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雪冰都在恍惚中度过,这日迷糊间忽听一个关切的声音耳旁道:“雪冰!妹妹!”雪冰睁开眼睛,瞧眼前之人,微微迟钝。逸飞瞧雪冰醒来,惊喜道:“雪冰,你怎样了?我是逸飞啊,你不认得哥哥吗?”雪冰呆了呆:“哥哥?”手掌扶向他脸庞,感受掌心传来的温度,一个多月的辛酸苦楚登时涌上心头:“哥哥!”抱着他的肩膀哭了起来。
逸飞泪水眼眶中打转,忙将雪冰揽在怀里。
当日摩天崖,逸飞、朱少堂、水伊灵三人按照雪冰的说法出密道,正欲离开时,水伊灵忽然止步不前,逸飞转身:“怎么了?”水伊灵瞥了他一眼,袖子忽然一扬,啪的声响,响箭亮空。逸飞诧异:“灵儿!”水伊灵脚步一退,长袖中蓦地一柄长剑划出:“柳逸飞!”长剑点在逸飞胸前,逸飞一鄂:“灵儿,你!”水伊灵道:“我怎样,你该是最清楚!”眼瞧她长剑刺来,逸飞忙躲闪,一侧朱少堂忽然道:“逸飞,趁蒋超还没来之前,你走吧!”
逸飞惊愕瞧着二人:“你们?”身后传来嗖的飞掠声,出口悬崖上,十几个青龙教徒跃了下来,手中长剑一转,将逸飞围在中央。蒋超人群中走出:“灵师妹,做得好!”逸飞怔怔瞧着眼前水伊灵,心中忽的大痛:“难道在狱中你所说的都是假的吗?”水伊灵长剑一挺,不答他的问话。逸飞没想她如此绝情,急道:“灵儿!”嗤的声响,长剑臂膀上划过,血迹渗透衣衫。逸飞惊愕,连退两步,眼瞧水伊灵长剑斜刺而下,陡的一声呼啸,反手夺了旁边一个青龙教徒的长剑霍然格挡。
水伊灵冷眉一抬,剑尖抖出,三招连刺。逸飞瞧她招招紧刺自己身上要害,难道你真的要置我于死地吗?不,想她密道中所说的你以为我喜欢被人利用吗?一定是冷纪夜用什么法子逼迫她这样做的!而朱少堂,雪冰如此信任他,他却帮着冷纪夜办事。雪冰独自留在摩天崖上一定有危险,我不能死在她的剑下,我还要去救雪冰。心中想着,长剑格过水伊灵攻势,身前一挽,横刺而出。
水伊灵瞧他突然由防守改为进攻,想他现在的武功在自己之上,长剑收回,反攻为守。逸飞并无伤害她之意,每出一剑,皆落在身周青龙教徒身上。水伊灵长剑守护,眼见身周门人都已中剑倒地,唯自己毫发无伤,心中虽然明白逸飞是何用意,但他如此行为,反而是将自己置往死地。圈子外,蒋超喝道:“灵儿师妹!”话中暗示,逸飞目光一瞪,跃出人群一剑刺向蒋超。
逸飞剑法凌厉,劲力聚于剑身,呼啸声中,蒋超忙侧身右闪,逸飞剑如银蛇,一抖之间,挡在蒋超背后。蒋超一诧,忙回身格挡。逸飞怒哼,长剑压着蒋超连退五步。蒋超脊背磕在石头上,逸飞怒喝一声,伴着他劲力运出,只听丁的声响,蒋超长剑折断。蒋超一鄂,眼瞧逸飞长剑向自己胸腹切来,危急中身子蓦地划出,从他剑刃下溜了出去。逸飞剑刃切在石头上,耀起数点火花。瞧围上来相救蒋超的青龙教徒,长剑霍霍两下,将他们撩倒在地,剑尖一转,递向蒋超后心。
逸飞如此愤然出招,旁边水伊灵和朱少堂瞧得诧异,朱少堂抬目瞧向水伊灵,水伊灵知他此番愤怒是因为自己,但他不想伤害自己,所以拿了青龙教门徒和蒋超出气。眼瞧他这一剑刺出,蒋超非没命不可,在场也就只有自己可以抵挡他了!身子蓦地一转,挡在蒋超身前。
逸飞没想水伊灵会为蒋超舍命挡剑,脑海中忽然闪过当日大明湖边林婉秋为自己舍命挡剑的情景,眼瞧剑尖就要刺入水伊灵心口,危急中急忙运力后撤。注入剑身的劲力反噬,啪的声响,剑刃拍在自己胸口。逸飞跪倒在地,紧闭的牙关中一缕血迹慢慢洇出。鲜血滴在地上,逸飞抬头瞧水伊灵,眼前却蓦地剑刃点出,指在胸前。逸飞一愣,瞧着胸口剑刃和水伊灵手中长剑,心中伤痛之极,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水伊灵目光瞧着他,眸子中没有丝毫悲伤痛楚,反而是平静如水。二人目光相望,逸飞凄然道:“我知道你是被冷纪夜逼得,要杀就动手吧!”手中一松,长剑倒在地上。水伊灵目视着他,长剑蓦地一震,竟真的刺了出去。长剑刺下,逸飞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手掌支撑地面,险些跌倒。水伊灵目光冰冷,长剑一转插在树干上,剑刃上鲜血滴落,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逸飞手捂伤口跪在地上,瞧她头也不回径自走开,心中悲伤失望到了极点,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逸飞再次醒来时,没有回到摩天崖冰冷锁链的牢房,而是一处安静的木屋。此时正值旭日东升,阳光穿透窗棂映在床铺边,逸飞下床来,扫视屋内,墙壁上挂了一幅题字:
草茫茫秦汉陵阙。世代兴亡,却便似月影圆缺。山人家堆案图书,当窗松桂,满地薇蕨。侯门深何须刺谒,白云自可怡悦。到如今世事难说。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
这是元末画家倪瓒的《折桂令》,逸飞低头思索,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孙青阳漫步而入。逸飞只觉的他面熟,却不知道眼前老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棋圣,只瞧老人瞧着画幅叹道:“到如今世事难说。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二人目光相接,逸飞心中似乎突地明白什么,低头将他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又瞧那幅字:“侯门深何须刺谒?”
刺谒就是自持名刺拜见的意思,如果自己真的是滕王府的世子,权贵注定,便不用拿着名刺四处拜见请求入归门下一展抱负。江湖武林虽然充满各种争斗,但跟王府帝相是一个道理,自己在江湖上的出身虽然没有雪冰那般尊贵,但在王府帝相权名富贵前,那些江湖中人亦没有自己出身的高贵。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一个豪杰。为何自己就不能创造出一个英雄一个豪杰。
逸飞抬头瞧孙青阳,孙青阳瞧他眸中色彩,忽地笑了笑,二人不需要任何言语,似心有灵犀一般,孙青阳忽然道:“我们来一个约定如何,你会达成你的愿望,但你必须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逸飞道:“什么事情?”门外,忽然一个女孩儿声音唤道:“祖爷爷,祖爷爷您在吗?”云思雨蹦蹦跳跳走了进来。逸飞瞧到她心中诧异:“思雨!”抬头瞧孙青阳,上次在金香谷她说祖爷爷治好了自己的剑伤,难道便是眼前老人。
云思雨目光在逸飞身上一转:“逸飞大哥也在!”逸飞瞧到她,忙询问水伊灵。云思雨侧头道:“灵儿姐姐?灵儿姐姐很好啊,早晨还跟教主在星缘阁内下棋,不过,她神色就是有点恍惚!教主说她心不在焉,便让她回去了!”逸飞道:“灵儿神色恍惚?”难道是因为自己吗?心中沉吟,又忙询问雪冰,云思雨摇头:“柳姑娘嘛,恐怕有些麻烦!她为救各派豪杰持剑自裁,现在还没醒呢!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青龙顶上有最善毒药的寻毒子,教主还另外招回了巡游在外的三位医术绝顶的大夫。所以,她应该死不了!”
死不了?逸飞惊心,雪冰怎么这么傻要拔剑自裁,即使没有性命之忧,这也要承担多大痛楚,心中放心不下,抬头瞧孙青阳,忙抱拳:“前辈,逸飞有一事相求,还请前辈帮忙!”孙青阳摇头:“柳雪冰之事,恕老朽无能为力!”逸飞着急:“为什么?”孙青阳道:“一是青龙顶上机关重重;二,我不想再掺和青龙教的事情;三呢,我不想再见到冷纪夜等人。四,你有你的目标方向,柳雪冰有她要做的事情。她本就与青龙教有关,我可以救得她一次两次,但不能救她千次万次。一切全凭她的能力和运数!”
逸飞不死心,正欲在恳求,孙青阳忽地招手:“思雨,你给柳少侠找件干净衣服换下,送他离开!”云思雨答应,拱手道:“请!”隔壁储物间,逸飞跟随云思雨进入,云思雨翻橱窗找衣服,逸飞瞧着桌上摆的各种药瓶,心中奇怪:“祖爷爷喜欢炼丹吗?”云思雨点头:“祖爷爷长年在外寻找各种金石草药炼丹,但练好的丹药他自己从来不吃,只用来救人!”
逸飞道:“救人?”云思雨点头:“是啊!我曾经瞧过祖爷爷给一位薛婆婆和一个名叫薛若宸的男孩服过一种回魂丹,那药是一种假死药,人服食后五个时辰内气息全无,三天后又会自动醒来。当时那种药祖爷爷刚刚提炼出来,不知道效果如何,但救人要紧,便拿去用了,没想到三天后,那对祖孙竟真的醒过来。你说神奇吗?祖爷爷耗尽心血竟然真的提炼出了假死的药物。”
逸飞心想回魂丹,在众多瓶子里寻着这种丹药,抬头道:“思雨,祖爷爷是你的亲爷爷吗?为什么你姓云,前辈姓祖?”云思雨一笑:“我称呼祖爷爷不一定就姓祖啊!其实,我也不是姓云,只不过祖爷爷给我起名的时候说我爹爹名字里面有一个云字,妈妈名字里面有一个雨字,所以就给我起名云思雨了!”逸飞道:“那你原姓是什么?”
云思雨忽的停顿,侧头思索片刻道:“我记得我很少的时候祖爷爷说我的原姓好像是东方氏。但是祖爷爷说这个姓氏的女孩儿红颜薄命,不吉利,所以就叫云思雨了!”东方氏?逸飞心中蓦地一惊,想起东方青云来,随即摇了摇头,东方青云多大年纪,怎么会有她这么小的女儿,雪冰身为东方青云的外孙女,都比她大了两岁。
逸飞继续瞧那些药瓶,陡的一个红褐色瓶子映入眼帘,上面的标签贴的正是回魂丹的字样。忙拿起来晃了晃,倒出两枚药丸,药丸亦是红色椭圆形。云思雨忽然道:“找到衣服了!”使劲将压在厨底的衣衫拖出。逸飞忙将那两粒倒出的药丸塞在怀中,转身瞧云思雨手中衣服。
拜别云思雨,逸飞将两粒回魂丹小心放在瓶中保存好。心中沉吟去哪儿呢,借了马匹回无茗草堂,当日与水伊灵成亲的花烛贡品依旧摆设原样,弯腰捡起地上红盖头,心中惆怅。玥瑶听说逸飞回来,忙来相见,瞧到逸飞,登时想起王妃说的少堂不是滕王府世子,逸飞才是你亲哥哥的事情,不由一怔,压下心头喜悦,轻轻敲了敲房门。
逸飞瞧到玥瑶,欢喜道:“玥瑶,是你!”只瞧篱笆外王妃车架门口停驻,玥瑶忙转身:“妈妈!”逸飞迎上前去,瞧车鸾内走出的滕王妃,呆了片刻,屈膝跪了下去:“孩儿迎扣母亲大人!”王妃眼睛湿润,忙吩咐侍女将逸飞扶起。跟随王妃而来的程怡心中大诧,这柳逸飞竟然是王府真正的世子,想当日渡口自己的一番言语,而现在……!那指腹为婚的事情,八月十五的婚事,该怎么办?
程怡心中烦乱,滕王妃忽地转头,拉着逸飞的手向程怡微笑唤道:“怡儿,你过来!”
一个月时间,雪冰独自游荡江湖,时常忍饥挨饿,还要提防那些抢夺玉玲珑的人。人世凄苦,心中倍感凄凉。此刻倚在逸飞怀里,感受他身体传来的温度,受过的委屈和处世的艰辛登时涌上心头,再也忍不住,抚着他的肩头哭了起来。
逸飞轻声安慰,雪冰抬头瞧他,泪水眼眶中打转:“我以为我要死了,再也见不到哥哥了!”逸飞心中一酸,给她擦掉眼角泪水,轻轻一笑:“怎么会,我们都不会死,哥哥还要照顾你一辈子呢!”雪冰摇头:“你还生雪冰的气吗?在摩天崖上,雪冰说的都是气话。雪冰不想阻碍哥哥的前程,可哥哥是这个世上除了爷爷以外对雪冰最重要的人,雪冰不想失去这最后的一点温暖!
逸飞愣了愣,在这个人心诡诈的江湖,雪冰又何尝不是他心中那唯一可以抓的住温暖,手指在她鼻子上刮了刮,微笑道:“傻丫头,哥哥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别哭了,把眼睛哭肿了可就不漂亮了!”雪冰点头:“哥,你说你要照顾雪冰,你不会离开雪冰是吗?我怕你一离开,雪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逸飞忙点头:“不会,哥哥会永远陪在雪冰身边,永远都不离开!”
雪冰听他这么说,心中宽慰,转目扫视:“这儿是什么地方?”逸飞道:“杨姑娘的住处!”雪冰道:“杨姐姐?”逸飞点头:“还有少堂和你的结拜大哥顾艺帆!”雪冰一愣:“大哥!少堂!少堂他不在青龙顶?”逸飞摇头:“其实他一路暗中保护你,昨天夜里杨姑娘和顾艺帆瞧到你时,他便在旁边!瞧得出他对你很关心,你们吵架了?”雪冰摇头。
二人屋内交谈,朱少堂呆立门外,他本是想来瞧瞧雪冰伤势如何,正欲推门进入,忽听到屋内逸飞、雪冰的对话,心中一沉,想逸飞和雪冰,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十六年的亲情是不可能说断就断的。而自己,现在已不是王府的世子那个风韵江南的才子,而是雪冰最大仇敌的儿子,即使她能真的喜欢我,我们之间也不可能了,自嘲一笑,她现在已不需要我保护,我还留在这儿干什么?朱少堂退下台阶,自言道:“保重!”转身离去。
屋内,逸飞瞧雪冰发呆,轻声道:“怎么了?”雪冰忙摇头,想到杨静霜在此,不知爷爷的骨灰她可安排妥当,忙道:“杨姐姐呢?”逸飞道:“杨姑娘说你伤势严重,她去山里采药了!不过,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屋外,忽的传来说话声,只瞧杨静霜拿着一个竹篓推门进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人,是顾艺帆。
雪冰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