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白萍的衣服一件一件地从箱子里拿出来,又一件一件地重新叠好。
她说,爸,我妈其实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如果她……是个健全人的话,她一定很招人喜欢。爸,把这些衣服烧了吧,给妈送去。
嗯,送去吧,你妈她在那个世界里该恢复神智了吧。惹尘,她一定希望看到你开心。
爸,我没有说胡话,您不要担心我,我只是想回忆我妈。您也很奇怪吧,我在说“回忆”。是啊,我在回忆,从我出生的那天到现在。尽管我四五岁才能有记忆,可我一直很想很想我在她怀抱里的情景。
孩子,想哭就哭吧。
我不哭,妈妈走了,她也算解脱了,也可以早些转世的吧。张妈告诉我好人都会有好的转世,我宁愿相信这些,宁愿相信她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有安详的生活。
张妈还说我妈妈死的时候突然掉泪了,是不是?
我没注意,惹尘,当时我在找医生,但如同你说的我也愿意相信她哭了。
哦,我跟我妈说会儿话,您去休息一会儿吧。她说。
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白萍居住和活动的这个小屋子,她试图从一些痕迹里找寻到什么。那只水杯,那些药盒,那瓶塑料茉莉花,依旧呆呆地站在曾经专属于白萍的桌子上。
没有了白萍的日子,她挣扎在那团严密包裹她的悲痛里。这样,她更思念韩醒岩,也更依恋桑农。
她想起一位朋友的话。朋友说,许多时候我清醒地知道,再寻找一段感情只不过是给自己寻找一个忘掉思念母亲的过程,用一种痛苦去掩饰另一种更深的痛苦。她知道她不全是,但人在痛苦的时候极其容易借助另一种感情来替代的吧。
也许都是注定。对于白萍来说,无痛苦的离去不也算是一种完美的结束么。她知道在这个世上白萍没有更多的亲属,所以她的离开显得十分安静,跟随风的微尘一般。是啊,对于一个城市来说突然少了一颗尘土又有什么呢?
一段时间的挣扎后,她也慢慢安静下来。
爸,我想下个星期回学校,我也告诉妈妈一声吧。她说。
嗯,你妈妈会高兴的。惹尘,肚子饿了吗?该吃饭了,否则哪有力气读书。
我们一起吃饭,还有我妈。
好的,我这就去盛,你等等啊。桑农说着就去了厨房。
她点点头,让自己躺到沙发上,她觉得她胀得酸疼的眼睛已经很难睁开。她困了。她想就睡那么一小会儿。
朦朦胧胧中,她听见有人在说话。尽管在她听来,那也是跟她一样充满困乏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有一种隔了一层薄膜的钝浊感。依稀是个男声在说,放心,我没事,只是可怜惹尘这孩子,白萍的死对她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打击。接着那男声又说,她的死也许对她自己更是个解脱,我只是感觉可惜了……
她睁开眼睛寻着声音望过去,那说话的人是她的父亲桑农,她看见他在打电话,还有他那此刻充满笑意的表情。
那笑,深深地刺痛了她的敏感。为什么?白萍才死,他就可以这样跟别人说话吗?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她抓起了电话分机,话筒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女人说,你爱人也算幸福。男人说,别说她是我的爱人,她不是,她只是惹尘的妈妈……
她的头炸了,那句“她不是我的爱人”让她愤怒,她本来要发作,但很快她又平静下来,她对桑农有了一种不信赖的怨恨,那么还有必要对一个不信任的人讲道理吗?有必要跟一个不信任的人说长道短吗?
眼泪流到嘴角,她没有去擦。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要依靠这样的姿势欺负人侮辱人?还有,她以为的最亲近的人竟然说了那些话。他何必要排斥一个死去的身边人呢?这样的男人又算是什么?虚伪,虚伪。她头脑里只有这一个词语。
她的门又关上了。
但没过多久,她又主动走出来,她说,我搬出去住,弦子那儿需要我做个伴。
可你妈妈刚去世……桑农说。
别提那个女人,她不关你任何事。她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他感觉莫名其妙,不过他只是以为这个孩子在闹情绪,在怪罪他没能在白萍死前通知到她。他叹了口气,他知道她的性格,因此也没有阻拦她收拾衣物,更没有阻拦她单独打车离开这个小区,这个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