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当机立断 (5)
她将灵珠抛出,柴哲只好接住放人怀中,两人沿足迹急追,直上山鞍,便看到已降下十余丈,接近下面树林的七个人。
七个原本就有一个病患,谢龙韬左臂受伤,高峰左腿也受伤不轻,需人扶着走。岳琪的左臂也不能移动,弓箭已经在昨晚丢掉了。邪术高明的人是金宏达,他的番名叫和硕丹津, 左手裹着伤巾,右腿裤破血出,刚才在使用邪术时,被丘磊砍伤了,行动不便。七个人一个患病,四人受伤,只有两个是完整的人。两人有一个背着病患,一个扶着金宏达。
他们已筋疲力尽,油尽灯枯,跌跌撞撞向下走,摇摇摆摆步履维艰。
柴哲出现在山鞍上,向下叫:“诸位,别跑了,柴某请你们往回走。”
七个人突然像骨架已松的房屋,突然倒下,连滚带爬向下滑,最后在树林前被挡住了。
柴哲搭上箭,举步向下走。杜珍娘在后跟随,步步下移。
七个人爬起躲入树林,各占方位。
两个未受伤的人放下扶与背着的人,拔剑抢出外,勇敢地列阵,占右首的人怒叫:“姓柴的,拔兵刃决一死战。”
柴哲在四丈外停步,徐徐举弓。
左首那人叫道:“杜姑娘,是你么?”
原来杜珍娘已经取下了裹头毡巾,露出头脸来。
柴哲一怔,将发的箭未离弦,扭头讶然问:“杜姑娘,你认识他们?”
社珍娘惨然地点点头,黯然地说:“他叫云浩,另一位叫夏五湖。昨晚伤在司嵩手下的人,叫高峰。他们都是外三坛专诸坛的会友,我是内坛的人,怎能不认识?”
“咦!那么,他们也是黑鹰会的人了。”
“不错。”
“那……端木庄主是会主,怎会……”
“他们奉命接财神,却放弃职责,随财神逃亡。这是说,他们叛会了。”
下面,跌跌撞撞抢出一个人。
“沈公子,退回来!”岳琪大叫,抢出一把抓住,像是抓小鸡地向后拖。
沈公子拼命作徒劳的挣扎,大叫道:“岳大哥,让我和他说几句话,我……我不能连累你们。”
“不!咱们生死同命,你上去他岂会饶你?”岳琪叫。
柴哲垂下弓叫:“让他说,柴某保证在他退回前不杀他。”
岳琪缓缓放手,迟疑地叫:“他……他病体支离,怎……怎能上去?”
“就在下面说好了。老兄们,安静些,柴某不怕妖术,谁要捣蛋,我保证一箭可穿透他的胸。”
“你如果稍具人性,也不会下此毒手。”岳琪切齿叫。
“废话,娃沈的,你就是沈襄么?”
沈公子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笑,笑完说:“不错,我就是沈襄。贵会为了一千两黄金的重赏,搜杀我这颗头颅,我给你,请你们放他们离开,他们……”
谢龙韬哈哈狂笑,声如鬼哭,叫道:“沈公子,你以为咱们是什么人?事到如今,你怎可令朋友们失望?想当年,我与金兄弟返回蔚州,阎教主已被教友所卖,被擒赴京师遇害。我两人失望之余,本拟远走大漠另图发展,却打听出令尊为了我们的事,被****严嵩攀害,将令尊的大名,列入本教的名单中。令尊一代忠臣,他的死天下冤之。我们白莲教不是天生的叛逆,只要有饭吃,谁愿意造反?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咱们恨的是那些把持朝政,不顾 百姓死活的奸臣狗官,敬重忠义贤士。令尊骨风嶙峋,举世同钦,为了我们的事被诬攀,冤死宣府,株连抄家,子孙无遗。
其实,朝廷如听令尊疏义,蒙人何至于出入边墙如人无人之境?本教又何至于挺而走险造反?我两人激于义愤,劫牢反狱将公子救出,远走西番亡命,所为何来?高、夏、云三位老弟,奉命前往山西刺公子,他三人是黑鹰会的高手,黑鹰会得了严世藩狗官一千两黄金,所以派他们四出追捕,在山西道上碰上了。当他们知道你是沈公纯甫的后人时,激起侠义骨风,甘愿冒死叛会,随公子逃至西番,他们又为了什么?岳大哥在索克图贵为番邦驸马,他并不知令尊为何许人,他是在下的早年故交,听在下将始末道出,毅然放弃家小,追随公子亡命,他又为了什么?无他,英雄肝胆,侠义襟怀而已。沈公子,要死便死在一处,你死了,咱们替不独生。回来,咱们和他轰轰烈烈拼一场。”
柴哲虎目生光,大叫道:“沈公子,令尊可是锦衣卫沈经历沈炼么?”
“正是先父。先父官虽卑微,但有一颗耿耿丹心。”
锦衣卫,是皇帝老爷的亲军,不但负责皇帝老爷的安全,也负责京师与皇宫附近的治安。经历是文职,掌理文书收发,官阶是七品或从六品,小得可怜。这位沈炼官虽小,却是万古流芳中的人物。他是会稽人,字纯甫,嘉靖十七年中进土,外放溧阳知县,胆敢捋御史的虎须,被转调往荏平。后来丁父忧去职,再补清丰知县。之后,便调入锦衣卫任经历。为了俺答请贡的事,他敢主张不许鞑子请贡,满朝文武都是些胆小鬼,都不敢说话。吏部尚书问他:“你是何官?”他说:“锦衣卫经历沈炼也。大臣不言,故小吏言之。”就这几句话,把陈兵京师城下,挟武力请贡的鞑寇请贡要求一语勾销。
他献攻击鞑寇要策,皇帝老爷不采纳。上疏请兵北伐,照样不准。上疏揭发严嵩父子的卖国罪行,却碰了大钉子,皇帝老爷一火,当殿行廷杖刑罚,打得他死去活来,然后发配到保安做农奴。保安州直隶京师,州西南有桑干河,河从山西蔚州流入,蔚州就是白莲教昔日造反的地方。
他在保安做农奴,当地的人知道他的遭遇,不迫迁居让屋,父老更亲送食物,请他做夫子,教育附近的子弟。他老兄胆大包天,不但教子弟们以忠义大节,更缚草为人,写上唐朝的李林甫,宋朝的秦桧,加上严嵩三个人的大名,喝酒时聚子弟学生射草人为乐。有时单骑驰抵居庸关口,向南戟指大骂奸贼严嵩,直骂至痛哭流涕方行返回。
严家父子怎受得了?不死才怪。他不但得罪了严嵩父子,还敢上书臭骂纵兵惨杀避寇百姓的总督杨顺,作文遥祭枉死的百姓良民,终于惹下了杀身之祸。在严嵩父子的授意下,恰好蔚州白莲教造反,杨顺便乘机将他的姓名列入教徒的名册中,将他带至宣府斩首。他有三 个儿子,襄、衮、褒,先是三人全部充军,后来杨顺认为严嵩不满意充军的轻刑,便派人追回。杖杀了衮和褒。沈襄起解早了几天,押回也晚,被押在大牢,生死关头,谢龙韬和金宏达两个教徒来得正好,将沈襄救出亡命西番。
柴哲知道沈炼这个人,却不知沈炼的后人是谁。他自己也是间接受到严府迫害的人,破家切身之痛,往事历历如在目前,登时气涌如山,浑忘利害,猛地转身,挽弓待发,箭尖对正了杜珍娘的胸口,沉声问:“杜姑娘,双手张开,离开你的针囊。”
“你……”杜珍娘骇然叫。
“丢下剑,千万不可妄动。”
“你……”
“我是当真的,你不听只好给你一箭。”
杜珍娘丢下剑,双手外张。
“他们的话是真是假?”他沉声问。
“句句皆真。”
“黑鹰会得了严世藩黄金千两?”
“是的,他要斩草除根。”
“黑鹰会是……是……”
“是做杀人买卖的秘密帮会。”
“你们都是……”
“职业杀手,暗杀英雄。”
柴哲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走吧,我不杀你。”
“你……”杜珍娘讶然惊叫。
“我跟他们走……”
“老天,你不怕令师……”
“师恩虽厚,但不能要我做丧心病狂的无耻之徒。”
杜珍娘胸膛一授说:“回中原开香堂,你我都死,我跟你走……”
蓦地,山鞍上传来了欧文琮的冷酷叱喝:“你两个叛徒给我站住!”
“姓欧的,你回去告诉端木鹰扬,说我柴哲走了,不及面辞。你走吧。”柴哲抢着叫。
欧文琮大踏步向下走,一面吼道:“你两个该死的东西,上来,收起你们不要命的怪念头,本坛主替你们守秘,目下回头,尚未为晚。”
“你再下来一步。休怪柴某心狠手辣了。”柴哲叫。
欧文踪不受恐吓,向下迈步。
山鞍上出现了古灵的身影,向下低叫:“会主快到了,柴哥儿,及早回头。”
柴哲扭头向下叫:“沈公子,你们快走,我断后。”
谢龙韬大喜过望,立即精神百倍。众人相搀相扶,急急退人林中逃命。
欧文琮仍然向下走,判官笔护住了身前。
柴哲向杜珍娘低叫道:“你先退下去,我应付得了。”
他屹立如山,冷静地徐徐举弓,弓弦上搭着他留下来的最后一支鹰翎箭。
近了,五丈、四丈……
弓徐徐拉满,箭尖发出慑人的寒光。
三丈……两丈……他仍然屹立如岳峙渊停。
冷面阎罗略一迟疑,突然飞扑而下。“嗡!”弦声狂振,箭出似流星。
这瞬间,柴哲的右手拔出了藏锋录,脱手飞掷,人随着向上抢。
欧文琮上了当,判官笔斜击来箭,箭杆突然折断,箭尾仍向前飞,而且是横着飞,“唰”一声擦右耳而过,他本能地向左扭头问避,顾得了上盘,下盘空虚,藏锋录衔尾而 至,贵入右大腿内侧。“哎……”他大叫,身躯一震,人仍向下冲。
柴哲到,丢掉弓,一把扣住他的左腿向下带,右拳斜飞,“蓬”一声重重地抽在他的左胁下。接着左拳再进,“噗”一声捣在他的小腹上。两记重拳发如连珠,快逾电闪。
“哎……哎……”冷面阎罗怪叫,仰面便倒。
柴哲一脚踏住他的丹田,拔回藏锋录,冷冷地说:“我不杀你,不要追来。”
冷面阎罗已被藏锋录击破了气功,再受到力道千钧的重拳击中要害,右腿已无法活动,内腑翻腾,已是半条命,怎能再追?
柴哲抬回弓,向抢下的古灵叫:“灵老,留一分清义,不要追来,不然有你无我,沿途关照之情,将尽付流水。后会有期,珍重。”
说完,大踏步走了。
古灵拾起冷面阎罗的判官笔,长叹一声,抱起冷面阎罗向上走。
“你……你何不……不杀我灭口?”冷面阎罗喘息着问。
“本堂主老了,心软了!下不了手。”古灵笑着答。
“你该早些下来,是……是存心放走他……他们……”
“我下来也没有用,还得赔上老命。”
“他……他真是副会主的门人?”
“是的,但他的艺业不知比咱们高明多少倍,奇怪。”
“你有何打算?”
“该问会主。”
“刚才你说会主快要到了,是真是假?是示意叫他及早的脱身呢,抑或是釜底抽薪故意救我?”
“也许两者都有。”
“当然,这些事我不会提。”
“本堂主深领盛情。”古灵沉重地答。
“堂主不觉得本会这几年来,行事有点倒行逆施么?”
“这个……我可没留意。”
“好,我也没留意。柴哥儿用什么暗器伤我,你看到了么?护体气功没发生丝毫效用,可怕极了。”
“你没看清,我更湖涂。他的暗器是六寸铁翎箭,普通练气高手是禁受不起的;但坛主的气功火候将臻炉火纯青之境,按理铁翎箭是不可能伤你的。他这人到底有些什么惊世绝学,恐怕谁也弄不清楚。”古灵笑着说,突然像是记起了重要的事,接道:“那晚逃出死亡之谷,我们从绝崖脱身。我记起来了,那些石孔整齐有序,决不是天生的石孔,而是用人工开凿出来的。不错,他身上有可怕的兵刃或暗器,坛主定是被他这把神秘利器所伤的了。”
谈话间,已经到了山鞍。
会主并未到来,山谷下,丘磊正坐在原地调息。
柴哲成了沈公子七个人的首脑,由金宏达指引路径,他则沿途布下重重疑阵,引诱追的人追向错误方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费了不少心机。
直至黄昏将临,众人聚在一处隐秘的山崖旁休息,所有的人几乎累倒了,再也支持不住了。
风暴雪狂,奇寒彻骨。
柴哲不敢休息,他带了云港往回走,花了一个时辰,在远处留下了迷踪的痕迹,方带了 枯枝返回,冒险生火,让伤了的人获得温暖。
杜珍娘是女神医,她忙得不可开交。她带有不少膏丹丸散。
在星宿海被八爪苍龙所俘,八爪苍龙只缴兵刃暗器,有修养的江湖正道人土,不会抄没俘虏所带的药品,因此她的药派上了用场。
由于惊吓过度,沈公子的病加剧了两三分。其他受伤的人,也因未能及时治疗,伤势亦逐渐恶化,不能再走了。
人有天生的惰性;死中求生的意志,在危难中坚强无比,忘了痛苦、疲倦,饥饿,只有奋发而不致沮丧。但如果到了安全的地方,意志便会迅速地崩溃,要是有所倚赖,更是不可收拾。
这些人目下已信赖柴哲,自信已脱出危境,到了安全的地方,一个个都瘫痪了,筋疲力尽,除非钢刀加颈,说什么也赶不走他们了。
他们只好停下来休息,养伤,整整停留了三天三夜,直至伤和病皆有起色,方想起该启程了。
三天三夜中,最苦的是柴哲,不分昼夜,经常在戒备中。但他象个顽强的骡子,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即使沈公子要求他好好休息,他也一笑置之。也像个铁打铜浇的人,辛劳不仅累他不倒,而且还旦夕按期练功,毫不放松。
还有一天的食物,再不走不行。
金宏达认为可以先到安图族牧地,购置充足的食物,再到噶达索齐老峰,看看双圣的师兄是否在那儿隐修,或许可以在那儿逗留至雪化,方出犁牛河沿江重返中原。当然要等端木会主放弃追杀,才可在昆仑等候夏季光临。
他们却不知,在停留的三天中,对方已先一步赶到安图牧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