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月出这段时日以来均在专心打点兰成业与容轻眉的亲事,先是托媒、合肖,双方的八字算来自是多子多孙、后世延福的吉祥相融,再密锣紧鼓地交换了两家的庚谱,可算是正正式式地定了这门亲了。接下来便是与白夫人一同商议择吉之事,定了下月初五吉时,这样一来,成亲的日子便近了,于是聘礼采办诸事又成了迫在眉睫的要紧事。兰月出便再没有闲暇之时。
如此过得半月余,聘礼筹备得大致妥当了,兰月出仔细誉清了聘礼单子,给白夫人看过了,白夫人一个劲地赞她想得周全,方携了她一同往兰博容院子里去,把聘礼单子给他过目。
兰博容细细瞧了,满意地笑着向兰月出道:“甚好,大方体面,不失咱家世家的风范,难为你年纪轻轻的,又没经过这些婚嫁之事,倒能想得这样妥帖周到。”
白夫人听得丈夫夸奖月出,倒比夸奖自己还要高兴,笑吟吟道:“这孩子是十足的用心呢,这段时日难为她操心了,事无巨细地都亲自打点,我原生怕她累着了,想要替她担着点,她反倒说怕我操劳,一心一念要替我分担呢。”
兰博容看女儿的眼光愈发温和起来,道:“是委屈月出了,按说成业是弟弟,倒比姐姐更早一步成亲了。”他看向白夫人道,“前儿彭大人家和柳大人家可是递了帖子进来?他们家世虽好,可他们家的公子我未曾得见,不知人品才貌如何,月出的亲事可半点马虎不得。”
兰月出听兰老爷提起亲事,心本是悬了起来,一听他如是说,不由又放下了心,忙道:“月出不想这么快便从爹娘身边离开,那几户人家,都远在京城,女儿不想远嫁。”
白夫人和兰博容听了她的话,不由也生出了几分不舍。兰博容思忖了一下,似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道:“月出说的是,好人家不一定都在京城。依我看,邺州也能找到与月出般配的青年才俊。”
白夫人道:“老爷是说……”
兰博容盘算着道:“同家的三个哥儿,兄长斌大爷年二十一,为人虽然稳重,却是庶出。次子曦四爷,乃为同老爷元配夫人所出,正正经经的嫡子,又胸有千壑,颇有见识,来日同家的爵位世勋,大多该由他继承。至于幼子哲五爷,是同老爷续弦夫人所出,年纪尚轻,只不议吧。”他微微一笑,道,“我一向觉得善曦是个成大事的人。”
心头犹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兰月出只觉连思绪亦是僵化了一般,已不知该如何回应兰老爷的这一番话,她只是怔怔然地盯着眼前的一张聘礼单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似是心头挥之不去的烦扰,映得满目疮痍。
白夫人看她不响,只以为她是女儿家听得父母商议自己的亲事害羞,便笑道:“我也觉着曦四爷不错,不过咱们这一门心思的,只不知人同老爷同夫人可已有了属意的人家。老爷若有意,还是及早向同家问一个准才是。”
兰博容深以为然,才要开口应允,兰月出便站起来道:“爹娘待女儿的这一片心,女儿感激无尽。但同家曦四爷绝不会是女儿的良配,求爹娘莫要为此事徒然奔忙。”
兰博容和白夫人面面相觑,白夫人拉过她的手,关切道:“曦四爷与成业素来走得近,与你又是颇为投契的,你如今怎么……”
兰月出轻声打断了她道:“母亲,女儿并没有这样的福气。因为……曦四爷已有心仪之人。”
兰博容“哦?”了一声,不觉也有点失望,只得道:“既是如此,那咱们是不好再横插进去。”
兰月出暗里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又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翳痛包围了心房,这份感觉让她觉得讽刺,分明,分明已经决心要放弃,何必在确定得不到以后又怅然至此?徒增烦恼,不如忘记。
忘记一个人,或是忘记一些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转移目标,麻醉自己。
自这日起,兰月出便更投入地帮助白夫人处理府中的事务,这一回是真真的做到了事无巨细,井井有条。为了做到这一份细致无遗,她几乎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空余时间。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少了莫须有的念想,收获了白夫人和兰博容二人更多的赞赏和疼爱。
人人都道二姑娘越发有嫡女的风范了,如今又掌着管事的实权,府中上下人等无不想方设法地巴结讨好琉云苑,兰月出又是乐得与人方便的随和性子,时日一长,竟是比兄长兰成和更得人心。如此一来,处理起各方事务来便更得心应手了。
白夫人闲来便把兰月出拉到凉屋去,凉屋傍着府中的湖畔而建,屋外别具匠心地造了硕大的扇轮,借着水力不间断地摇转,将水中的凉气缓缓送入屋中,尤其的清凉舒适。白夫人歪在铺就玉簟的美人榻上,微笑着看兰月出伏在凉竹书桌上翻阅账册,道:“如今这样瞧着你,越看越像是为娘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兰月出从账册中抬起头来,一双妙目笑成了月牙弯弯:“听闻母亲年轻时候是个大美人,月出哪里能与母亲相比。”
白夫人让她来到自己跟前坐下,一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怜爱道:“你没听他们都说,你长得越来越像我了,这眼睛像,这鼻子也像。”
兰月出感觉到一阵温暖,想起了前世的母亲,不由蹲了下来,窝进了白夫人的怀中:“能像母亲,是月出的福气。”
白夫人心有所触动,眼内渗出了点点泪湿,她拥紧了月出,柔声道:“好闺女,你永远是娘心里最心疼的那一个。”
这样平静而又近乎圆满的日子在夏日的炽热绚烂中缓缓过去。在她几乎以为这就是一生之时,碧蕊脚步匆匆地来到她跟前,为她带来不知是福是祸的消息:“姑娘,同家来了人,说想请忆山到同府去一趟。可没有说清所为何事。”
兰月出没往心里去,仍旧记着账,闲闲道:“可是曦四爷身边的东篱?你去回了他,忆山在病中,不便出门。”
碧蕊却没有动,迟疑着道:“并非东篱,却是同家的几个管事妈妈,那牵头的,像是同家吕夫人身边的人。”
兰月出这才觉得有点奇怪,搁下了笔,想一想后便亲自往外厅走去,只见候在那儿的果然是同家的几个主事媳妇,当先一个正是同家长房吕夫人的近侍苏妈妈。那苏妈妈一瞧见她,率着几个媳妇行了礼,道:“扰了兰二姑娘,实在是事出突然,咱们夫人有要事想劳烦忆山姑娘走一趟,不知二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兰月出听是同善曦的继母吕夫人所请,心下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股寒意,只微笑道:“忆山近日身患恶疾,恐怕是不能随几位妈妈前去了。未知吕夫人寻忆山所为何事?大可告知我,兴许我能替夫人另想办法。”
苏妈妈略略犹豫了一下,道:“事关曦四爷,有一些事,也许忆山姑娘会知道,夫人想要寻她一问究竟。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即刻便可以把忆山姑娘送回来。”
兰月出闻言,不由一惊,料想吕夫人想要问的,必定是与同善曦的身份有关。这吕夫人竟能察觉到忆山会得悉真相,可见她是铁了心要找出善曦身份的漏洞,无所不用其极。
思及此,她脱口而出道:“忆山不能去,我随你们回去吧,夫人要问什么,我自会给她一个交待。”
毕竟是别人的地方,那苏妈妈也不敢太过强求,只得依了兰月出所言。
来到同府,一进正厅便有阵阵凉气扑面而来,只见吕夫人正坐在临窗主位的长榻上,两边摆着两张海棠式雕漆小几,上面摆着铜盆,盆中盛着冰块,另有几名小丫环在旁摇扇送风,将那盆中的凉气挥散开来,让人感觉格外凉爽。
同善曦也在场,他并不落座,只站在厅堂中央,似是与吕夫人呈针锋相对之势,那屋里的凉意竟似夹杂上了一丝压抑的气氛。
兰月出缓步走到他身边,朝吕夫人盈盈福身。他转首一看来人竟是她,俊眸内的肃杀之意更浓了几分。她并非没有感觉,只是唇边含着浅浅的笑意,不看他一眼。
苏妈妈附在吕夫人耳边道明了缘由,吕夫人看向兰月出道:“真是一群不懂事的奴才,既然忆山身体不适,那就等她好全了再请她不迟,何能让兰二姑娘以主代仆,奔波这一趟?”
兰月出微笑道:“若非极为要紧的事,想必夫人也不会贸然派人到兰府来请人,既是极为要紧,忆山的病却是难有好全的一天,岂能让夫人无休无止地等待?”她的笑意更深,“再者,忆山曾是我的下人,她忠心为主,事无大小绝不向我隐瞒,她知道的,我也知道,夫人要想问什么,问我也是一样。”
同善曦眉心一跳,手在不知不觉间握成了拳手。 吕夫人颔首,道:“家里闹出这样的龌龊之事,没的让二姑娘见笑了。是这样的,今儿有人告我说发现善曦身上有一些伤疤,倒不似是近些年留下的,瞧着更像是幼年时的陈年旧伤。我问过老爷善曦小时候可曾受过伤,老爷说不曾。我便奇怪,为何如今他身上会有幼年时留下的伤疤呢?”她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朝兰月出道,“二姑娘,此事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又隐约听闻四个月前老爷的华诞大宴之上,似乎善曦这里不知跟什么人起了争执,当时你手底下的忆山也在场,不知她可是看到了什么?为何这件事先前我们府中的人一概不知?要不是我生怕善曦他遭人陷害,费尽心思仔细盘查,恐怕至今还蒙在鼓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