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砍它…”
三爷膝盖骨被伤到,这时还未痊愈,强撑着身子,不要命了般,连滚带爬地赶出来,开门冲到院子中央,看到眼前的那一刹那,他完完全全惊呆了。用“惊呆”这个词来形容,还不是很贴切,那是夹杂了怎样一种复杂的心境呢。
应该说,首先是惊恐万分,接着是无法置信,最后是悲痛欲绝。再到冷静下来时,那该是困惑重重,但这是后话。
惨白的月光下,漆黑的院子中央,大半截断了的牛腿,给人一幅怵目惊心的画面。
牛腿的断口处,像是还在冒着热气,外面是血肉模糊,几条精肉丝挂在周围,里面的骨头已砸得粉碎,显然是斧子还不够锋利,或是人力不足,一斧子下去,并没一刀两断,而是只伤及到皮骨,接着连续加力,一刀刀地加深那道砍痕,直至把牛腿砍落下来。
就像我们平时用柴刀劈柴那样,树木若大点,一两刀是不够的,得连续的多来几刀。
老黄拖着断腿瘫倒在地上,伤口处兀自汩汩流血,全身上下颤抖不已,显然忍受的苦痛已到了极限。一条腿去了这还不算什么,说的没有人情点,反正它也老了,不再擅于活动,以后就在牛圈里呆着,颐养天年也未为不可。
可是,还有让人惨不忍睹、怵目惊心的是,顺着老黄向前看,连它吃草喝水用的嘴巴也被削去了一大半,掉在地上已不知去向,显是掉在了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兴许被文四生吃了也有可能。
这一斧子,是三爷刚才来时,文四砍下去的,三爷连忙喝止,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文四这个疯子,是怎么了啊,竟然平白无故地对自己平日要好的朋友下起了毒手,还这么变态残忍,甚至连唯一的三爷的话也不肯听了,真是逆了天,让人想破脑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出了什么事,使得他这般一反常态、穷凶恶极。
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就算文四再疯疯癫癫,在历史上也从未干过这种丧心病狂屠杀好友的事情,闹得最大的一次,也无非是爬上枫树撒尿,冲撞了神灵,给村里人惹来灾难,但自受到应有处罚后,就再也没犯过事。
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无非是利用他特有的口技,偶尔装鬼吓人。这也没什么,村人至多让着他点,不走夜路就行了。从另一角度理解,还是给生活增添乐趣呢,他俨然就是一难得的活宝。
现在当下却一切都变了,变得彻底,变得恐怖,变得让人不认识,变成了一个极端的屠杀者。这到底是为什么?
三爷最想知道为什么,但比起答案,他此刻更担心的是老黄的生命安危。一下扑在地上,抱着老黄的头,慌乱悲绝地大哭起来,哀嚎声在夜空里翻滚开来,搅动着周围诡异不安的分子。
哭声中写满了忧伤和愤怒,与村头枫树上猫头鹰传来“窝火窝火”的落幕声,交响混杂在一起,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又撕心裂肺。
月亮就要从东边落下去了,像是要为最后一次存在作努力的挣扎,坚强地穿透厚密的乌云,把月光像琉璃一般倒向大地,使整个村庄、山川大地银白得耀眼。借着这苍白的微光,三爷抚摸着牛头的手,触碰到了一大片的湿润。
三爷把牛头使劲往自己怀里揣,想多给老友一些温暖,哽咽着喉咙梦呓般地安慰道:“老黄,不哭……老黄,不怕……有我在呢。”
自己纵横的老泪却忍不住像麻绳一样往下淌,淋在老黄的头上,与它的眼泪融合在一起,流过鼻子停在伤痕累累的嘴巴上,痛极了,那是盐水的作用,最后划落到地上,悄然无声,跟黑夜一样的颜色。
老黄拼着最后一口气,努力地抖动身子,费力地把头扬起来,眼神十分安静地看着主人,眼眶里面流转着无限的深意。三爷心领神会,也看着它,伤心地点头。
老黄艰难地把头扬起来,对着三爷左右左摆了三下头,眼神很是凝重。三爷连忙点头,断断续续地道:“不是你……我相信你不会的……”老黄像很是满意,淌着乌血的嘴咧了咧,显是作无能为力的微笑。
接着,老牛又恳切地点了三下头。三爷立刻变得激动,又大声悲叫起来,紧紧地抱紧老黄,涕泪横流地说道:“我原谅你,我从来就没怪过你……不要……”老黄安静了下来,过了约有五分钟,它再一次把头扬起来,久久地默视着三爷。三爷哭得更大声了,到最后是欲哭无泪,听上去,反而觉得是在笑。
老黄觉得是时候了,滚了最后一滴眼泪,把头轻轻地放在主人怀里,感受最后一次温暖。
时空停止了运转。
忽然。
老黄暴起,猛仰头对着新房长嚎了三声,调过身来,跪在主人面前,一动不动了。
月亮终于落了下去,大地变得前所未有的黑暗,村庄开始压抑得可以拧出水来,西头枫树上的猫头鹰也停止了“窝火”,冷风插过周围茂密的松林,席卷而来,呼啦啦响成一片。
把血液凝固了,把眼泪风化了,把生命吹散了,把悲痛带来了。是风。
三爷耳朵里嗡的一声,身子一冷,脚一软,倒在了老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