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楼出来,司空湛一直跟在小泥孩的后面:“小兄弟,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砸了这家店的招牌?”
小泥孩一副深谋远虑的样子:“这家店狗眼看人低是很讨厌啦,但是人在江湖,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和别人结下太多仇恨就不好了。另外刚才那个掌柜的说了,以后我要是哪天饿了,可以随时去他那里填饱肚子。唉,这万一哪天我爹爹又罚我没饭吃的时候,我好歹有个蹭饭的地方。”
这小家伙的爹爹究竟是何方神圣?司空湛很好奇:“小兄弟,你让我见一见你爹吧。”听起来他怎么都不像是他爹亲生的。
“不行!”小泥孩一口回绝:“我爹极少见外人,尤其是你这样的人。我要是把你带回去,我爹肯定生气,到时候再罚我没饭吃,我岂不是很惨?这外面酒楼里的菜比起我爹做的,简直差太远了。如果要我一连在外面吃三天,会饿死的。”
司空湛问:“你爹爹对你不好么,经常罚你没饭吃?”
“一般一般,总的来说他还算是一个好父亲,就是有时候在我闯了祸的时候,会罚我罚得比较重,他最喜欢用的手段就是罚我没饭吃。因为他知道我最爱吃他做的东西。”
“那他今天为什么会罚你?”
小泥孩说:“因为我说他年纪不小了,不能老这么一个人单着,该给自己找个伴了!结果他一发脾气,把自己关房里不做饭给我吃了。唉,我这是孝顺,不想在将来我为了事业不能天天陪着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哪知道好心没好报。唉,做一个孝顺的孩子怎么这么难呢?”
司空湛看着小家伙一脸严肃的模样,不由得暗自发笑:“你将来想做什么样的事业?”
小泥孩正儿八经地说:“我现在已经干着啦,你没有看出来吗?”
司空湛再次认真地把小家伙打量了一遍,除了脏就是破。“像个乞丐!”
没想到小泥孩直乐:“答对了!这就是我的事业!”
什么?小小年纪,居然拿这个当将来一直要走下去的事业,他这些年来究竟是受的什么样的家教?听他所说的,他爹爹应该厨艺非凡,而他的味觉似乎也很灵敏,他要是想做个一代名厨,应该不是难事,为何偏偏想做乞丐?
司空湛打算对他进行洗脑:“小兄弟,乞丐并不是什么很好的职业,你还是重新选过。比如开个酒楼,或者是想当一个官,哪怕是种种田,这些都是自食其力的职业。而你如果去当乞丐的话,很容易被人看不起的。”
小泥孩满脸不屑地说:“我现在已经是了,并且做得很成功。”
“你爹爹知道么?”
“知道啊,并且为我感到骄傲!”
司空湛听到这些怪论,简直要昏倒。多聪明的一个孩子啊,居然被他那行为怪异的爹爹教成了这副德性,如果再不好好调教过来,这孩子就毁了。
司空湛一把扛起小泥孩,朝某个方向走去。
“喂,你干嘛!你想对我干嘛?”
“洗澡!把你这身上的泥全都给我洗干净!”
“不能洗!我好不容易才弄上去的!洗干净了怎么当乞丐!”
“不准你当乞丐。我再去给你买两身衣服,把你这身破烂换下来!”
司空湛回客栈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小泥孩身上的污垢洗干净,露出了他原来的面目,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尤其是那对大眼睛,机灵而富有神采,再换上新买回来的衣服,小泥孩转眼间变成了一个小美男。
小美男冲着水中的倒影直犯愁:“大叔,你把我整成这样,哪像个乞丐的样子?天啊,这衣服还是丝的,要是让同行见到了,不笑死我才怪。”
“我都说了,你以后不准当乞丐。等会我送你回家,我要好好地找你爹爹谈谈,我要他送你去读书,将来要做一个有用的人,而不是在大街上乞讨。如果你爹爹因为没有钱而不能好好栽培你,我可以资助你。”
小美男说:“大叔,你知不知道,我这乞丐可不是一般人能当得了的,有很多人都抢破了头还不一定当得了呢!唉,整得这么干净,真是有损于我的威望。大叔,衣服还我!”
司空湛把那身又脏又破的衣服藏在身后:“不行!”
“还我!”
“不行!”
两人就此打闹起来,甚至追到了大街上,司空湛在前跑,小美男在后追,一前一后惹来了不少人的观看。司空湛心里暖暖的,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正在和儿子玩耍的父亲。
“大叔,你要是再这么闹下去,后果会很严重的!”小美男似乎在警告他。
“有多严重?”司空湛并没有打算停下来。忽然,好些个乞丐围了过来,将他堵了个正着。
“这位壮士,请把衣服还给我们帮主!”众乞丐看起来都不是那么很好惹的。
什么?司空湛似乎没听清楚。
“请把衣服还给我们帮主!”众乞丐又重复了一遍。
衣服?帮主?小美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司空湛手中的衣服拿了过来,然后冲众乞丐挥挥手:“大家不必紧张,都散了吧!”
“是!帮主!”
司空湛无比惊讶:“你是……”
小美男一拱手,做出一个标准的江湖人之间的行礼姿势:“我是丐帮的现任帮主——穆小米!”
穆小米,此名在江湖人之中是无人不知,他只有七岁,但是却因无意之中救了上任丐和帮主石九指的命,而大受石九指的亲睐,并收其为弟子,更是不可思议地将丐帮帮主之位传给了他。七岁的孩子当帮主,最开始在别人眼里是一个笑话,但是穆小米却能用他孩子的干净的眼睛看透人的心灵,并且凭直觉抓出了多年来藏在丐帮的奸细,铲除了一个大祸害,从此之后,无论丐帮上上下下都开始对这个七岁的孩子尊敬有加,正式尊其为帮主。
司空湛依然沉浸于震撼之中,不知该如何开口。谁能想得到这个小鬼头就会是传说中的丐帮帮主呢,怪不得他爹爹以他为骄傲,这么一个儿子,可遇而不可求。
穆小米笑嘻嘻的说:“大叔,我都说了,我是有身份的人,并且要当我这个乞丐不容易。”
司空湛叹了口气:“是我太多事了。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被你爹爹耽误了的孩子。”
穆小米皱起了眉头:“我倒是希望我爹爹能耽误一下我,别总是天天逼着我练功。”
把孩子教得这么成功,又怎么可能是后爹。司空湛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可笑:“小兄弟,就算是当丐帮帮主,也没必要非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啊。”
穆小米想了一会,说:“这样吧,我以后如果是来找你玩的话呢,就穿得干干净净的,好不好?”
司空湛无比怜爱地拍了拍他的小脸:“以后我们见面就很难了!”
“为什么?你要走了吗?”
“是的。本来是打算今天就离开的,路上遇到了你,结果没走成。”
“大叔,你不要走嘛!”林小米对他有了一丝依恋。
“我要去找我老婆。”司空湛嘴笑泛起一阵苦笑,“也许我真的找不到她。”
“你找她是因为你爱她,还是因为内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穆小米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不太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思想。
“都有!”
“如果你找到了你老婆,她依然不肯原谅你怎么办?”
“至少我知道她还活着。只要她活着,我就有希望。”
“如果她已经嫁给了别人怎么办?”小家伙的问话越来越像个成年人。
“这个……”司空湛被问住了,他一直只想着林若水有没有死,会不会原谅他,却没有想到如果她嫁给了别的男人,自己该怎么办。花剑云曾经替她算过,说她在感情上会与几个男子有纠缠,可究竟是几个?之前除了他之外,还有白无凭和肖仲爱慕她。现在呢?像她这样的女子,应该是会有很多男人爱慕的吧?如果她在伤心之余嫁给了另一个男人,那他该怎么办?“只要她活着,我就已经很感谢上苍了。其它的,随缘吧!”
穆小米却十分不赞同他的说法:“你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把她追回来,一家人重新快快乐乐地生活!”
“可是她如果不爱我了呢?”
“这还不简单,让她重新爱上你啊!”
“小兄弟,谢谢你的鼓励!”司空湛依然没有多大的信心,“如果有天我和我老婆重归于好,一定会登门来拜访你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
“我请你吃顿饭吧!”
司空湛摸了摸小家伙的头:“不必那么客气!”
“要的,要的!我爹爹的手艺,你一定要尝尝!”
“你不是说你爹爹不喜欢见外人么?”
“我可以把我爹爹做的菜偷出来给你吃。”
没听说过,请人吃饭整得跟做贼似的,司空湛谢过穆小米的好意,打算拒绝,哪知道小家伙却说:“你要是不吃这顿饭,就是不给我面子,也就是不给我丐帮的面子,从今以后,就是我丐帮的敌人。”司空湛无奈,只得答应前去赴宴。
穆小米的家在半山腰上,屋前种着两株栀子花树。山上的气温比山下的要低许多,现在已经夏末,按理应该过了开花的季节,可是这两株栀子花却开得正欢,满树的洁白,幽幽的清香味一直沁到人心里。
穆小米先去家里打探了一番,半是高兴半是不安地出来招呼司空湛:“大叔,进屋吧,我爹他不在家。”
屋内的装饰很简陋,但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家俱桌椅都是用原木做的,简单地漆上桐油,质朴,厚实,别有一番风味,从屋子布置手法的细节可以看得出来,穆小米的爹爹是一个很懂得生活并且很有品味的人。
穆小米手忙脚乱地倒茶:“我爹他留下一张字条,说是找他老师去了,估计要很晚才能回来。”
“你爹不在家,你又如何请我尝他做的菜呢?”
穆小米笑嘻嘻地说:“我去厨房看过了,热饭热菜地给我温在那里呢!这就去端来。”
一份红烧锂鱼,一份雪里红,一大碗米饭,如此简单的菜色,还被穆小米郑重其事地拿出来请客,司空湛暗暗好笑他的孩子气。
小家伙边摆筷子边说:“还有汤,我把它再煮一下,这个汤要趁热喝,味道很好,但是我爹不喜欢煮,只有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煮它。看样子,我昨天是真的把他给气到了,一直到今天他还伤着心呢。”
司空湛夹起一点雪里红送入嘴中,果然味道不俗,原本苦苦的芥菜用开水烫过,不但除却了原有的苦味,还让它变得比其他青菜更加鲜甜,并且还带着一股浓郁的清香。“不错,你爹的手艺果然非同凡响!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了。”
“你再试试这鱼。”
司空湛依言又吃了一块鱼——怔住了,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鱼,轻轻放入嘴中,细细嚼着,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让人摸不着头脑。“这样的鱼我曾经吃过一次,在八年前,我老婆与人比试厨艺的时候,就做了这么一道红烧锂鱼,菜色虽然简单,但吃起来让人有幸福的感觉。”
穆小米从厨房端出一个大砂锅:“那这道菜你吃过没有?”
司空湛一看,失声急呼:“绝情汤!”这汤的材料用的是鸡心,鸡肝,还有猪肺,再用大骨熬成的高汤一起炖制而成,与云中客的一模一样,不是绝情汤是什么。
“算你有眼力!”
司空湛却激动起来:“小兄弟,你爹爹这做菜的手艺是从哪学来的?”
穆小米的表现要平静得多:“我从小到大都是吃他做的菜,没见他跟谁学过。”
不对,这人一定认识若水,不然怎么做出这么独特的菜肴来,找到穆小米的爹爹,说不定就能知道若水的下落。“小兄弟,你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我要见他!”
“这个说不定,他心情不好,不知道要散心散到什么时候才肯回家。”
“我在这里等他!”
“那可不行,他要是见到你,说不定会打你一顿。”
“没有关系,我不怕!”
“你真要等他?”
“是的!”
“那你慢慢等吧。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要是见了我爹,后果会很严重。”
司空湛站在栀子花树下守到半夜,都没有等到穆小米的爹回来。山间的雾气很重,三尺之外,已看不清人影,湿气将他全身的衣服露得濡透,发间还凝聚着细细的水珠。某人就如山石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远处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向小屋这边走来。等人快要走近了,司空湛大声问:“是穆先生吗?”
脚步突然停住,来人并不回答他的问题。隔着雾气,又是晚上,司空湛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是穆先生吗?在下司空湛,今天冒昧前来拜访,还请穆先生见谅!”
对方依然不说话。
“穆先生?”司空湛朝着先头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摸索着前进。
“唰!”的一声,一柄匕首向穿破黑暗向他刺来,攻势很猛,不过所刺的并不是致命的部位,出手留了一丝余地。司空湛连忙出招抵挡,边挡边说:“穆先生,在下不是故意想来打扰您的清静的,只不过我见您做的菜肴与在下的妻子似乎师出一门,所以想来问问您是不是认得我妻子林若水?”
来者并不回话,依然打个没完,从招式上来看,他并不是想取司空湛的命,而是想逼他离开这里,这人应该是穆先生没错。可为何他不说话呢?司空湛心想,他该不会是个哑巴吧?唉,忘了问穆小米了。
“穆先生,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想问问您是否知道我妻子林若水的下落。如果知道的话,请告诉我一声,感激不尽!”
这位穆先生也是奇怪,听到这话之后,手中的攻势变得狠了起来,大有生气之意,匕首与空气的磨擦声霍霍生响,司空湛只避不攻,渐渐开始处于下风。一个不小心,胳膊上挨了一下,虽然只是轻微地闷哼了一声,可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也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穆小米的声音传来:“爹,你要小心一点,不能把他给杀了!大叔,你伤得严重不?”
“轻伤!”
“流血了没?”
“不知道。”
“我看看!”话音刚落,屋子里一阵声响,紧接着有那么一阵风往这边刮了过来,这小家伙跑来凑热闹了。可这两个大人正在打斗呢,穆先生手上还有匕首,这黑漆漆的雾夜,根本就看不清人影,很容易误伤到他。
穆先生护儿心切,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你别过来!”司空湛听得很真切——是女声,并且就是他魂牵梦萦苦苦寻觅的那一把声音——林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