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发展实业。袁世凯在这方面作出的成效最为显著,他开办了银元局、官银号等金融机构;依靠各地商会,制定一系列经济法令八十多条,完善了市场机制;从盛宣怀手中接管全国最大的轮船招商局和电报局;创设了直隶工艺总局,兴建了机器造纸有限公司、万益有限公司、电灯有限公司、济安自来水有限公司、北洋劝业铁工厂、北洋烟草公司及最著名的唐山启新洋灰公司、滦州煤矿有限公司,仅工艺总局出资助办的就有初等工业学堂、缝纫公司、造胰公司、牙粉公司、玻璃厂等一大批企业;他多方告贷筹措资金,排除各种干扰阻挠,督促修建中国历史上第一条由中国人自行设计、自筹资金、独立修筑的京张铁路。如果不是袁世凯慧眼识珠,委任詹天佑为总工程师兼会办路务,詹天佑的个人才华未必能够得到及时而充分的发挥。铁路开工时,他派幕僚给詹天佑送去一座自鸣钟以示关怀,后又写有《致詹天佑函》,以“修筑京张铁路,乃大张我国人志气之举”相勉励。我们在讴歌詹天佑的同时,也应该记得袁世凯在修筑这条铁路时所发挥的主要作用。一位美籍华人史学家在提及京张铁路时,曾客观地说道:“它是由袁发起、提出和取得的惊人成就。”
六、广兴教育。袁世凯多次领衔上折,奏请停止科举考试。科举制度废除后,袁世凯大办新式学校。据有关资料统计,直隶所办各类学堂及学生总数位居全国第二,而直隶学务资产则名列各省之首……
面对袁世凯取得的这些引人注目的新政业绩,就连曾经怒斥过他并与之绝交的张謇,也不由得叹道:“颇觉袁为直督之能任事,此人毕竟与人不同。”又说“颇感袁世凯才调在诸督上”。
然而,袁世凯并不满足于此,他想继续前进,将这场改革运动推向极致——由器物而制度,实行君主立宪。他逢人便称:“官可不做,法不可不改。”自告奋勇地提出将直隶作为立宪的试点省份,面奏慈禧太后,说立宪应先组织内阁,从改革官制入手。按袁世凯的改革方案,立宪最重要的是设立资政院与责任内阁。资政院为疏泻舆论的清议机构,责任内阁实质上就是架空皇帝,由总理大臣、副大臣代替皇帝行使职权。袁世凯的这一涉及制度的深层改革方案,虽能推动大清帝国的封建专制向西方民主政体转型,但也不乏个人私心。他想在拥有京津军警力量的同时,进京与庆亲王奕劻同时组阁,奕劻为国务总理大臣,他做副总理大臣,在控制朝政的同时,为自己预留后路——慈禧已是日薄西山,说不定哪天腿一蹬眼一闭,光绪就会从瀛台走上前台,成为名副其实的皇上。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光绪对他的出卖定会不依不饶。而一旦架空皇位执掌朝政大权,哪怕慈禧故去,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袁世凯想象美妙的事情,做起来却招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反对。宗族皇室得知袁世凯不让他们参与政事,醇亲王载沣拔出手枪抵住他的胸膛厉声叫道:“尔如此跋扈,我为主子除尔奸臣!”幸亏奕劻及时赶来排解,载沣才没有扣动扳机;守旧派认为这种政治权力的重新分配会引起社会动荡,难以施行;立宪派认为袁世凯推行的只是“大臣专制政体”,而不是真正的君主立宪体制;就连那些太监,听说袁世凯的改革方案中有一项是裁撤他们,于是,百余名太监趁他下朝之机将其拦住,百般谩骂围攻,又是奕劻出面劝解,担保绝不裁除太监,才给袁世凯解了一围。要说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最关键的是引起了慈禧太后的疑忌与不满,她担心责任内阁制成立后君权旁落。因此,袁世凯的立宪改革不仅没有成功,反被慈禧太后的另外两名宠臣——瞿鸿禨与岑春煊借机参了一本(史称“丁未大参案”)。他几乎动用了所有看家本领,通过花钱打点、疏通关系、伪造假证等手段,好不容易才没有“翻船”。但仍被慈禧以明升暗降之法让他离开北洋新军,进京担任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
该来的事情终于来了——慈禧太后病入膏肓,眼看就要死了,而光绪皇帝正年轻着呢。不过总算他命大,结果是光绪与慈禧在一天之内相继辞世。袁世凯正心惊肉跳地夜夜做着噩梦呢,光绪死在慈禧前面的消息让他吁了一口长气,也就难怪有人捕风捉影地放出谣言,说是袁世凯派人毒死了光绪皇帝。不过他的长气还未吁完,报应就从天而降了。宣统帝溥仪继位,其父载沣监国,为摄政王。早想一枪结果袁世凯性命的他大权在握,加之要为同父异母兄长光绪帝报仇,刚一上任就准备拿袁世凯开刀。
袁世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又一次被推到了鬼门关口。
好在张之洞极力劝谏,加之载沣担心处决袁世凯会引发新军闹事,也就手下留情饶他一命。但是,摄政王载沣仍给袁世凯以严厉的惩处——以“足疾”为由,罢免他的一切军政大权,将其开缺回籍。
在此稍加提及的是,辛亥革命成功,载沣被迫退位后的四十个春秋里,心头常常追悔莫及的事情,就是当年罢了袁世凯的官而没有干脆利落地将他杀掉。
袁世凯的性命是保住了,但他又从顶端跌落在地,从京城回到河南安阳洹上村,成为一介无官无职的平民,仿佛回到了人生的最初起点。
刚回河南安阳的日子,他垂钓、下棋、看戏、吟诗,过得十分悠闲。历经险恶风浪、大起大落的他,也真想就此隐居算了。读者见得最多的袁世凯“名照”,可能就是那张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手执钓竿的“闲云野鹤”照。这是一张他曾寄往上海报纸发表过的照片,以示淡泊名利,再也无意于政事。其中虽不乏作秀成分,但多少也反映了袁世凯当时的心境。他还为此题诗道:“百年心事总悠悠,壮志当时苦未酬。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思量天下无磐石,叹息神州持缺瓯。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舟。”有人认为这是袁世凯一生中写得最好的诗,事实上这首诗无论是意境,还是气韵,也确属上乘之作,绝非一介武夫所能吟出,其诗才、文采远在此后的其他民国领导人段祺瑞、冯国璋、曹琨、张作霖等以及更后的国民党领导人蒋介石、李宗仁之上。
然而,“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袁世凯终归不是一介普通草民,他一手训练起来的新军,用心培植的党羽仍忠心于他。他们时不时地前来洹上村问计“请安”,他的心境实在难以安静、悠闲下来,不得不关注外面时局的发展。为此,洹上村专门设立了一个电报处,那看不见的频频电波又慢慢唤起了袁世凯心中沉睡的欲望。自信随着欲望也在不断地增长,他认为自己不会久处困境,总有一天将龙腾虎跃,再度出山。
机会说来就来,只是没有想到这机会竟由革命党人为他带来。武昌首义一声枪响,袁世凯又被送到了历史的前台,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他的人生,也因此而进入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重要时期。
这是一段人们十分熟悉的历史。革命党人占领武汉三镇,清廷命陆军大臣荫昌率北洋新军前往镇压,可这些袁世凯的旧部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就是不听荫昌指挥。怎么办?唯有请出袁世凯,问题才能迎刃而解,就如李鸿章让他护送大院君返回朝鲜时所说的那样:“今如演戏,台已成,客已请,专待汝登场矣。”而袁世凯也不是那么好请的,他以“足疾”未愈为由推辞不出,既是对载沣的当初开缺予以报复,也是继续要挟,增加出山筹码。直到被清廷由湖广总督改任为内阁总理大臣,提出的召开国会,组织责任内阁,解除党禁等六项条件被全部接受之后,“足疾”也就霍然痊愈了。想当初,袁世凯不过想捞一个内阁副总理大臣,就差点栽了跟头,如今则由清廷将内阁总理大臣的头衔拱手送上门来,他还要故作姿态地拿捏一番,也真算出够了气,玩足了味。
袁世凯毕竟是袁世凯,刚刚走马上任,北洋军队就一口气攻下了汉口,接着又拿下了汉阳。稍微鼓气,就可攻下武昌,收复武汉三镇。然而,袁世凯在占领汉阳后却主动叫停,以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为中间人,开始与革命党人谈判。他审时度势,觑准了这一谈判的有利机会:武昌岌岌可危,留而不攻,算是给了南方革命党人一个大大的“人情”,在对他袁世凯产生好感的同时,必将生出新的希望——让同是汉人的他反戈一击,取代满清,达到恢复中华的目的。是的,袁世凯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可不愿继续充当清廷鹰犬,像他的前辈曾国藩、李鸿章那样永远让清廷玩弄着当枪使。
不,他不能这样,他要向清廷报仇!所谓的以“足疾”对“足疾”,不过开开玩笑,小试牛刀而已。这些年,他袁世凯真是受够了清廷的鸟气,好几次在鬼关门前徘徊复徘徊。而这次,他再也不能继续低声下气当走狗了!同僚曾笑他,说他老袁不仅孝敬满清王爷,就连太监也要巴结,给他们塞钱不说,见了李莲英,还得单腿下跪呢。是的,他袁世凯真的给这位太监总管下跪过,可这是他心甘情愿的吗?不是,是残酷的现实逼的,逼他袁世凯比太监还要太监。这样的窝囊气他早就受够了,他不能再忍了,他要做主人,要取而代之。如今机会来了,稍纵即逝,他要紧紧地抓握在手。他留下武昌不攻,也可就此威胁、要挟清廷,以达一箭双雕之效。
事情一步一步地往他设计、预想的方向发展。南北双方派出代表,经过多次正式的及私下的谈判,双方条件渐趋一致,最后归结为两点:国家采何种体制,民主共和还是君主立宪?以及袁世凯在新体制中的位置。若行君主立宪,肯定还得保留满清皇帝。这,不仅袁世凯不愿,革命党人更不会答应,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是其首要任务,连最起码的这一点都做不到,那还叫什么革命?袁世凯心中或许闪过直接由他接替皇帝的念头,可面对关山重重般的艰难险阻,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因此,南北议和最后达成的双方能够接受的条件,只能是实行民主共和制,并允诺由袁世凯出任大总统。
正在这时,孙中山由海外回国,被推选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临时大总统。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宣誓就职。
袁世凯突然被孙中山斜插了这么“一杠子”,他的如意算盘被打乱,不禁恼羞成怒,马上指使北洋四十多名主要将领联名通电,以强硬而反弹的姿态,赞成君主立宪,反对民主共和。孙中山反应迅速,马上致电袁世凯,只要逼清帝退位,便让位于他。袁世凯不信,一面制造舆论“收拾大局非袁莫属”,一面加紧备战。孙中山毫不示弱,自任总指挥,出兵六路北伐。然而,孙中山此举很快就遭致列强的威吓及内部反动派的掣肘,如与袁世凯之子袁克定结为拜把兄弟的革命党人汪精卫,就公开指责孙中山贪恋总统之位,破坏和议。于是,孙中山不得不停止北伐,在致伍廷芳电中要他转达北方代表,第三次强调,“如清帝实行退位,宣布共和,则临时政府决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职,以功以能,首推袁氏。”
总统之位有了保证,袁世凯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开始回过头来对付清廷,加紧逼宫。
其实,袁世凯满可以用武力解决问题,但他不愿背上欺负“孤儿寡母”的骂名,便以软硬兼施的手段,迫其主动让位。作为一名由中国封建社会脱胎而出的典型官僚,袁世凯每做一件名声不怎么好的事情,总要弄出一副冠冕堂皇、俨乎其然的样子。哪怕正事、好事,也不直截了当地明言,而是道出一些含含糊糊的话语,做出一些转弯抹角的样子,让部下去揣摩、领会、迎合。善用机谋、惯耍手段,是袁世凯的人生策略与信条之一。
早在清末新政时期,袁世凯首次接受外国记者采访时,这位名叫托马斯·F·米拉德的美国记者就以其敏锐的嗅觉得出一个结论:袁世凯将满怀自信地登上权利的顶峰,与此同时,也将面临危机四伏的凶险。他认为袁世凯“不但十分明了这些危险的源头所在,而且也知道这些危险在他前进的道路上可能会发生怎样的作用”。
事实也正是如此,每当袁世凯向权力中心迈进一步,便会伴随大祸临头的凶险。就在他加紧逼宫之时,革命党人已将其列为实施暗杀的头号目标,死神又一次向他露出了狰狞的笑脸。1912年1月16日,约摸中午时分,袁世凯入宫议事后打道回府,途径王府井丁字街时,进入了革命党人的第一道伏击圈。严伯勋首先发难,奋力投出一颗炸弹,将袁世凯乘坐的马车炸翻,卫兵长袁金镖等十多人当场死亡。奇怪的是,浓浓的硝烟中,袁世凯居然毫发无损。由军营中崛起的他自然知道怎样保护自己,只见他赶紧从翻倒的马车中爬了出来,猛然跃上马背,折入路南的一条胡同,不顾一切地向前奔窜。没想到正好闯向第二道伏击线,早已守候在街口酒楼的革命党人黄芝萌和张先培推开窗户,准备再次投弹。就在这时,军警出现了,弹未投出,两人束手就擒。紧接着,埋伏在安东市场门口进行第三道袭击的革命党人杨禹昌因自我暴露,也遭逮捕。革命党人密谋策划了相当严密的三道伏击线,仿佛冥冥中有神灵护佑似的,袁世凯竟然连闯三道鬼门关脱逃,平安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