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鲁迅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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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农转非

进省城开了两天的会,回来打开门一看,办公室里多了一盆绿色植物,亭亭玉立,绿意葱茏。我老家靠海,除了瘦骨嶙峋的木麻黄,就是杂草,而我进城二十多年,不肯向城里人学习,所以至今是个花盲,叫不出任何花木的名称。我问对门的三位同事,那三位读书人竟也没有一个识得此花木之名,遂往斜对门请教诗人。诗人进门好一番沉吟,也说不出名来,只是很认真地指着绿叶间的黄色花纹,说是养花人用两种植物嫁接而成的,可称为“杂种树”。

“杂种树”当然非常难听,但既然出自诗人,也许有点现代派的风味,我这俗人也只好跟进了。

上个月我刚搬进这间办公室,隔壁农民作家进来观察一番后,便要帮我把楼梯口一盆植物搬进来,遭我拒绝;农民作家说,这一幢楼里的花木都是租花卉公司的,每一间办公室都摆着,你不摆也是浪费。我环顾左右;农民作家和他的同事两人挤一小房间,却在屁股后面放一大盆绿色植物;对面科长们四人合一室,实在没地方放了,也在书柜的顶端搁一小盆万年青……然而,我确实不想在室内摆花木--多年积习使然。我对农民作家说,我是农民的儿子,祖祖辈辈为了建一间与田野、与草木隔离的房子需要付出多少心血、汗水和泪水啊!岂能建好了房子,油漆粉刷得白白净净了却在里面再种草。农民作家说,这是花不是草。我坚持说,花就是草,草也是草。

农民作家终觉得这位新来的上司不可理喻,简直是“不肯改悔的走资派”,遂不再与我争了。他离开之后我倒有点不好意思。我寻思自己进城这么多年了,始终以乡下人自居自乐自得,没有把感情融进这座城市。比如我历来不跟客人讲我们是“文献名邦、海滨邹鲁”,在旧城改造、老房子欲拆未拆,政府与城里人发生对峙时,我有些兴灾乐祸等等不良表现。我知道,这座城市的精英们都跑到京沪杭去当教授甚至当“国师”去了,跑得更快更远的都到牛津、剑桥、哈佛、耶鲁去当博导(当然也有在香榭丽榭大街上念克来登大学的)了;但大部分跑不动的却只能在乡下教书,中学、小学、幼儿园的阿姨都是……孩子去外地上学之后,我夫妻俩便闲得百无聊赖,周末的傍晚也冒充知识分子往郊外散步,一直到某个进城的路口,坐在那里比赛数过往的汽车……很少碰到周末还城的老师们,否则非被当做两个“盲流”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