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莲海”,惹尘看了看这块熟悉而陌生的招牌。上次来是找弦子,这次来却是为了弦子。
惹尘走到门口,向门卫说明了来意,门卫让她稍等。她说了声谢谢,然后靠在门垛的里侧等消息。
风有些大,灰尘漂浮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几个调皮的小孩子嬉戏追逐。这个世界上最耐寒的就是孩子,这是桑农说的,他还说惹尘五岁前经常穿着开裆裤在院子里玩,小脸蛋和小屁股冻得通红也不肯回家呢。每每想到这些惹尘就笑,是啊,她也经常在小区里见到一些幼童呵呵哈哈地闹冬。“闹冬”是她自己发明的词汇,在她心里这是个鲜活而丰富的动词,透着腾腾的热气和笑声。
大约等了十几分钟,舒竣才出来,他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刚才给一个孩子指导规范动作,结果惹哭了孩子,这不哄他安静下来我才得脱身。说完,他赶紧让惹尘进大厅里面,惹尘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呵呵一笑。他问惹尘笑什么,惹尘说,笑你把小孩惹哭再哄骗人家啊。他说,现在的孩子娇气加敏感,说话过头一点就触到了马蜂窝,没办法啊就得再哄。可你如果反复这样做的话不就没威信了吗?惹尘问。他说,不会的,不会经常这样,今天这个孩子是个特殊的孩子。特殊?惹尘好奇地问。他点点头。
他说,快点进去吧,要不然就冻坏了,今天的天气可真冷。惹尘说,没关系,我不冷。说着不冷,她的身体还是在微微的发抖。
天啊,这里是春天吗?惹尘惊讶地说。
呵呵,是啊,冬天深处的春天。他笑着回答。
惹尘脱了外套,跟第一次来看弦子时比,今天的温度更暖和,或许是内外温差大的缘故吧,谁知道呢。惹尘此刻只知道,如果是她也愿意在这里上班,就当躲避一个寒冷的冬天,哪怕等小草萌发的时候再离开。
她感受着融融暖意,差点忘了自己来这儿的使命。当舒竣问她今天怎么有空时,她方才回悟到正经思路上来。她说,我直接说了吧,有事要求你。舒竣说,别客气,我们也算是朋友,从上次你叫我名字那会儿我就当你是朋友了。
她说,是弦子告诉我你名字的。
可是,你也没见过我啊,怎么就能名字和真人对上号?并且那天你还是刚从昏迷中醒过来。
她笑了笑,她说,我是凭感觉猜的,不过也多少有些依据,我记得上次来这儿在远处看见过你。
他说,别管怎么说了,就当是朋友好了,说吧,你今天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她说,弦子的事。
弦子的事?她最近怎么样?
嗯,好多了。我刚去看过她,她还想回来工作,但她又不好意思再提,所以我就冒昧地来找你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行为,弦子不知道。
哦,舒竣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惹尘觉得她的请求可能让人家为难了,她也不好继续再说什么。她想,如果不行的话,也没关系,可以鼓励弦子去找其他工作。
她四下张望了一番,大厅里几个孩子正跟教练做水面动作,很有趣也很优雅,仿佛几只湖水里嬉戏的小鸭子。
惹尘,你看这样好吗,你回去告诉弦子,如果她愿意来上班,随时都可以,但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惹尘兴奋地问。
舒竣说,把她的教练实习期再推迟三个月,也就是说半年后她才能下水带学生。
好啊。惹尘说。她真没想到舒竣的条件如此简单,并且这个条件让她更开心,她觉得弦子本来就是个冒牌教练,多几个月让她学习学习是应该的。
舒竣教练,真谢谢你了。她感激地说。
不客气,你对朋友的真诚同样让我欣赏。他说。
她心里荡漾着笑,脸上自然也抑制不住,这在舒竣看来都是一种新鲜的气息,他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孩,但惹尘这样透明的女孩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送惹尘走的时候对惹尘说,如果你想来玩,随时都可以,我告诉门卫一声,你以后再来不要在外边等了。
她开心地说,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他说,怎么又客气了,以后多来玩吧。
正在他们告别时,远处跑过来一个人,那人气喘吁吁地说,总教练,不好了,小多多摔伤了。
舒竣一听也再顾不上惹尘,他慌忙向里跑去。惹尘也在后面紧跟着。
在更衣室里,两名工作人员正要给一个男孩包扎伤口,舒竣着急地推开他们,他蹲下来,小心地把孩子还渗血的小腿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他熟练地用药棉、酒精擦拭那伤口的四周,又在伤口上轻轻地敷了一层药粉,最后再用纱布缠住。整个过程下来,那孩子一声不吭,但惹尘看得出他是强忍着疼,他绷紧的小脸表情漠然,微合的眼睛倔强地望向远处,好像这伤口这情景都与他无关似的。
处理好男孩的伤口,舒竣让先其他人都先回去,惹尘在一边站着心里有些尴尬,她也打算随着离开。可在她转身时却听见孩子咯咯的笑声,她以为听错了,不觉地回了回头,真是那个孩子在笑。她不清楚孩子笑什么,为什么会笑,她回应孩子一个更甜美的表情。
你和我姐姐一模一样,喏,你头上的蝴蝶结也是我姐姐的吧。男孩说。
惹尘转回来,蹲在孩子身边,柔声说,谢谢你啊,你说我跟你姐姐一模一样你知道我多开心吗,因为你和我弟弟也像极了。
是真的吗?男孩睁大了眼睛。
是真的啊,我弟弟也跟你一样高,喏,你的这个短裤跟他的颜色都一样呢。惹尘也学着孩子的口气说。
你骗人。男孩撅起小嘴。
骗人是小狗,不信我明天把他的短裤拿来给你看?惹尘继续说。
好,我就要看。男孩说。
嗯,没问题,我偷偷拿来就成了,他啊不在家,在我外婆家住着呢。惹尘说。
男孩认真地点点头。
惹尘问他腿上的伤疼不疼。他说,你跟我姐姐那么像,你就亲我一下吧,那样我就不疼了,我小时候摔破了姐姐都亲我的。
惹尘笑吟吟地说,好啊,亲哪儿呢?
嗯,眼睛。男孩说。
而此时,抱着男孩的舒竣反而不好意思了,他觉得这孩子真是太磨人,他冲惹尘不自然地笑了笑。惹尘仿佛不理会他的歉意表示。她轻轻地靠过来,亲了男孩的眼睛。男孩笑了,眼睛里似乎还噙着泪水,但他马上又说,都怪你把口水都弄我眼睛里了。惹尘不在意,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
多多,不许闹。舒竣小声责备那孩子。
惹尘对舒竣摆摆手,她知道孩子是故意那么说的,他不过是想要掩饰自己的眼泪。
看着这一切,舒竣对惹尘又添了一层认识,他不禁感叹,多好的女孩啊,甚至在一瞬间他觉得他爱上了这个女孩。爱,很凝重也很浮漂的一个字,在心里如何揣想都可以,但要从口里吐出来,就绝非一时半刻的事了。除非你当儿戏。舒竣当然不是这样的男人,他也知道惹尘有男朋友,所以他把这种美好的感觉当成一种友情,也就是说他现在真正把惹尘当朋友了,和说客套话完全不同的性质。
他把孩子放到沙发上,对他说你乖乖地别动,一会就不疼了。孩子说早就不疼了。惹尘在一边儿同孩子做了个鬼脸。
他说要送送惹尘,惹尘说不用,她对这里已经很熟悉,她说她自己走走也不错,说不定哪天就直接闯进来了呢。他说,那好吧,随时欢迎。
目送惹尘远去的背影,他不由得发了会儿呆。
而惹尘是一边走一边看,她顺着大厅左侧的通道漫步。嗯,再感受一下这冬天深处藏着的春意吧,她在心里默默想。
踏出西域莲海的大门,她深深地呼了口气。依旧寂寥的马路,踩在脚底下的感觉也是依旧。她对着一辆疾驰而过的车子说,依旧匆匆。
她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喜悦。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弦子,当然她在中间的叙述上做了个谎,她不想让弦子知道是她在暗中帮忙。她只轻巧地说,舒竣让她带话,通知弦子上班。她还巧妙地布置了一次和舒竣的偶遇,当然也是在给弦子的叙述当中。
弦子很开心,她说没想到舒竣肯让她回去。惹尘告诉她,舒竣也有个小小的条件,那就是让弦子半年之后才能做教练。弦子呵呵一笑,她说,难道这个家伙会相术,算到了我是个南郭先生?惹尘也笑了。
好了,这件事圆满结束,打个句号吧。但接下来才麻烦呢,她真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为了安慰那个叫多多的小男孩而说出那些话来。所以当韩醒岩追问她,到底都讲了些什么时,她的脸憋得通红。
韩醒岩威胁她,要是不讲的话,他可就要回家睡觉去了。她拉了一下他的手,小声说,别那么小气嘛,我叫你出来就是想请你帮这个忙。
没问题啊,帮什么忙,你赶紧告诉我,还有你哼哼唧唧的那些半截子话又和这帮忙有什么关系?韩醒岩说完这些,又加了一句,他说,肯定有关系,要不然你不会提前给我讲这些,对吧?
呵呵,我要是真说了,你保证不笑?惹尘羞怯地问。
当然了,我先保证好了。韩醒岩也说。
惹尘停下来,把去西域莲海遭遇小男孩多多的前因后果讲了个遍。韩醒岩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气得惹尘掉头就走。韩醒岩追过来道歉,他说你也别那么小气嘛,不就是一个短裤?我帮你去买,你只要跟着我暗暗指挥就得了。
惹尘到没真生气,她还需要得到韩醒岩的帮助呢。
终于,在一节柜台前,惹尘见到了颜色式样跟小多多那条一模一样的短裤,她示意韩醒岩买下来。
在回去的路上,韩醒岩逗她,这不过是个小男孩的短裤,干吗不大大方方地去买啊?
惹尘反问他,你敢单独去专柜买女孩子短裤吗?
他说,怎么不敢?你说吧,你穿什么码的,我给你去买。
你……惹尘说不出话来,臊得满脸通红,快步走开了。
韩醒岩可不买账,他甩开两条大长腿,几步就追上了她。他叽哩咕噜地嚷,不是吧,大小姐,思想还真这么封建?实话告诉你,我还真给女孩子买过内衣,一整套一整套的。女孩子呢,收了我的礼物高兴的呀要当场试穿,我说别别别,您饶了我吧。
喂,知道我为什么说让她饶了我吗?他继续逗。
惹尘不理睬,埋着头一直走路,但心里却想听他讲个究竟。
告诉你吧,那套内衣特性感,我怕我看到后……
不要脸。惹尘还没等他说完,就骂了一句。
他哈哈大笑,他说我可爱单纯的抹布公主啊,要我如何守护你才能沐浴到你热情的爱呢。
惹尘又羞又恼,一跺脚跑开了。
这边韩醒岩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大声喊,惹尘,回来吧,难道你不用我陪你去见那个小男孩?
哎,惹尘今天可是真没辙了,走也不是回头也不是。索性她就站在前面一动不动,等着韩醒岩撵上来,她需要让韩醒岩陪她完成这最后一个任务啊。她想等这件事过后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