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待得柯弘昕的头七过后,兰氏姐弟便开始打点返回邺州之事。至这月初五日,宜出行,兰氏姐弟便于这日启程上路。
兰成业在上马车之前左顾右盼,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兰月出知其心意,一眼瞥见随在容迎初身后前来送行的容轻眉,遂笑道:“大奶奶和眉姑娘快请回吧,便不必送了。”
容迎初笑道:“我倒是不想来送,可偏有人嚷着要来,我半点奈何不得。”
容轻眉和兰成业被各自的姐姐这般戏谑,均红了脸颊,腼腼腆腆地走到了一块,当着旁人的面也不敢说什么,只这样两相默默地相望,便如同是知晓了对方的心意。
容迎初掩唇笑了,牵着身后一个穿着松花色百褶如意长裙的女子来到兰月出跟前,道:“我说了我的一位妹子与月出妹妹的性子相近,今日她总算是来了,正好在你临行前见上一见。”
兰月出微笑着看向那位女子,只见对方含着盈盈的笑意走上前来,大大方方地向自己伸出手,道:“嗨,我叫秋白,你呢?”
兰月出意想不到地打量着她,下意识地伸手与她相握了一下,不可置信道:“咱们该不会是……同乡?”
秋白俏皮地侧一侧头,巧笑倩兮:“我本也不确定,但听你这么一说,咱们还真的是同乡呢。”她凑近兰月出的耳畔,悄声问道,“我‘穿’过来快九年了,你呢?”
兰月出吃惊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才三年不到,你是老前辈啊!”
秋白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她的衣着,“啧啧”道:“又是一个‘穿’成小姐的,可比我有福气,我一来便是个丫环。”
兰月出笑了笑,道:“我原也是丫环。只不过有没有福气,也不全凭身份来定。咱们都是被原来时空遗弃的人,来到这儿便算是重获新生了,是福是祸,靠的只有自己。”
秋白微笑点头,道:“你说的有理。早知道你来,我该早点过来,如今是相识恨晚啊!”
兰月出道:“若你来日方便,大可到邺州去找我,咱们也可以书信往来。”
秋白笑着答应了。这边兰家的管事过来问启程的辰光,兰月出知是时候出发了,遂朝容迎初福一福身拜别,又与秋白挥手道别,方上了马车。
目送着兰府的马车远去,秋白笑对容迎初道:“瞧瞧,性子真的是挺像我的,姐姐你这段时日看到她,就像看到我吧?”
容迎初却轻轻摇了摇头,道:“说像也不像,她心思可比你重得多,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呢。”
秋白眯着眼睛看那马车远去的方向,道:“要真如此,怀着这么重的心思,是福是祸,还真是全看她自己了。”
返至邺州兰府之时,已是向晚时分。白夫人知兰月出他们差不多是这日到达,早早便命了人在府门前相候。
兰月出和兰成业一下马车,白夫人的心腹近侍周妈妈便迎上前来,脸色隐带凝重:“二姑娘,你回来得正好,秦姨娘她……她出事了,太太正在韶晖堂里问她话呢。”
周妈妈在白夫人身边侍奉经年,是府里见惯风浪的老人了,行事向来进退有度,兰月出看她此时竟露出不安的神色来,想必里间发生的定非寻常事。再者周妈妈口中的秦姨娘,却是兰月出的生母,她微微侧头,留神到忆山的神情里透着几分鄙薄来,心下了然,便也不多问,径自随周妈妈往府内走去。
一行人来到韶晖堂中,只见厅堂中央跪着一个身穿七成新深棕色暗纹对襟长衣的妇人,正是秦姨娘。厅堂主位的临窗大炕上坐着白夫人,挨炕一溜的的椅上端坐着家中各人,依着齿序所排分别是四爷兰成德,五姑娘兰月真,六姑娘兰月书,以及成德生母何姨娘,月真和月书这对胞生姐妹的生母杨姨娘。
兰月出和兰成业二人一进门,白夫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兰月出身上,眼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关切,口上只淡淡道:“回来了?”
兰月出和兰成业一同行礼道:“孩儿见过母亲。”忆山随同在他们身后进内,一眼看到白夫人,想起自身困境,心里一酸,险些要掉下泪来,只趁福身拜见的当儿抹去了眼角的水湿。
白夫人命人为兰成业看了座,方朝兰月出道:“你到我这儿来。”
兰月出便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走到白夫人的炕前,由着白夫人拉着在炕上坐了。
跪在地下的秦姨娘这时半抬起头来,脸上的肌肉竟有一丝奇异的扭曲。
白夫人冷冷睨了秦姨娘一眼,对兰月出道:“知道你们今日回来,本已命人为你们准备了家宴,不承想她心狠至此,要害你大哥性命,平白闹出这等事端来。”
兰月出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忆山,心下知道,她自襁褓之时便将养在了白夫人身边,平日里鲜少与生母秦姨娘相见,母女间是不仅极为生疏,在正式的场合中,出身低微的秦姨娘甚至要向贵为正院二姑娘的兰月出行礼,称其为姑娘。
兰月出遂问白夫人道:“姨娘如何害大哥性命?大哥现下可安好?”
白夫人面上泛起憎恶之意,似是不愿再提及,口中直念佛。还是周妈妈在旁回道:“姨娘素日都只在西苑里足不出户,不知今日怎起的祸心,趁着申时大爷独在书房里理账之时,送去了一碗冰糖梗米粥,大爷一时不防吃了,过没多久,便感腹痛不适,透不过气来。”周妈妈啐了一口,鄙夷地盯着秦姨娘续道,“请大夫来看了,竟说是中的雷公藤之毒!太太赶紧让大夫看了那碗冰糖梗米粥,果然就是那粥里放了雷公藤!姨娘好毒的心肠!”
兰月出闻言只觉惊心,正如周妈妈所言,秦姨娘素来是府中最为安守本分之人,这么些年来,她若非府中大宴必须合府齐聚的场合,一概不会在人前露面。兰府老爷兰博容一心在白夫人身上,身边又有年青貌美的何姨娘、杨姨娘伺候,更是不会想起年老色衰的秦姨娘来。一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姨娘,如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要毒害嫡长公子兰成和之性命?
白夫人看向秦姨娘,眼底透着一抹嫌恶:“你倒是半点也不给月出长脸,她今儿才回来,就要替你操这份心!如今你倒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明白,为何要害成和?”
秦姨娘面上却泛起了浓浓的担忧之意,答非所问地喃喃道:“大爷只吃了半碗粥,中毒应该不深,若是及时解毒,不会有大碍,不会有大碍……”
白夫人看她这副模样,不由更觉着恼。周妈妈眼看主子要动怒了,忙朝秦姨娘斥道:“太太问你话呢,你究竟存的什么心?休得在此胡言乱语!”
秦姨娘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仍带着满腹的忧心忡忡道:“赶紧让大爷喝点鲜萝卜汁解毒,要不济事,还可以试一试鲜韭菜汁,还有羊血,羊血也可解雷公藤之毒。”
忆山这时抬头看一看白夫人,知她此时定然很生气,不由不满地瞥了秦姨娘一眼。
兰月出想了想,从炕上下来,行至秦姨娘跟前,和声道:“你实话相告太太吧,为何要这样做?”
秦姨娘抬眼看向她,目内竟升起了一丝怨毒,沉默片刻,方一字一眼道:“我没有毒害大爷。”
兰月出接触到她这个眼神,心底没来由地一寒,口上只道:“可为何会在你送去的粥里查验出雷公藤来?”
秦姨娘冷冷盯着她,道:“我不知为何粥里会有这些脏东西,我若是知道谁要毒害大爷,我必定不会放过她!”
白夫人面上一搐,冷声道:“贼喊捉贼,我不知你原还有这等本事!”
秦姨娘看向兰月出的目光益发显得森森然,道:“我就算要毒害,也不会毒害大爷。”她露出狰狞的笑容,伸手抚上兰月出的脸颊,幽幽道,“月出,我的好女儿啊,人人都看着你呢,人人都道你有福气,只有为娘知道,你是个福薄之人……”
她的手掌中有粘腻的汗湿,五指亦是冰凉无温的,这样的触感游走在肌肤之上,兰月出不由一阵毛骨悚然,禁不住地打了个寒战,强自维持着平静道:“姨娘与其顾左右而言他,不如趁早如实相告,太太顾念一家人的情分,必定不会过于为难你。”
秦姨娘干笑一声,手从兰月出脸上缓缓滑下,及至她的脖颈之处,倏地一把掐住了她的咽喉,咬牙切齿道:“有谁知道,我最想取的便是你的性命!”
兰月出猝不及防,只觉喉头剧痛难忍,秦姨娘竟是使了十足的力道,直教她连气都喘不过来。白夫人大惊失色,扬声喝道:“放开月出!”才要亲自上前阻止,两旁的奴仆已经扑到秦姨娘身旁,用力地掰开了她的手,将她牢牢地压押在地上。
兰月出惊魂未定,整个儿跌坐在地上,抚着仍旧阵阵生疼的脖颈,大口地喘着气。周妈妈忙不迭地来扶起她,白夫人亦煞白了脸色,一手拉她回到自己身边,心疼地细看她有无受伤之处。
在场诸人眼见此状,均面色各异,心下各有揣念。
忆山这时站出来道:“太太,既然好言好语都不能使姨娘招认罪责,不如交由奴婢来一试。”
白夫人眼见月出受秦姨娘之袭,心下恼恨至极,顾不上别的,遂一口应允了。
忆山对周妈妈道:“有劳妈妈取来荆条,不要那去刺的。”
众人听了,知忆山是想要给秦姨娘上“荆楚”之刑。所谓“荆楚”,便是以荆条作刑仗,鞭打犯事之人。非但极为痛苦,更是使受刑之人全无尊严可言。
兰月出闻言,猛地抬头望向忆山,不管怎么样,那毕竟是她的生身之母,她竟能狠下心来?
过不多时,周妈妈为忆山送来了荆条。忆山取过那荆条,命钳制着秦姨娘的奴仆将其外裳脱去,只留中衣。秦姨娘自觉羞辱,本还挣扎着不愿就犯,忆山好整以暇地走到她面前,照着她的脸面就是一巴掌,道:“得罪了姨娘,您若想少受点苦,要么马上招认,不然任凭你再不甘愿,也难逃刑罚啊。”
秦姨娘凄冷冷一笑,倒也不再挣扎,由着他们脱去了衣裳,绑了手脚。
忆山提起荆条狠狠地鞭打在秦姨娘身上,那荆条未曾去刺,利刺密布,荆条粗大,打下来的力道亦是毫不留情,利刺一下接一下地刺进秦姨娘身体内,只片刻工夫,那雪白的中衣上便已是血迹斑斑,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