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第一反应我就敢确定是大爷,是根据这种纸张来判断的,这种白色的火纸,是专门用于死人,所以一般人平时是不会有它的;而大爷是个阴阳先生,他随身携带这类纸是再也正常不过;而且,从书写的字迹来看,是用黑色毛笔挥就。在我们这个村里,能够有文化写毛笔字的寥寥可数,在我印象中,除了他,就只两三个大学生。
再一看上面的内容,果然不出我所料,最右下角有“大爷书”三个字。
看到这纸条,说明大爷已经脱险,人熊并没能威胁到他,我心里十分替他高兴,甚至有点激动;因为他是为了救我,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身上的罪孽就更多了。但是,待我稍微平静下来后,脑海中就充满了无限的疑惑;大爷是怎么知道我坠入洞穴的,而且他留纸条在这里又想告诉我什么信息?
想到这里,我赶紧抬头去看白纸上面的内容,只见左边竖排用规范的正楷写着“行踪请保密”,就五个字,主宾没有,谁替谁保密?我想了一下,他既然是留给我,而我的行踪没必要不让人知道,那完整的意思就应该是“我的行踪请你保密”。
我心想,这个大爷可真是个老顽童,二十多年背井离乡,漂泊江湖,现在好不容易才回来,难道就不想大婶不想温暖的家吗?还要让我替你保密,你又要去做什么呢?当然,他可能自有他的苦衷,四十年前,那会儿我才刚出生,后来听大人说的,村上被火虫怪物袭击,他一连失去了三个儿子,这可真是太痛苦了。
我再一想,就隐约地觉得大爷这五个字背后的意思一定没这么简单,试想一个人要把自己的言行举动隐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那一般只有一种可能,他一定在做一件不为人知的天大事情。这件事情也许是有利于人们的,但暂时必须掩盖起来,若是让人提前知道了,就会不成功;这件事情也有可能是只对他一个人有利,而对其他人有害,所以他不得不遮掩起来。
凭我对大爷的印象,以及这么多年来他在村人中积攒下的声誉,我连想都不去想会是后者,那么他在做什么有益于人民大众的事情,而又不许任何人知道呢?我实在是一点儿也猜不到。
我不再想,继续去看右边的字,还满对称的也是五个;可就是这五个字,只差把我吓得左手松开紧拉的绳子从隧道滑了下去,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居然跟三爷留在牛圈门框上的那五个血字内容一模一样。
哦,对了,大爷也去过牛圈,莫不是看到了那五个字了,抄袭了三爷的意思,再把它传递给我?可是一个七八十岁的得道阴阳先生会开这种幼稚的玩笑吗?再说也完全没有理由吓我吧。
我立即摇了摇头,排除了这种可能。因为从我看到大爷的第一眼后,那时天还未亮,他就在与群鼠纠缠;天亮后,人熊又把牛圈给砸跨了;所以他是没有时间和条件看到那些血字的。
凭着我的感觉,他最有可能得出这个可怕结论的渠道是来源他自身,他是一位了不起的阴阳先生,能掐会算,说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这太夸张了,但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想他一定是可以预测得到的。
他和三爷一样,都只是告诉我这个可怕的结论,可是原因却一点儿也不说,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否则,就可以一定程度上阻止这种灾难的发生了;这就像每晚在枫树上哀叫的猫头鹰,它只传递给你村上会死人的信息,但死谁死多少,什么时候死,怎么死的,却只字不言。我真想不明白,这除了令人无辜地产生恐惧外,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有时候虽很想念三爷,但也很怨恨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走,离开这个吃人的鬼地方。
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小情绪;成年人做事情,无不是凭理智大局为重;他们这么做,一定是自有道理;告诉我这个恐怖的信息,是想提醒我,让我注意安全;或者,把他们想得伟大点,他们默默离开是为了独自去承担伤害,把很小一部分痛苦留给我。
这么一想,我心里就舒畅了许多。
把纸条用嘴和单手撕成碎片,撒落到隧洞深处;既然大爷让我保密,那我就一定要做到。做完这个,才发觉单手拉着绳子躺在隧道里,还满舒服的,至少比一直往上爬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这个过程,身体得到了短暂的放松和休息,现在双手拉着绳子一拉,脚上一用力,很快便爬到了洞口。
我双手摸到了洞口的地面边缘,使劲提了一口气,全身一用力,一下子就撑了上来,瘫坐在地上。平睡在地上,直对着天空强烈的光线,我都不敢睁开眼睛,想来现在正是正午;我休息了大约五分钟,暖洋洋的太阳洒在身上,说不出的享受,真想就这样躺着一千年,不用去经历那些诡异莫名,想破脑子也想不通的事情。
我尽力不去想这些不好的事情,而是去回忆以前小时候童年以及后来和三爷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嘴角绽放成了两朵山茶花,模模糊糊的就要睡了过去。但是,我突然感觉有个人站在我面前,我惊得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抬头去看,却是一身军装的二爷。
二爷并没跟我打招呼,而是一脸不可置信地走到隧道口,趴下身来朝下探望,看了老半天,然后撇着嘴巴使劲摇头。我这时才想到,一定又是二爷救了我,是他放下去的绳子。
二爷已经走到我的面前坐下,望着洞口问道:“弟妹,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我现在虚弱得不行,心想要把这段仔仔细细地讲完,非一两个小时不可;见他腰上挂了个水瓶子,便要他拔下来我咕噜噜地喝了个饱;即使喝足了水,但我感觉还是没有力气;于是,简约地挑一些给他讲,昨晚跟他在院子里分手后,自己来到牛圈是如何被那些莫名奇妙的死老鼠围攻,然后打不过就逃跑,结果不曾想又掉到了眼前这个隧道里,在下面过了一夜;直到看到绳子才爬了上来。对于大爷,我是只字未提。
纵使只是讲个大概,大爷也是听得唏嘘不已,大有认为我是在讲传说给他听,但是看着路边堆积的发臭的死老鼠和眼前这个深不见底的隧道,他又不得不相信;他不敢相信还是不相信,最后说了句:“不管怎样,人还在就行。”
我当时听了就有点包不住眼泪水,心想,有个大哥真好,怎么吴家兄弟都这么有情有义呢?我只给他们吴家生了三个女儿,不但没有嫌弃,反而如此爱护我,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以后不找个机会好好报答他们一番,还真是过意不去。我现在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祈祷愿观音菩萨保佑他们平平安安,但愿那个灾难不是发生在他们身上才好。
我十分真诚地微笑着对二爷说了声“谢谢!”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谦虚,几十大岁了还显得像羞涩的年轻小伙子一样,挥了挥手然后站起来:“既然你已经没事了,这就回去吃点东西;我现在还要赶着去帮落难的几户人家建房屋,虎娃他奶和其他人早就去了,我们可能回来得晚,只是虎娃他一个人在家,你给照看一下;至于村长那边,我会替你向他说明情况的。”
说完二爷转身就要走,我突然想起个事来,便问他是怎么知道我掉在下面去的。大爷说他今儿一早起床后,开门出来看到门上贴了一张黑色字迹的白纸,讲到这里,大爷略微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又继续说纸上面写着“三婶有难,牛圈路上隧道下。”当时他不是看得很明白,但想着我有难,就赶紧赶了过来,果然看到这个隧道,也不多想,就又跑回去拿了绳子来,然后掉了块石头在末端放了下去;等了一早上都没动静,大爷也等得不耐烦了,便吃了早饭回来,这就接上了这一节。
大爷说完,顺便问了句“你知道那个纸条是怎么回事吗?”
我忙着恍惚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其实,我大概能猜到,那张纸条也是大爷通风报信的;只是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包括自己的亲兄弟二爷,于是采用了这种形式。看来,大爷一定是去做要紧的大事去了,才会把自己的行踪搞得如此神秘。
大爷见我发傻呆,也不多想多问,转身便去了。
待他离去后,我都又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呆,才回过神来,强撑着去牛圈的方向找了几块木板来盖在隧道上,以防有人路过不小心像自己一样掉了下去。做好这个后,我的肚子饿得更厉害了,但我还是又来到牛圈,想去看一下大爷是否留下多一点的痕迹,对我寻找三爷以及揭示那个灾难有帮助。
整个牛圈的周围,漫山遍野地堆积着老鼠的尸体,在太阳剧烈的烘烤下,传来阵阵恶臭,早知道这里这么恶心,后悔不该把嘴上那块布早早地扔在隧道里。地上一片凌乱,全是剧烈打斗过的痕迹;仔细看,地上的老鼠尸体中间的木板缝隙里,撒满了黑色的熊毛;但并不见人熊的尸体,看来大爷并没完全收服,让它给跑了。想到这里,我就是一阵后怕,不知道人熊还会不会再回来。
基本上没什么有用的线索,我便回了家。
首先来到洗澡间清洗了一回身子,把身上被老鼠咬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换下;然后煮了两大碗我最喜欢吃的面条,拍着肚子打着饱嗝,说不出的舒服。完了我才想起二爷交待我的话,就想去叫虎娃来吃面条。
上到二楼来,还没敲门,我的心里就狂跳了起来,强烈地感觉着不对劲,大叫了一声“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