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在这么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决不是我啰嗦想停下,真的是身不由已动不了,身下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把我活活地定在了原地,我想动弹半分也不能。
这是这么回事,当真是见鬼了。我她妈要不是女的,几十大岁了,不得不憋一下,否则早就破口大骂了。能不能别老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出岔子啊?
既然身子不能动,就像武侠电视剧里面被点穴道的人一样,嘴巴总还能喊吧,前提是哑巴穴道忘点了。我试着大喊大叫,哑穴还真没被点,还能出声来:“二爷二爷,二婶出事了,二婶出事了,快去找啊……”我也像疯子般地吼了起来,希望他能快点听见。
可是,你猜我听到的回应是什么?我相信这次打死你你也猜不中!
有两个声音。
首先是多日不叫的猫头鹰,又在这个独特的时刻,窝火窝火地叫了起来,还是村西枫树的方向。我听着你就窝火,你还要叫窝火,该死的猫头鹰!可是还没等我骂个舒服,另一个可怕的声音就从面前的屋子里传了出来。
那是二爷在极度痛苦下发出的呻吟声,我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能让一个人痛苦到这步田地。不及多想,我一下冲了进去。只见宽阔的水泥地板中央,二爷扭曲着身体在地上打着滚,他的脸已经变得青紫了,而且剧烈地抽搐着;口中不断翻腾着白沫,手脚并用地乱抓乱蹬。
看他这个样子,我以为他得了严重的癫痫。可是,之前并没听说他有这种病症。
我担忧地蹲下来问他怎么了,双手连忙去扶他。可是他好像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了接受和抵抗疼痛上,根本没法注意我的存在。我好几次靠近他都被一脚踢开,也不知道这是个啥子疾病,竟连神智也糊涂了。
他像杀猪似的不停叫唤着,悲鸣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屋子里,说不出的惊心动魄苦不堪言。我不知道这算个啥子事情,二婶刚疯掉,二爷也接着遭到厄运,这真正叫作祸不单行。猫头鹰一叫,村子里铁定要死人。这个被农村人自古信奉的传言,难道今朝又要实现在二爷身上了?我真的不敢想。
二爷多好的一个人啊,心底善良,为人耿直。一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从军入伍,只能终身穿着军装聊以自慰。这样折腾下去,不到五分钟,眼看着他就要不行了。我不再去扶他,即使再用力也是做无用功。
我不是医生,就算把他安心地弄到床上躺着,也不得轻松。与其让他从床上掉下来摔着,倒还不如任其在地上自由翻滚。我这就准备去叫赤脚来;可是刚走到门口,就听着他在背后叫了我一声“别走——”。
他竟然出奇地不动了,应该是再没力气了。我把他从地上抱在怀里,见他额头上满是虚汗,口鼻中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竟然这么快就到了弥留之际,我一想着他好好的一活人,这么突然地就要死去,我感到无比的悲伤。好歹他也是我的亲人,而且他于我还有过两次救命之恩。
这是为什么,难道我活着,就是看着我的亲人一个个死去吗?我种感觉太不好受了,我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因为我怕影响他的情绪,他都要过去的人了,希望能走得快乐一点;可是,不管我怎么用劲儿,不争气的眼眶还是湿润了。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是我不要这么多水好不好?
二爷躺在我怀里,嘴唇蠕动了几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一般人死之前,都是有遗嘱要向他后代交代的;可可笑的是,我只是他的弟妹,怎么就成了他接受遗嘱的对象了。
他的两个儿子都外出打工了,二婶也疯掉不知去向,没有一个亲人在他身边。这种情况,他对我说也是情非得已。
我低下头来,包不住眼泪,哀伤地对他说:“他二爷,你有什么要交待的就对我说吧,我一定什么都答应你。”
他对我的恩情已经没有机会报答了,因此到了这最后的一刻,不管他的要求如何苛刻,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的。其实,是我多想了,他说的就基本上不是要求。
二爷他老人家艰难地吞了两口气,奄奄一息地说着:“自,自从虎娃死后,二婶就很悲伤;近日她神经已有,有些不正常——今早我一醒来,她就不见了。我,我刚想出门,出门去找,找她,却不曾想,腿脚就发软、全身抽搐,一直被折磨到现在。我受够了,很早就想结束自己了,可,可是却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
听他说到这里,我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知道二爷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能把他折磨到自杀的心都有,那该是多么厉害的痛苦啊。人活着是需要尊严的,生命的尊严。说什么不管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放弃生命。大言不惭说这种话的人,一定是好端端地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种。
现实的情况是,人都是很脆弱的。当然,我强调的这个,跟珍惜生命完全没有矛盾。珍惜生命,远离那啥的;无可厚非永永远远都是正确的。
我们农村有种说法,对即将死去的人或是死去了的人,不管你再悲伤,眼泪是不能掉在他身上的,否则他到了阴间会有麻烦。因此我用力地把头别在一边,尽情伤心地哭泣。
我想,一个人在死去前,还能看到有个人在为他哭泣,他肯定是一定程度上感到欣慰的;否则,也不会听到从城市里回来的人传说,有人花钱请人去哭死人。
说这个,是我真的从二爷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安慰,我不敢说这不是我哭的效果。见他在死去的时候喜欢看着我哭,我就真的哭得更大声了,真的有点惊天地泣鬼神。我决无半点做作,这样做,也是想着人死不能复生,望他走得好受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