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
——五祖弘忍
十八年前,与北城相傍的一个叫临市的小城,发生过一起影响恶劣的人口拐卖案。
暂且先从案发前说起,而且还必须提到一个叫张鸣宇的年轻男人。那时候张鸣宇是当地日报社的实习记者,他的工作很单调,除了每天跟着那帮老记们亲临采访现场,还有就是闷在办公桌前校对别人写好的新闻稿。
一天,他跟一哥们吃饭,听那哥们说了一件新鲜事。起初他不信,他说临市哪有这么丑恶的勾当。
那哥们是跑江湖的,人送外号疤头,性格豪爽,唯独就是好吃懒做,但这不耽误张鸣宇跟他的关系。
疤头说,你要是真不信,跟我去看看,反正你是干这玩意的,就当我给你提供一条新闻线索吧,今天这顿饭你算帐得了。
张鸣宇说,没问题啊,赶紧喝了你那杯酒,咱这就去。
嘿,也不能说风就下雨啊。
回头我再请你不就得了,快点吧,哥们。
嗯,也成,知道你小子急欲求功名,就成全你啦。疤头边说边把半瓶老白干塞进大衣口袋。
疤头开着他那辆二手吉普,带着张鸣宇穿过几条冷清的偏街,又来回拐了不知道是第几个弯后才猛地踩下刹车。他叮嘱张鸣宇,到那家以后跟着我的意思说话,否则我保证你的计划落空。
嗯,没问题。张鸣宇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疤头也有细心的时候。
他们借着打火机的光,在巷子最里面的一户人家门口停住。喏,就这儿。说着疤头用他那熊掌一般的大手掌扣门。
谁啊,谁啊?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问话。
哦,我们是铜哥介绍来的,看货。疤头说。
没了,改天再来吧。里面的男人似乎不肯相信这突然夜访而至的陌生人。
别介,铜哥说了,三七花开不顶苞,你家有上好的乌龙茶呢。疤头在外边继续试探。
那男人不再说话,几分钟的沉默之后,他过来开门。他用那双老鼠眼左右打量进来的两个年轻人。
与此同时,张鸣宇也偷偷寻思这个头戴灰色毡帽的中年男人,他觉得这个男人不仅眼睛小如鼠,就连那行走的动作也酷似刚从猫嘴下逃生的老鼠。
很深的庭院,属于那种前后两个套院的结构。那极像老鼠的男人把他们带到第一厢院就不走了,他说,进屋说话吧。
这是个空荡荡的老式瓦房,里面没有象样的家具,只在左侧靠墙的地方立了一排木头格橱,格橱之上又分许多个小空格,每个空格里都象征性地摆放着一些黑褐色的陶罐。
老鼠指着陶罐说,你们要什么好茶自个儿挑吧,估计我这儿货不全了。
疤头说,老哥,我们是诚心过来的,你不要耍滑头吧,你说你的买卖没得做你靠啥吃饭?这会疤头好像又犯了酒瘾,只见他掏出装在衣袋里老白干,咔,用嘴咬开盖子,然后咕咚两大口豪饮。
呵呵,这小哥爽快,好吧,你说说你的条件。显然老鼠放下了警惕。
嗯,你这儿有啥样的?疤头晃动着二郎腿嘻嘻哈哈地说。
你说谁要的吧?老鼠突然又冒出一句问话。
他。疤头说着把张鸣宇推倒前面。
哦,你?你要孩子干吗?老鼠疑惑地问。
这是今天晚上张鸣宇第一次听见他们说孩子,他才恍然回过神来,要不然他还真当自己是买茶叶的。该死的,他暗暗骂到。同时,他也开始懊恼来的匆促,要不然他肯定带上那支老主任送给他的录音笔。
他就这样愣愣地出神,疤头又从一旁狠狠地推了他一下。他赶紧说,我离婚了,我他妈的一辈子都不能生育。
哦,就你这样还会养孩子?疤头有意探问。
他只得继续编造那些谎话,他说,这也是我老娘的主意,她想趁着还有劲头儿给我带个后儿。
老鼠似乎还想问什么,但被疤头截住了。疤头说,你老哥不厚道,生意做就做不做拉倒,干吗非把人家祖宗八辈都套扯出来,你犯规矩了,懂不?
见疤头动气了,老鼠赶紧笑嘻嘻地说,看您说的,我老杠头能连这点儿都不懂。好吧,跟我走,后院看看去。
老杠头。张鸣宇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男人的名字,但他还愿意叫他老鼠。
在后院的一间小屋子前,老鼠站住了,他说,这样吧,你俩先说个价。
疤头刚要开口,偏偏张鸣宇肚子疼,他想掏掏裤子口袋里有没有带卫生纸,但却掏出一张折叠的四四方方的崭新报纸来。这个小失误还是引起了老鼠的警觉,他马上转变话头,他说,哥们,是这样啊,你们俩先说个价,改天有货了我通知你们。
张鸣宇说,就今天看看吧。老鼠阴冷地说,今天我也想看,可没货怎么看。
疤头拉了一下张鸣宇说,好啊,我们先走了,几天后再来啊。
到了大门外,张鸣宇使劲甩疤头的手。他说,你混蛋啊,我都听见屋子里有小孩的哭声了。
什么?我混蛋?我要是混蛋就不带你来了,实话告诉你吧,我还看见门口三条大狼狗了呢?
唉,不跟你解释了,这黑道行话你不晓得。不过,我不是害怕这老头,我是不想让你断了线索。我们要是直接闯进去吧,万一抓不到证据怎么办?
张鸣宇不再吭声,直到疤头把他送到单位宿舍门口,他才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丧尽天良。
他妈的简直是猪狗不如,我疤头平生最恨的也是人贩子。杀人放火抢劫强奸罪恶都大过买卖别人家的孩子。疤头说到气愤处,抬起脚就踹车门。
咣当一声,他那辆二手吉普的左侧后门就“残废”了。
喂,你下次来带上那啥隐形录音玩意,咱们给他来个证据确凿,到时候再收拾这帮混帐东西。
看到疤头一直高涨的愤慨情绪,张鸣宇忍不住笑了。疤头,你啊你,什么时候从黑色势力转变成红色信仰的啊。
呵,瞧不起你兄弟?那就是瞧不起你自个儿。
哈哈,张鸣宇大笑起来,人以群分,物依类聚,善哉善哉。走,上我那儿整两盅。
啥酒?
花雕,北京一哥们自家酿造的,反正是好酒。
你小子啥时候又藏好货了?疤头嘿嘿只笑,脸上那条褐色伤疤也随着抽动。
让你喝就是啦,走吧。张鸣宇边说边从车上跳下来。
这……哎,你那小媳妇儿呢?疤头问。
跟人跑了,大款。张鸣宇面无表情地回答。
什么?你小子发烧了吧,我可是见过那女孩地道得很。疤头不信。
说不清楚,总之我这个老情圣彻底被人甩了,不过也落个干净,痛苦早没了,只有自由,自由真他妈的万岁。
那好,上你狗窝喝它个醉生梦死。疤头一拳朝张鸣宇前胸擂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