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腊月,冰冷的街道冰冷的路面冰冷的空气冰冷的呼吸。
我的骨头在战栗,我渴望瞬间触摸到任何一种温暖。可它在哪儿?我没有力气寻找,也无处可寻。
到了,漫无目的地走到这个地方——西域莲海。它,可真是躲藏在冬天深处的春么?
我可以直接进去,这是舒竣早就交代下的,所以我连看门老人的表情都不用理睬。
我的突然出现让正在工作的弦子大吃一惊,她盯着我的脸看,也许我的脸上写着一些悲怆,而我根本就不屑于掩饰。
她着急地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妈死了,我爸死了。
她小声惊叫,你说什么,惹尘,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摇摇头,我说他们才都病了呢。白萍死了,心脏病。桑农死了,心病。
不许胡说,快,跟我到休息室。说着,她一把拽住我的手。
另一边,我看见舒竣的身影。不知为什么,看到他我竟然感觉他很像韩醒岩,尽管他没有韩醒岩长得好看。可韩醒岩现在在哪儿?日本。距离我遥远的日本。虽然我说过不许通电话,可我多希望能突然间听到他的声音,听他说惹尘我就在身边呢。
舒竣走过来,他温和地跟我打招呼,我没有说话。也许我的神情泄露了我是个浑身挂伤的可怜人,所以即使还算陌生朋友的他也在迁就我,面对我的无礼,他延续的是微笑。
一直走到休息室,弦子才松开我的手。这个动作让我恍惚地想起读书时的一些往事。
也是突然的,一种隐藏的念头盘踞到心上,我不想放任那些伤痛恣意袒露了。我假装很轻松地微笑,我请求要杯水。舒竣端过来一杯热咖啡,我说太腻,能不能有白水?他没有说话,他又去换杯子。
到是弦子一直小心地问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说,其实是我妈去世了,我看到她的房间就难受,我想出来住、出来工作。
舒竣把一杯水送到我手上。他接口说,要是愿意就来这儿工作吧。哦,抱歉,我无意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其实换个环境也对,也许这儿会让你感觉到一点暖和。
我问到,那我也可以住在这里吗?
这……舒竣似乎有些为难。
弦子急忙说,怎么用住这儿啊,跟我回家去住。她的口气不容置疑。但我还是拒绝了,我说,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你和你妈妈在一起走动。弦子忽然哑口。
她抬头看舒竣。舒竣思考了一会儿,他说,好吧,让惹尘住这儿吧。随后他又说,只是委屈你了。我摇摇头,我说我还没感谢你呢。
本来我以为我见了弦子会哭,甚至会闹个天昏地暗,把苦都倒出来,可瞬间我就改变了主意,我想我不能告诉他们桑农是那样一个人,我不愿意别人也鄙视他,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怨恨。
休息室后面还有两个房间,一个是舒竣的,一个是看门老头的。舒竣把我领到他的房间,他说你先住下,最近几天我一直在休息室里整理电脑数据,所以我就在那儿睡了。
我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他刚刚想出的主意,我很感激,但我没说什么,我迫切地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只有这样才可以彻底脱离那个家。至于舒竣的好心,我想日后我以卖力的工作来报答他吧。
舒竣指给我看他房间里的热水器、空调的开关,他还告诉我他的被褥白天就放在这儿,晚上搬走。他说,柜子里还有两床新棉被可以用。我点点头,始终没说一个谢字。
弦子拉我的胳膊,我知道她的意思。见我还是没反应,她终于忍不住代替我向舒竣道谢了。舒竣说,不用客气,惹尘以前也帮过我的忙。什么?你们认识?弦子好像很惊讶。我说,都认识,一个北城那么小。弦子说,那我就更放心了。
晚上我不想吃饭,弦子买了三个蜜枣红豆粽子,捂在她的手帕里,递到我手上时它们还热腾腾的。我让她回家,我说我真没什么事。她叮嘱我早点休息,不要胡思乱想,并且让我开着手机,她晚上要给我联系。我答应着,一边收拾床铺。
弦子刚走,舒竣就从外面吃饭回来了。他也带来一个快餐盒,但是我吃不下,他劝我说人无论遇到多么不开心的事都要吃饭,肚子不饿才能抗住糟糕的情绪。我瞪着眼睛看他,我说我有糟糕的情绪么?他一愣,脸上显现出一丝尴尬,但很快他又微笑了一下,他说也许我不太会讲话,只是想让你吃点东西,这一夜很长啊。我说谢谢你的心意,我想安静一会儿。
他抱着自己的被褥去了休息室,空荡荡的房间里彻底剩下我一人,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手心里取暖。我打量着这个小屋,我想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呢?很快我就原谅了自己,因为我无处可去,哪里能收留我哪里就是我的窝,管它本来属于谁。这个世界上谁是谁的谁,谁又属于谁呢?
半夜,我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壁灯、台灯、吊灯,甚至连那个卡通形的粉红色小夜灯也不放过。
我害怕黑暗里那些绳子,它们一圈又一圈地捆扎我,我挣脱不开,我大哭,我叫我没有钥匙,一个红头发的女人说,交出来你的心,就让你痛快地死去,我还看见桑农和她一起逼迫我,于是绝望,只是绝望,我死死地咬紧一句话,我不原谅你们,然后天就开始下雨,我浑身湿透了,我叫韩醒岩,他隔着一条大海告诉我宝贝我在呢我在呢,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开始流淌,甚至比那条海还要多。
天亮以后,我问舒竣我可以用他的电脑吗,他告诉我宽带连接的用户名和密码。我急急忙忙地打开它,然后登陆邮箱,见有一封新邮件,我的心瞬间充满了惊喜,我知道那一定是韩醒岩。
惹尘:
我平安抵达东京已是深夜,迫不及待地上网,抱抱我的公主,答应我好好的,有空给我来信。
安。好。
你的爱:韩醒岩
我默默地说,爱,我要坚强,即使没有了桑农,我还有你。
关上电脑,我一口气喝掉舒竣买回来的热奶。
我要生活,我要生存,但是韩醒岩请你原谅我,我无法回学校,我不能跟桑农要学费,我不会对他张口的。我要自己挣钱,我保证好好工作挣钱,并且努力写稿挣钱,然后实现我的诺言回到学校去,你要等我。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心里话偷偷地埋藏起来。抱歉,韩醒岩,我不能回信,不能让你知道我的困境和狼狈啊。
我问舒竣,我可以做些什么?工作多苦都行,但是要保证工资。舒竣看了我一眼,似乎在为我的变化惊讶。他说,你就跟弦子一起做新生的迎取工作,还有大厅的卫生管理,怎么样?嗯。我愿意。
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我说,舒竣,我这样叫你吧,叫你教练我不习惯。他说,我也不习惯你们叫我教练,都是朋友。我说,虽然称呼随意,但现在你是我的领导,并且我也想好好工作,从今天晚上起我住休息室。他刚要开口说什么,我就离开了,我看见弦子在不远处站着,我迎上去。
当一个人忙碌起来,所有的疼痛也都麻痹了,或者说是无暇考虑了。日子浑浑噩噩也不错,何况还有那么多孩子的笑脸,我喜欢看他们嬉闹着跳进水里。我不会游泳,我对水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还有那个叫我姐姐的多多,他见我来这儿工作更是高兴坏了,他对送他来的爸爸说,这是我新姐姐。我注意到那男子脸上刻意掩盖了一丝慌乱。我对他笑笑,我说,这个孩子跟我有缘分,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放心吧。
那男子走后,舒竣过来叫多多,多多是他重点培养的对象,所以他对多多的怜爱多于任何一个孩子。只是我不明白,这个多多脾气怪得很,游泳成绩在整个初级班里也只能算中等水平,那么为什么舒竣说他是棵苗子呢?
几天以后,有次跟舒竣一起吃饭,他告诉给我许多关于多多的故事。
原来多多是个孤儿,头几年一直住在孤儿院,那时候有个女大学生经常去看他,慢慢的他们就成了好朋友。然后有一天,多多发高烧,孤儿院的护士竟然只给他吃了一些退烧药片就自顾自地去参见聚会,这一切正好被这个女大学生遇见,而此时的多多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于是她愤怒了,她强烈要求院方处理不负责的女护士,院长从中间费了好大气力才劝解下她们的冲突。
也就是那次以后,女大学生说服外公收养了多多。那年夏天她也刚好毕业,她带着多多租了一间房子,她在一家网络公司做网络文学编辑,完全有能力挣钱养活自己跟小多多。她给多多找了一所公司附近的小学,每天她跟一个母亲一样接送多多上下学。多多管她叫姐姐,她们是一对快乐的姐弟。年底,有一次她加夜班,被人路上拦住强暴了,她没有报案,痛苦化成了仇恨,冲动之下她亲手杀了那个恶魔,那个只看上她姿色的前男友。
她在投案自首之前,抱着多多去找易安。易安,就是现在被多多称作爸爸的男人。她托付易安照顾她的多多,她把自己的积蓄还有外公临终留给她的钱全部给易安,她只希望易安不要把多多送回孤儿院。易安是她刚刚结识的男友,虽然交往还不深,但是彼此都是性情中人。易安答应了她,他们一起告诉多多说姐姐要出国留学,情况紧急,明天就得走。多多没有哭闹,眼看着自己的姐姐离开,开始她所谓的留学生涯。
那个叫易安的男人是我同学的哥们,所以当他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对小多多我的心里就多了一种怜爱和寄托。舒竣最后说到。
哦,我的头脑里飞快地映现出多多的眼神,我觉得我以后要叫他小弟,而不是多多。
饭后,我去超市给多多买了一个变形超人,我拿给他,我说,你看喜不喜欢?要是喜欢的话以后就必须每天甜甜地叫我三声姐姐。
他一下子跳起来。我要天天叫你一百遍姐姐。
我抚抚他的头,跟他拉钩。
一扭头我看见舒竣在微笑,我也对他笑了笑。他说今天晚上我还要请你们吃饭,你,弦子,多多,易安。
我说,好的,晚上见。
我拿上一本新生花名册去电话通知他们家长后天带孩子报道。
工作着,有事填充,也不失为一种幸福的状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