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不由自主要倒地之时,忽然有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自己,站稳后,抬起头来一看,却是二爷。
二爷扶着我在枫树前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上面沾满了泥污,可全身无力,哪管得这些,便一屁股坐了上去。
这时旁边有一个年轻小伙在拿着水壶喝水,二爷抬手招了下,让他借个水。
虽说我昨天浑水喝了个够,可是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二十四个小时过去,肚里没有进一口食物,早已在抗议,饥饿难耐,此刻有一口水喝,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抱着水壶,就咕咕地大喝起来,直把大半壶水喝得是滴水不剩。
我水喝足了,体力和精神才得以稍稍地恢复,深呼吸了几口气,感觉才好了些,转身看周围的情况,才发现枫树之下,到处是烧得通红的纸钱堆,一片乌烟瘴气,无数的大人小孩跪倒在地,焚香祈祷,但不远处,我看到几个年轻人,在哭天喊地痛哭着。
我不知是怎么回事,照那个传说,若真的是三爷犯禁,闯入散花湖导致洪水泛滥,淹没了村庄,那为何村庄现在还有如此多的人丁存在;若不是灾难,难道是昨天产生的幻觉,所发生经历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根本不存在,想到这里,我立刻否定自己,觉得这不可能,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太真实了,眼前这几个哭泣的年轻人,如没遇到可怕的事情,他们又为何这样呢?
我越想越糊涂,竟有些烦躁起来,这时,正好二爷开话了,帮我解答了一些疑问:“这次多亏枫树显灵,保佑了咱村,才不致全军覆没,洪水在昨晚很快地退去,只淹了本村处在最低处的三户人家,家里面有六老三小,全部被卷走了,房子也不见了踪影,此刻他们的家人怎能不悲痛呢?说起来,这次事故,是那个可怕传说启发以来,危害最小的一次,前两次都是全部淹没了村子,而这次却大大地手下留情,只是警告了人们一下。村人觉得信枫树得永生,家里面有香纸的赶紧拿来烧了,没有的,也赶紧跑到集上,买了回来,到这里虔诚焚香跪拜。”
二爷说完,紧接着又补充道:“我本来是不大信鬼神之说,认为一棵树会显什么灵,保佑人民平平安安、渡过灾难;也不是很相信祖先们,代代相传的那个传说是真的,会那么的可怕,但现在,我不得不相信了,因为事实就发生在我眼前,没办法逃离。”
二爷语气之中,透满了悲凉,大半辈子养成的世界观价值观,在顷刻之间,被彻底地颠覆了,而且还找不到原因,充满着不可不信的未知,内心是何等的纠结难受。他曾经是一名军人,接受过科学文化知识的洗礼,对马克思唯物主义是坚信不疑,可是现在,按照这些理论,却完全没法解释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村民们都相信神灵,自己不可能什么都不信吧!
二爷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全副的军装,不觉有些讽刺。但是,一个军人,应该内心强大,做事坚定不移,信念怎能遇到困难就动摇呢?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勇敢地去把那些困难和挫折克服,把不明之处查清楚,还真相一个公道。这样一想,心里顿时又好受了许多,突然想起,昨晚我的异常行为来,于是开口问我遇到了什么。
二爷内心在作天人交战时,我内心比他打得更厉害。本来在树上时,听村长的口气,这次灾难不算严重,但刚才听二爷这么一说,还是死了六老三小,房屋全被淹没,内心的罪恶,又升腾了起来。
其实,现在也并不能肯定,就一定是三爷进了散花湖,犯了禁忌,导致这次灾难;但是,想起文四当时在对岸狂叫自己的情景,就有些八九不离十了。
现在听二爷一问,我有点犹豫起来,要不要如实相告呢?若是实话实说,那么三爷可就危险了,我相信他一定还存在于世,那样的话,村人是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他的,按照以往的惯例,犯禁之人,肯定是乱棍打死,毫无商量。
若是隐瞒此事,那么能隐瞒到什么时候呢?时间一长,就会有人发现三爷文四都不见了,到那时可就一切都露馅了,结果还是一样糟糕;还有,这样的话,罪恶也就越大,死去村人的性命以及损失的财产,怎对得起!
我内心好挣扎,挣扎来挣扎去,没个结果,后来干脆横下心来,选择什么都不说,可这样能行吗,这样岂不是更加容易惹人怀疑吗?告诉的坏处是,三爷和文四可能被发现,然后乱棍打死;隐瞒的坏处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两相一比较,倒是性命比良心重要得多,于是果断地选择隐瞒此事,另外,此时此刻,我作出了一个天大的决定,我要去寻找三爷,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若真是他犯禁给村民带来了不可挽回的灾难,到那时,就让他和自己一起来认错,再受处罚不迟。
二爷见我迟迟不回答,像是有什么天大的难处,正要开口再次询问,这时一身疲倦的村长走了过来。村长也在旁边的石块上坐下,想卷杆烟来抽,解解困乏,可一摸荷包,空空如也,二爷见状,忙把自己的烟叶递给他。
村长抽到了烟,感觉很是舒服,转过身来,看着我问了二爷先前同样的问题。
我此刻计较已定,便装着很后怕的神情答道:“当时我正在斩月河里洗衣服,入迷了,也没注意,哪知山上竟突然涨了洪水,也不知道是谁犯了禁,启发了传说。我看见洪水袭来,转身便跑,可哪知河水水位转瞬间便升了上来,我脚下一个不稳,就被洪水卷了去。”
说到这里,我仍然有些惊魂不定,因为后来所说的,毕竟所属事实,是自己切身经历的,只是把去寻找三爷这一节改成了洗衣服。
我感激地看着二爷继续说道:“我口里灌了洪水,意识就模糊起来,以为自己要去见阎王了,可哪知阎王不收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睁开眼来,竟又看见了阳光。多亏二爷拼死救了我,要不然我早就过去了。我得好好感谢大哥才是!”
二爷为人谦和,听我夸赞自己,也不邀功,连连摆手说道:“都一家人,还说这些个干嘛。”
村长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救人一命,那是多大的公德,又想二爷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威武,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道:“老红军就是老红军,风采不减当年哪。”
二爷见,连德高望重的村长也称赞自己,心里自然是甜蜜得不行,又帮村长裹了一杆烟,劝他多抽点。
村长见我的话也没什么问题,这次事故引起的原因,得慢慢地查,奋战了近二十个小时,身子骨早已是吃不消,很想回家休息,便站起来说道:“大伙儿也都疏散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是,当然,要等到明天再说了,帮那三家被淹没的村民重建家园,希望你们两家也能积极行动起来,给与受难者支持。”
村长正想转身离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脸上疑惑不定,沉思了好一回,又开口问我道:“额,他三婶,我还有疑问想问你一下,昨晚你为什么要放弃求生呢?”
我心念电转,脑子也转得飞快,佯作轻松地道:“当时我被吓坏了,完全没了主意,你们在说什么,我都没听明白;有机会活下来多好,哪能放弃呢。”
村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回家了。
在回来的路上,二爷问到三爷的情况,受伤是否好些了。我听他提起三爷,顿时心里就是一突,就假说到,一切无恙,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二爷信以为真,在院子里跟我分了手,受此大灾,亲人间自然是互相担心安危,虎娃和虎娃他奶早已在楼下等着他的归来。
见二爷安全归来,虎娃歪歪倒倒地跑过来扑在二爷怀里,然后一家人其乐融融地消失在了楼梯转口处。
我看着这个情景,想着自己的处境,不觉悲从中来,我想三爷了,想他现在的安危。
我呆呆地走到院子中央,也就是老黄遭屠所在,想着三爷倒在血泊中的样子,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画面。
三爷悠闲地骑着老黄,走在软绵绵的云朵上,三爷一边远去一边向我招手,往院子西边的牛圈走去。我感到一阵恍惚,见三爷在叫自己,信以为真,便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