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如同一团黑色棉被的乌云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虫鸣鸟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戛然而止,周围的空气里一点风也没有,整个村子像是落在了一个巨大厚实的罐子里,压抑沉闷得可以拧出水来。
吴三爷家宽阔的院坝边上,一团大大的黑影猛地破风而来,转瞬间便见它停在了院子的正中央,头高高地仰起来不住的嘶鸣,声音凄惨而悲烈,盘旋在夜空里,搅得凝固的空气玻璃破裂开来,哐当当地作响,令人不觉感到毛骨悚然。
借着从新房二楼扩散出来的微弱而昏黄的灯光,那东西在黑暗中显得影影绰绰,诡异极了。
没过一会儿,又从夜色中走出一个黑影来,摇摇晃晃的,似乎站立不稳,好半天才在那团东西的屁股跟后停下来。夜显得更加死一般地沉寂,连地球转动的寂寞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的喘息声这就显得突兀了,累得不行,用手使劲抱着自己的胸口,可还是顺不过气来,脑子“嗡”的一声响,眼前金星乱冒,右手扶着老黄的大腿,终于站稳不住,缓缓地跪倒在了地上。
这老黄确实有灵性,看着两位主人都倒了下去,顿时变得急躁起来,它也许觉得该做点什么,仰着脖子闷吼了几声,又不依不挠地用蹄子在地上乱刨着,直刮得水泥地“嗑嗑嗑”大响。
过了半天,它看不见效果,就下猛药了,两只肥大的耳朵直直地竖立了起来,眼睛也在黑夜里变得绿幽幽的,扯开嗓子,大张牛嘴对着天空嘶吼起来,这声音凄厉悲惨,像江湖上的武林高手,带着很强的内劲,直把院子边上一棵古老枫树的叶子都给哗啦啦地震落了下来。
可是,新修的房子,在钢筋水泥玻璃的隔离下,几乎任何声音都无法渗透到屋子内。
这栋楼房,整体上是属于吴氏家族的,建筑的时候是大家出钱出力,吴家四兄弟一向团结友爱,喜得祖上传下来这么块风水宝地,一大家子人能够住在一起又何乐而不为呢。
房子装修好后,按之前商量好的,用抓阄的方式来确定哪家归哪层;当时实施的时候,四兄弟内心都很紧张,四妯娌也是扯着脖子死死地盯着桌子上揉得皱巴巴的四个纸团,因为大家都希望能够抓到最底层的,可是这哪能呢,总有要住上面的不是。
结果,一辈子没碰到好运的三爷却得了第一层,依次向上是二爷四爷大爷家。这样的事情,总是有人喜就有人忧,当时大爷那个心里哇是特别的不爽,晚上还被老婆臭骂了一顿,差点没得上床睡觉呢。
上面三家的屋子里都透着微红的灯光,这个时候正是吃饭时间,没人在家那是不可能的,至于到底有没有听到外面这不寻常的声音,就不好说了。
老黄是头极有耐性的牛,如此这般白费地折腾了半天,虽急得全身上下大汗直淌,可它并没有气缕,而是像人一样,慢慢地停了下来,低低地埋下头驴做沉思状,没过一会儿它就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靠,还真是头酷牛。
它缓缓地抬起后腿,伸到我的臂膀旁边,轻轻地推动,力道拿捏得很到位,不至于一脚下去把人踩成肉酱,但也不能像挠痒痒那样轻,达不成苏醒的效果。
我慢慢的有了知觉,突然觉得有团湿乎乎肉黏黏的东西在自己脸上抹来抹去,极为不舒服,全身打了个激灵,一阵的恶心,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就从地上哗啦一下爬了起来。
通过刚才躺地上得到的短暂休息,现在身体已得到基本的稳定,可一看趴在牛背上的三爷,气息奄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后脑勺上一直在流着血水,一直渲染下来,将整个牛背也染成了鲜红,在暗夜中,看去真的很可怖。
所以,那个心又像拨浪鼓一样“咚咚咚”地跳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如同白纸,嘴唇也褪去了色彩。我毕竟是经历过岁月的人,知道此时慌乱是毫无作用的,那只能吓死自己,冷静,一定要控制住紧张的情感,才能开动理智的机器。
只要镇定下来,办法就如泉水一样汩汩地涌了出来,可我的嘴唇只颤动了一下,就没了任何反应。我现在心里挣扎得不行,像无数只猛兽在展开战斗,画面是一塌糊涂。到底是叫不叫呢?我们不和啊。不叫吧,等过一会儿,我体力恢复了,再把三爷背进屋子;可是他能撑得住吗,多挨一刻都是危险呀,要是老头子走了,我怎么办啊……
想着想着,越来越可怕,最后竟哽咽了起来。
“三奶奶,你怎么哭啦?”
一个声音,猛然在我的背后响起。我全身一个哆嗦,很警觉地转过身来,模糊中,一双天真的眼神正直直地盯着自己,那张脸上写满了无邪与稚气,原来是虎娃,虚惊一场。女人都爱面子,虽是在黑暗中一个小孩子面前,我还是背转过身,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眼角。
蹲下身来,上下嘴唇张开又合上,犹豫了半天,死劲一咬牙:“虎娃乖,你快去叫二爷爷下来,说三爷爷出事了。”虎娃今年刚满六岁,才上小学,由于平日里嘴甜,深得大人些的喜欢,有什么好吃的总少不了他。两家虽不甚和睦,但我并不认为小孩有什么过错,所以虎娃也是我喜欢的孩子。但孩子毕竟是孩子,怎么能听得懂我语气里的惊惶呢。
“三爷爷在哪儿?”小孩子家总是爱问十万个为什么,脑子里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我无法,摇了摇头,只得抱着他的胳膊将他整个身子转到黄牛面前,指了指牛背上。
他差不多才有黄牛的一半高,哪里抬头就看得到顶,再说又是在晚上,踮了踮脚,见什么也没有,有点生气,想是三奶奶哄了自己。放下头来,却正好看到牛肚子上正在滴水,出于好奇,也算他淘气胆大,竟不由自主地瑟瑟伸手去接,冰冰凉凉的感觉,还带有点腥臭的味道。手缩了回来,往眼前一照,这一照不打紧,看着黑乎乎的东西,本能第一反应,是血。人对血有天生的恐惧,虎娃“妈呀”一声叫唤了起来,挣脱出我的怀抱,“噗噗噗”地拔腿向自家楼上跑去,嘴里一个劲地喊着“爷爷爷爷,牛出血了,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