言差矣!表姑爷虽然不在了,但还有您腹中的孩儿呢!表姑爷拼死一争,全就是为了你们的孩儿!若您在此时放弃,表姑爷这条命便白送了!”
戚如南想起柯弘昕之逝,心痛欲绝,哑声道:“弘昕拼上了性命,都无法动摇他们半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何能成事?”
忆山带上了几分决绝:“表小姐,姑娘不站在你这边,可还有我呢!就冲您把我视作妹妹般看待,我也定会助你成事!”
纵然隔着门墙,可忆山语意中的狠辣与凛冽还是分毫无差地落入了兰月出耳中,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心头升起了一股不安,这样的不安,是自打与主子交换了身份后,便悄悄地滋生在心底的。
主子没有说错,一朝得到了,她便不想再打回原形,兰府二姑娘的身份,她不会放弃。
她有了心事,便没有进入戚如南的厢房,只是悄然离去了。
忆山名义上虽为自己的大丫环,但她对外只宣称需要其贴身伺候,因而便将其安排在自己厢房旁的耳房里居住,并不与碧蕊她们居于一所,倒是半个主子般的对待。
如此一来,亦是方便了自己留心其的行举。
忆山过不多时也回来了,兰月出在门前听得她进门的声响,沉了沉气,方轻手轻脚地来到她的屋前,小心地推开窗户的一角,透过缝隙窥伺着里内的动静。
只见忆山从妆台屉子下拿出笔墨纸砚,匆匆研了墨,便提笔书写起来。兰月出静静看了一会儿,估摸着这该是向白夫人去信,心下正犹豫着该如何是好。正思量间,忆山已然将书函写就,正细致地将纸笺折叠成为兰府独有的方胜形状。
兰月出把心一横,快步上前推门而入。
忆山正凝神折纸,忽地听得推门声,整个儿惊得一跳。回头看到来人是她,脸色一变,道:“你怎么来了?”
兰月出掩上了门,看着她手中的书信,道:“咱们到柯府来已有一段时日,表姑爷既然不在了,咱们也是时候回邺州了。”
忆山仍旧低头折信,道:“表姐夫头七还没过,表姐正是需要亲人在身边帮衬的时候,说回去还早呢。”
兰月出慢慢走到她身旁,默不作声。忆山转头横了她一眼,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你很快就会知道,你即使占据了我的身躯,也不会是真正的兰家二姑娘。”
她话音未落,兰月出便冷不丁地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手中的信函抢了过去,她大惊失色,怒叱道:“你快还我!”一面扑身上前要去夺,兰月出却迅捷地往后退开,挡下了她的手。
兰月出飞快地展开信笺,掠眼读过,果然是给白夫人的信,信中所提的正是请求白夫人让太老爷对付柯弘安一事。
忆山从她手里把信夺了回来,恼道:“你怎可如此?这儿是我的屋子,你给我出去!”
兰月出道:“从一开始你就说过,我不是容氏的对手,不仅仅我,连你们也不是。为了斗,表姑爷连性命也搭上了,结果又如何?”
忆山冷冷看着她:“那是因为你自作主张,没有听从我的吩咐,要不是你与容氏里应外合,表姐这一次定能让柯弘安和容迎初二人不得翻身。表姐夫便不会白死……”她目光益发森冷,“是你逼着我亲自写这一封信,母亲接到我的信,一定会帮表姐。”
兰月出心知说理是说服不了她的,遂想了一想,道:“即使太太愿意出手相助,得益的人也不是你,你何必替人作嫁衣裳?与其求表小姐,倒不如咱们回邺州,我向太太说个明白来得干脆利落。”
“若是没有经过容轻眉之事,我尚且还会相信你这句话。”忆山却没有半分动摇,“可是你的心思眼下是明摆着的了,高门千金的身份,才能般配得起善曦哥哥,你早就存了异心,我不会相信你的。”
兰月出轻轻叹息了一口气,上前恭恭敬敬地扶着忆山坐下,又亲自为她沏了茶水,语气软和道:“姑娘,前次的事是我失了妥当,坏了姑娘的好事,又让姑娘受了委屈,这都是我的不是。但我想跟姑娘说一句心里话,我这样做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更多还是为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