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老鼠见得了一份硕大无比、鲜美异常的免费晚餐,自然是半点也不会客气,只狠自己少长了一张嘴,操作起来不够麻利方便。一群群老鼠,像是啃人竞赛一样,争先恐后地在我身上胡乱啃着,像是八辈子没吃过人肉一样,第一次得以品尝,竟如人参燕窝一样好吃,倒是大出意料之外。
这不,才眨眼的功夫,我全身上下的衣服,已然是被啃得破破烂烂,再无半点完整处,伤口接二连三地呈现出来,鲜血直往外冒,浸湿了衣衫。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再伤心,只要他还没有心死,那么他对生活对自己便还抱有希望的;但如一个人真正的连心都死了,也就顾不得哀伤,甚至对生命也不再看重。
我之前曾有过一次放弃求生的欲望,那是在三爷消失后,生死不明的情况下;这一次,却是因为三爷写在门框上的那五个血字,令我心灰意懒,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对生命不再抱有希望。
正如先前所说的,有些人活着,不全是为了自己,甚至不怕虚伪地说,他们主要是为了别人而活,我就是这样的人。
先前三爷消失下落不明,我还死心塌地地决定找到他,担心他的安危;而现在,自看到了他留下的血字,知道他选择离开这个凶险的地方,倒未尝不是一种正确的选择,所以没有必要再去找他。
说到在外面的三个女儿,大的两个已长大成人,打工赚钱早已能养活自己,她们一年头连春节都不回个家,显是厌倦了贫穷落后的乡村生活,倒也不怎么记挂;倒是刚刚成年不久,还在读大学的小女儿,很是让我挂念,她还没有独立,经济这一块需要我们支撑,我这一去,女儿该怎么办,倒是个大问题。在这三个女儿中,小女儿是最有孝心的,自小聪明可爱,讨大人们喜欢,跟我一样有个突出的特质就是,心地善良。
可能是一直和这群老鼠周旋,搞得我有点晕头转向,丧失了理智,以致于把小女儿抛到了脑后,自私地选择了一死了之。这时要是有个人提醒启发一下我,我必定马上醒悟过来,远离老鼠珍惜生命,可在这个黑压压一片茂密的竹林间,哪里能见到一个其他的活人呢?
我睡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试想一下,成千上万只老鼠,在你身上东啃西噬、上蹿下跳,这种比绑在柱子上用火烧还难熬的感觉,是怎样一种艰辛和痛苦。
平日里,我们见过各种死法的,但从未见过像我这样,活人一个躺在地上,任凭无数老鼠啃噬而死的。照这样下去,不出半个小时,我定然只剩一架白骨,倒也不知道老鼠是否连白骨也不介意。
风萧萧兮易水寒,三婶一去兮不复还。准确点说,倒也没这么悲壮,但其苍凉恐怖程度,又比荆轲刺秦前有过之而不及。
人,注定一辈子都是荒凉孤独的,像三婶这样,抚养了三个女儿,临时前,不照样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独自一人,承受所有的狂欢和孤独。
整个世界又要安静了,任你猫头鹰叫得有多凶猛,我也即将听不见了,不再受你这讨厌恐惧的声音所打扰,在剩下来很少的时间里,我的心踏实了下来,完全忘记了身体的疼痛,我想趁在死之前,把自己过去记忆中最深刻的苦痛和快乐走一遍,就像放电影那样,在脑海里有序地放映,到那时便一切安心,去到另一个世界。
这时,在村庄的西边,也就是三婶那晚去请赤脚所经过的“公社”,黑暗的夜色里,透着发霉腐臭的气味,从残败的房屋深处,不时传来几声鬼魅的叫声,那声音梦幻极了,但活人听来,却是直入心扉,尖锐锋利异常,这种声音千年难一遇,在大城市,则基本不可能听到,也就是概率接近于零。
山村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各种灵异荒唐的事情,都有可能在这儿发生。因为人们的愚昧无知,造就了对许多东西的无法解释,从而产生了无比微妙的神秘感;另外就是,确实存在许多,令当今科学也十分头痛恼火的现象,它们也深感无能为力。
就像现在这个声音,在农村有种特定的说法是,必须要有机缘的人,而且“火焰”要高,也就是把你的手掌摊出来,看指甲上是否有一块月亮形的阴影,其阴影所占整个指甲面积比例越高,那么你的“火焰”越高,高到一定的程度,这个程度值具体是多少,是由“阴阳先生”说了算,因为这个只有他们才知道,而现今的农村,“阴阳先生”是越来越少,几近绝种的边缘。
你就是这个为数不多甚至寥寥无几的有缘人,也就意味着“有幸”可以听到这个鬼魅的东西了,即使这样,也不能完全说你就一定可以去听了,有很多人,就是因为操作失误,自以为是地一个人去尝试,结果只听了一声,就被吓破了胆,直接吓成神经病或是一命呜呼,这个正确的操作方法,是一定要有“阴阳先生”的合理引导。
当然,这么“稀奇”的声音,也并非只有有缘人才可以听得的,还有另外一类人,他们在农村担当着重要的角色,或者说他们就是“打杂工”,给人家看风水下葬、算命问卦、念经诵佛、下卡驱鬼等等奇异诡谲的事情无所不做,他们就是农村的阴阳先生,在农村一般享有很高的地位,因为婚丧嫁娶等日常生活都离不开他们,他们又是农村最高文化水平的代表,认得古书,写得一手毛笔字,当然,现在有所改变,农村也时而出个把大学生,从规定的理论上讲,他们的文凭一定比阴阳先生高,但实际上,那可说不定了,因为大多阴阳先生在研究古籍方便,都有一定的造诣。
那个鬼魅的声音兀自叫个不停,一声接着一声,直勾人魂魄,甚是嚣张。
月不知何时已升起,挂在天空,旁边有零星的几颗星星点缀,显得很是孤独,将惨白的月华流泻下来,盖在大地上,人间的万事万物,看去像蒙了一层轻纱,有些梦幻,也有些捉摸不定。
废墟的小径上,有一个身穿白色道袍,背上背着工具箱的老头归来,冷淡的月光下,是一张爬满皱纹的脸,脸上的肌肉本该松弛,但却紧绷得生硬,把一张活脸拉得老长,像是死人一般的面无表情,苍白无力。高高瘦瘦的身材像一根竹竿,在狭窄的小道上摇摇晃晃地移动着,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听到废墟里传来那个鬼魅的声音,那道袍老者停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顺了顺胡须,心下有些生气,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骂喝道:“死东西,不长眼睛,也不看看我是谁,今日不叫你吃点苦头,不知道老道的厉害。竟敢对我叫嚣。”
话刚说完,那个嚣张的声音就立时软了下去,又无力地叫了几声,便变得安静起来,恢复了废墟一如既往的死寂。
老头刚想放下背上的工具箱,去拿道具治理这个不知趣的鬼东西,没想到它也还识时势,这便住了破口。老头很是满意,对着废墟点点头,然后冷冷说道:“算你识趣,以后不得出来吓人,如果再犯,老道定来收了你,今日暂且放你一马。”
老头说完,见一切妥当,便背着箱子继续赶路,虽然年迈,但体力仍然了得,不一会儿,便行出百把来米,经过枫树的时候,见树底堆着无数的纸钱灰,又停下来思索了一回,然后理着胡须,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心中暗叫不好,出大事了,伸手指掐指一算,果然不错,心下已有了计较,展开步子,快步朝那个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