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泽脸色惨白一片,道:“你给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吕夫人痛心道:“过去我便思疑他不似是老爷的曦儿,我多番向老爷进言,老爷只不采信,如今这般……倘若他真不是咱们的曦儿,那可当真是家门不幸!”
忆山亦垂下泪来,转身来到同善曦身旁,哀声道:“善曦哥哥……不,我如今该唤你乐哥哥,你如此费尽心思冒名顶替,必定有你的缘由,我原不该揭穿你,可不是便不是,你的真名原是同乐,你是看着真正的曦四爷死于病中,又看同家老爷寻子心切,方会动了这等阴损的念头,这一冒认,便是数年之久,你当真能心安么?”
同泽听得她这一席话,更是惊愕:“同乐?你是同乐?”
吕夫人亦显出几分意外来,“同乐?你是惜君妹妹之子同乐?可是当年惜君妹妹逝后,你便背着老爷和我离开了同府,老爷当年遍寻你也寻不着,你当真是同乐么?”
同善曦目光森冷地横了吕夫人一眼,道:“这些全是忆山的一家之言,你们真觉可信么?”
忆山轻轻笑了,道:“我顾念着你的情面,所以才这般直言相告老爷和太太,既然你觉得我所说的不足以采信,甚好,自然有人可以力证我所言真伪。”她朝同泽和吕夫人欠身道,“尚有一位知情人,他正候在府外,请老爷太太准许他进入府中。”
同泽眉头紧锁,扬一扬手示意身旁的大管事去请人。兰月出忧心忡忡,才想出言,同善曦暗里拉住了她的手,她回过头,正对上了他波澜不惊的眼眸,心一下安定了下来。
过不多时,来人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厅堂之中,正是宋贵。
吕夫人一看是他,便道:“老爷,我知道此人,前次我原想让他给老爷说清底里,不承想出了岔子,终是让那居心叵测之人逃了过去。”
那宋贵朝同泽和吕夫人拱了拱手,道:“宋某见过老爷夫人,是该早些前来,只可惜多番受阻!”
忆山道:“宋大哥,你只管告知老爷和太太,当年之事始末便可。”
“当年真正的曦四爷被暴民所伤,竟也记不清自己是何籍人士,我和我的几名兄弟不忍见他孤身流离,便收留他在身边。后来又遇着同乐,我们行走江湖向来是侠义心肠,便也连他一同收留。断断没有料到,正因为我们兄弟几个这一番好心,致令发生后来的变卦。”宋贵一副痛惜的模样,摇头叹息道,“曦四爷死得好惨,同乐趁此冒名顶替曦四爷之名,随同同家二老爷返回邺州同家,他为了让咱们兄弟几个替其保守秘密,不惜取我们几个性命,我的几个兄弟都死在了他的手中。”
同泽脑仁上青筋突出,死死盯着同善曦看,道:“我曦儿已经死了?你竟是同乐……你冒曦儿之名……”
同善曦深吸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道:“是,他们所言属实,真正的曦四爷已经不在人世,我是冒名顶替的同乐,我的娘是惜君,是爹爹你当年认定她有罪的那个可怜女子!”
同泽浑身发软,重重地跌坐在了椅上,瞪大了眼睛一言发不得。
吕夫人难掩面上快意,冷笑道:“你总算是承认了!你平白欺骗了同家上下这些年,并不是你如今一句坦白便能弥补!”
同善曦却是冷静如初,语气平和道:“自然是无以弥补。曦四爷的性命,不管我们怎么做,都无法令其复生,不管我们怎么做,都无法将当年之事掩盖过去。我们想尽了办法,出尽了心力,还是没能让娘你置身事外。”
吕夫人闻言只觉他话里无处不透着古怪,一时只疑虑地瞅着他,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自然是瞒无可瞒。”
同善曦转头目带无奈地看向二老爷同柏,道:“二叔,此事既然已经瞒无可瞒,咱们只好把当年发生的事如实告知爹了。”
同柏眸光一闪,面上亦带着无可奈何的神色,从座上站起来道:“大嫂,咱们终究还是得告诉大哥实话,如此,你也休怪咱们无能为力了。”
吕夫人狐疑地打量着他们叔侄二人,道:“你们有话只管直言便是,休得故弄玄虚。”
同善曦叹息了一声,道:“娘,即便你不是我们的生身之母,可你也是我们名义上的母亲,我们如何会不尊你为母呢?四哥哥……真正的曦四爷品性善良忠厚,他也一定会如我们一般,视你若亲娘,你又何必因为莫须有的顾虑,狠而将他置之死地?”
吕夫人面上一搐,霍然站起来道:“你竟敢诬陷我?!”
忆山也不意他会有此一着,忙转头看向宋贵,却察觉宋贵眼神闪烁,似另有打算之意,心下不由一沉。
同柏道:“大嫂此言差矣,乐儿只是将实情道出,当年之事,我也在场。大嫂,真可谓天网恢恢啊,我们都以为可以替你瞒过去,没想到竟会有人得悉内情,还在这个时候道破了。”
同善曦来到同泽跟前跪下,道:“乐儿为不使父亲伤心,守着这个秘密足有五年之余。四哥哥死了,他是被娘派去的人灌毒汤惨死的,当日我想要阻止,可已经迟了一步,哥哥患病多时全无抵抗之力,已经喝下大半毒汤,纵然我和二叔寻来了大夫,也是返魂乏术了……”
吕夫人脸色惨白一片,道:“荒谬!老爷,他们所言均属捏造,你不要相信他们!”
“大哥,乐儿所言非虚。”同柏朝宋贵使了个眼色,道,“当年的人证在此,宋兄弟,你只管把你知道的如实道来便是。”
宋贵回避了吕夫人和忆山二人的眼光,道:“当年曦四爷惨死,确是被人灌毒汤所致。我隐约曾听闻,那几个人对曦四爷说:是同府的大太太要取你性命,冤有头债有主,你死后自去找她便是。我那时生怕祸及自身,所以没上前去救曦四爷,是我的不是。”
“一派胡言!”吕夫人气得满脸紫涨,狠狠地将案桌上的茶盏拨落在地,厉声道:“你们几个串通一气诬陷我!我并不知善曦下落,更没有派人去毒杀他!我没有!”
同善曦并不接她的话茬,平静续道:“我和二叔知道娘的心思,因着不想让爹知道真相承受不住,所以才会想出冒名顶替一法,由我代替四哥哥返回同府向爹尽孝,只不知此一念竟是铸成了大错,让爹到如今才得知四哥哥已然驾鹤西去,还有娘的包藏祸心……”
吕夫人急切看向同泽道:“老爷,他们这是要反咬我一口,他们之言不可信!”
兰月出适时来到忆山身旁,拉着她的手道:“原来你是苦心一片,我还错怪你了,此番得以真相大白,全赖你呢。”
忆山僵冷着一张脸,才想甩开她的手,吕夫人便冲上前来打了忆山一个耳光,怒骂道:“我还道你如何会出卖他,原来你竟是跟他们联手陷害我!”
忆山并不分辩,只两眼空洞洞地注视着兰月出。
同泽沉默着,良久,方疲惫地摆一摆手,道:“都不要再说了。”静一静,又道,“来人,把太太给带下去。”
吕夫人大惊,尖声叫道:“老爷,你不能相信他们!”然而由不得她多言,早有管事率人上前把她押了下去。
此等变故来得突然,大好定亲礼生生被打断,因着同善曦身份之疑,又有亲儿的死讯在前,同泽心神大乱,自觉不可再如常进行下去。他冷冷看了同善曦一眼,便与同柏一起离开了正厅。
兰月出来到他身旁,拉过他的手,他也不慌不忙,反握住了她的手,与她一同安静等候。
过得约摸半柱香的工夫,便有下人来请:“爷,大老爷和二老爷在风崇阁,请爷即刻过去。”
同善曦应了,正要前去,兰月出便小声道:“我陪你过去。”他朝她绽出安心一笑,依旧与她手牵着手往前而去。
待出了厅堂外,始知外间乌云压顶,天色阴沉沉一大片,凉风扑面而来,竟是暴雨将至的前兆。他们只取过了东篱送来的伞,便让屏退了所有人,二人携手在愈渐强烈的风势之中前往风崇阁。
同府北边正靠着峰峦雄伟的青山,形制壮丽轩华,风崇阁顾名思义正是依山而建,地处半山之间,沿着幽静的山径往上走,一路映入眼帘的是错落有致的山石花木。
兰月出开口道:“今日所发生的,都在你和二老爷的掌握之中吗?”
同善曦目带愧疚地看着她:“并不,我只查知宋贵找到了忆山,隐约猜到忆山必是知道了什么,方会投靠吕氏。我与二叔商议部署的,并非是要在今日行事……”
兰月出并不在意,微微笑道:“即便不发生今日的事,我心里也明白。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管你是谁,我只想能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面对。”她顿一顿,又道,“只是此次真的好险,若非二老爷出手相助,恐怕并不能将顺势对付吕氏。”
他轻轻一笑,道:“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盘账,二叔自然有他的盘算,吕氏强势,多年来一直牢牢把握着同府的家私账目,二叔早已是心生不满。能趁着此次把吕氏拉下马,正是遂了他的愿,他何乐而不为?再有,经过此一役,就连我这个‘嫡子’亦不再存在,长房无可继承世勋家业的嫡子,对二房可谓有利之极,所以此番,并不是他帮我,而是我助他。”
她更拉紧了他的手,低低道:“同乐,这一路,你走得太艰辛。”
他停下了脚步,深深地注视着她:“终于要结束了,我终于可以做回自己,只是……也许我再般配不起你。”
她抬头温柔凝睇他:“自我决定嫁予你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你不再是同善曦,而是同乐。正是因为知道会有这一天到来,所以我不能多想,只要与你结成了夫妻,便是祸福与共,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贵,疾病还是健康,我都会与你一同走过,即使爹娘想要干预,也是不能够的。”
他的笑意温暖如阳,旋即,眸中又浮起了浓浓的伤怀,他情不自禁地把她拥进了怀中,道:“咱们一起离开这儿,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去,我不会让你受一丁点的苦。”
她伸手拥紧了他的腰身,把头埋进他温暖的胸膛中,洇去了眼角的泪湿:“好,这可是你答应我的,带我走,不让我受苦。”
他重重地点头。良久,方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
她看了看前方在望的风崇阁,道:“同老爷还在等着你,你快去吧,把一切交待清楚了,咱们便离开这儿。”她转首瞥见左侧那一块刻着“相见欢”三字的山石,遂道,“你瞧,这上面刻的是‘相见欢’,我便在这儿等你,咱们再相见之时,便是真真正正的欢喜重聚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