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高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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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送葬

“他真的死了。”皮安训下楼后说。

“大家吃饭吧,汤快凉了。”伏盖太太招呼着众人。

两个大学生并肩坐下。

欧也纳问皮安训:“现在该怎么办?”

“我把他眼睛闭上了,四肢放得端端正正。你还想怎么办?”“他不能再这样闻他的面包了。”一个房客学着高老头的鬼脸说。

“该死!”当助教的喊道,“大家能不能丢开高老头,让我们清静一下?一个钟头以来,只听见他的事。巴黎这个地方有极好处,一个人可以生下来、活着、死去都没有人理会。这种文明的好处,咱们应当享受。今天死六十个人,难道你们都去哀悼那些亡灵不成?高老头死就死吧,对他而言还是死的好!要是你们疼他,就去守灵,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吃饭。”

“噢!是的,”寡妇说,“他真是死了的好!听说这可怜的人苦了一辈子!”

在欧也纳心中,高老头是父爱的代表,可是他死后得到的惟一的悼词,就是上面这几句话。十五位房客照常谈天。欧也纳和皮安训听着刀叉声和谈笑声,眼看着那些人狼吞虎咽、不关痛痒的表情,难受得心都凉了。他们吃完饭,出去找一个神甫来守夜,给死者祈祷。手头只有一点钱,不能不看钱办事。屋内空空的,只有一个神甫坐在他旁边。临睡之前,欧也纳向教士打听葬礼各项的价目,写信给特·纽沁根男爵和特·雷斯多伯爵,请他们派管事来打发丧费。他要克利斯朵夫把信送出去,方才上床。他疲倦极了,马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皮安训和欧也纳亲自上区公所报告死亡。

中午,医生来签了字。过了两个小时,一个女婿都没送钱来,也没派人来。欧也纳和皮安训算了算,死者的家属要不负责的话,他们倾其所有,只能极勉强地应付一切开支。把尸体放入棺材的差事,由医学生担任了,那口穷人用的棺木也是他从医院以特别低的价格买来的。他对欧也纳说:

“咱们给那些混蛋开一下玩笑吧。你到拉希公墓去买一块地,五年为期,再向丧礼代办所和教堂订一套三等丧仪。要是女婿女儿不还你的钱,你就在墓上立一块碑,刻上几个字:

‘特·雷斯多伯爵夫人暨特·纽沁根男爵夫人之尊翁高里奥先生之墓大学生二人集资代葬。’”

欧也纳在特·纽沁根夫妇和特·雷斯多夫妇家奔走毫无结果,只得听从他朋友的意见。在两位女婿府上,他只能走到大门口为止。门房都奉有严令,说:

“先生跟太太谢绝宾客。他们的父亲死了,正悲痛欲绝。”欧也纳对巴黎社会已有相当了解,知道不能固执。看到没法跟但斐纳见面,他心里感到一阵异样的压迫,在门房里写了一个字条:

“请你卖掉一件首饰吧,使你父亲下葬的时候有个体统。”他封了字条,吩咐男爵的门房递给丹兰士送交女主人,门房却送给了男爵,被他往火炉里一扔了事。欧也纳部署停当,三点左右回到公寓,看见小门口停着口棺木。在静悄悄的街头,搁在两张凳上,棺木上面连那块黑布也没有遮盖到家。他一见这光景,不由得掉下泪来。这是穷人的丧礼,既没排场,也没有后代;既没朋友,也没亲属。他算计到追思弥撒价钱贵得惊人,所以只能做个便宜的晚祷。

欧也纳回来收拾东西,忽然看见藏着两个女儿头发的胸章在伏盖太太手中。

“你怎么敢拿下这个东西?”他问。

“天哪!难道把它下葬不成?”西尔维说,“那可是金的啊!”“当然喽!”欧也纳愤愤地说,“代表两个女儿的只有这一点东西,还不让他带去么?”

灵车出门的时候,欧也纳叫人把棺木重新抬上楼,他撬开钉子,认认真真地把那颗胸章挂回死人的胸前。除了两个丧礼执事,只有欧也纳和克利斯朵夫两人跟着拖车,把可怜的人送往圣·丹蒂安·杜·蒙,离圣·日内维新街不远的教堂。

灵柩被放在一所低矮黝黑的圣堂前面。大学生四下张望,看不见高老头的两个女儿或者女婿。两个教士、唱诗班的孩子和教堂管事都还没有到。欧也纳握了握克利斯朵夫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的,欧也纳先生,”克利斯朵夫说,“他是个老实人,好人,从来没大声说过一句话,从来没损害过别人,也从来没干过坏事。”

正当灵柩上车的时候,特·雷斯多和特·纽沁根两家有爵徽的空车忽然出现,跟着柩车来到拉希公墓。六点钟,高老头的遗体下了墓穴,周围站着女儿家中的管事。大学生出钱买来的短短的祈祷刚念完,那些管事就跟神甫一齐溜了。

两个盖坟的工人,在棺木上扔了几铲子土后挺了挺腰,其中一个走来向欧也纳讨酒钱。欧也纳掏来掏去,一个子都没有,只得向克利斯朵夫借了一法郎。这件很小的小事,忽然让他大为伤心。白日将尽,潮湿的黄昏使他心里乱糟糟的。

他望着墓穴,埋葬了他青年时代的最后一滴眼泪。他抱着手臂,凝神望着天空的云朵。克利斯朵夫见他这副模样,径自走开了。欧也纳一个人在公墓内向高处走了几步,远眺巴黎,只见巴黎蜿蜒曲折地躺在塞纳河两岸,慢慢地亮起灯火。那便是他不胜向往的上流社会的地方。面对这个热闹的“蜂房”,他看了一眼,好像恨不得把其中的甘蜜一口吸尽。他神情异常地说:“现在咱们来拼一拼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了向社会挑战,决定明天到特·纽沁根太太家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