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也先军营,杨静霜一路无语,朱祁镇小心跟在后面,瞧她急去的步伐,忽然道:“姑娘!”杨静霜转头:“有事?”朱祁镇一愣,瞧她冰冷神色,停顿片刻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杨静霜抬头瞧苍茫夜空,他是大明国君,若将他独自留在这荒郊野岭定然不行。此刻城门已关闭,也先军营走失了如此重要的犯人,说不定回城的道路已被封锁,他身上还有伤,只能先带他回村子。
顾艺帆瞧杨静霜一去无回,心中担心,换了衣服正欲夜探军营,突见开门进入的杨静霜,惊喜道:“杨姑娘!”杨静霜瞧他打扮,已经明白。紫英微笑:“瞧吧。姑娘说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回来,你还不信!”顾艺帆羞愧地头,杨静霜抱拳:“多谢顾少侠牵挂!”顾艺帆忙摇头,紫英瞧朱祁镇:“姑娘,这人是谁?”杨静霜道:“半路遇上的病人,无处可去只能跟随我们小住几日!”转头吩咐紫英:“你去收拾东西,我们换一个地方住!”
紫英惊奇:“为什么要换地方!”顾艺帆瞧朱祁镇打扮,心中想到什么,从包袱内找出一件平常衣衫道:“公子,一路风尘,不如我们换件衣服再走!”紫英又是奇怪:“为什么要换衣服。我觉得他这身衣服蛮好看的。这龙形图案绣的真逼真!”说着伸手去摸。
朱祁镇惊讶一退,紫英抬头瞧他哈哈一笑:“你怕什么,胆子真小!”按杨静霜的吩咐去做。三人趁夜离开小屋,在一处山洞内临时歇脚,朱祁镇瞧着身上干净衣衫,目光盯着杨静霜瞧。次日吃过早饭,杨静霜和顾艺帆外出查看,村庄中,一个妇人正抱着孩子在小屋前呼喊,很是着急的模样,杨静霜上前道:“怎么了?”
那妇人将怀中孩子给杨静霜瞧,杨静霜瞧那孩子面色微黄,伸手碰触孩子额头,查看舌苔,向着那妇人安慰道:“您放心,孩子只是受了风寒,只需一服药便可痊愈!”转头去写药方。那妇人忙点头,瞧手中药方又是为难,川桂枝、白芍、甘草、茯苓、鲜霍佩、白豆蔻,现在正值战乱,去哪里寻这么多草药。
杨静霜瞧她为难,沉吟片刻忽然道:“阿嫂,你家有没有红糖茶叶绿豆?”那妇人点头:“红糖有点,茶叶可以去借,绿豆是去年的!”杨静霜道:“那好,你用大白菜疙瘩一个,绿豆一大把,红糖两勺,茶叶一撮,将白菜疙瘩洗净切成四块,与洗净的绿豆、茶叶一起放入砂锅加清水两碗煮一刻钟,再加入红糖煮开后过滤药汁,等温度适宜时,一次服用,盖被子出汗,一剂便可见效!”那妇人忙点头致谢。
瞧村庄中没有什么异样,二人正欲离开,忽见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迎上来说他的父亲右脚疼痛,看了好多大夫不见好,想请杨静霜诊治。杨静霜和顾艺帆一起来到青年家,查看躺在床上的老人,转头向那青年道:“你们这里有蚕沙吗?”青年沉吟:“蚕沙?”床上老人点头:“就是蚕蛾小时候干燥的粪便,记得隔壁麻婶有养蚕,只是今年兵荒马乱,不知道她还养不养。”抬头瞧杨静霜道:“姑娘,蚕沙能治我这十几年的腿疼!”
杨静霜道:“虽然不能痊愈,但可以减缓病痛。”老人叹息:“这样也好!”询问药方,杨静霜道:“用蚕沙五十克,白酒一两,砂锅中抄半柱香时间,装入布袋,放在疼痛处热敷,时间久了,疼痛自会轻减!”那青年忙答应。
回到山洞,紫英询问村庄情景,听顾艺帆说没有异样,欢喜拍手道:“既然那文官儿没有再找姑娘瞧病,是不是我们可以回去了。这个地方好小!”杨静霜摇头,军营中走失这么重要的人物,也先竟然没有派人寻找?且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抬头一扫墙角站立的朱祁镇,点头道,是了。也先既不能让大明军队知道皇帝逃走,对自己身边的人也要严格保密。所以,最有可能的是派寒天教的任文昌秘密搜索。
杨静霜走到朱祁镇身边:“公子,瞧来现在还不能送你进城去,只能委屈公子在此小住几日。”朱祁镇点头:“有劳姑娘!”
又过一日,紫英去山中挖野菜,归来时忽然瞧见几个村民漫山遍野呼喊,上前询问方知中午时候瓦剌的那个将军又带人来村子中抢东西,还将村民押到村头询问杨静霜下落。村民们不知道,结果被打伤了,还死了人,他们是寻杨静霜前去瞧伤。
紫英忙回山洞跟杨静霜说,杨静霜留了紫英跟朱祁镇在山洞等候,跟顾艺帆一起前去查看。受伤的村民很多,死亡村民已用白布遮盖摆在村头,杨静霜瞧得心惊,当时将朱祁镇救出时忘了转告他们先去山里躲一躲,忙同顾艺帆给村民医治。
时近迟暮,杨静霜和顾艺帆正忙碌,朱祁镇和紫英忽的来到村中,杨静霜瞧到朱祁镇,心中担心,朱祁镇却是什么也没说,接过杨静霜碗中草药,将一个老人流血的腿放在自己膝盖上,小心的擦拭药汁。杨静霜瞧了他片刻,转身去瞧别的病人。
救治完毕,杨静霜和全村的人一起在村头扎了个木台,将死亡的村民搬到木台子上,点火焚烧。火焰蒸腾,远处几只乌鸦叽叽喳喳的围着台子叫个不停,朱祁镇瞧得伤痛,手扶着额头慢慢蹲下身来。杨静霜走到他身边:“你没事吧!”朱祁镇眼角沾着泪水,抬头瞧杨静霜:“我是不是有史以来最窝囊的皇帝,不但做了瓦剌的俘虏,现在眼睁睁瞧着自己的村民死去却无能为力,除了伤心和痛苦,我还能做什么?”
夜晚回到山洞,四人围着篝火一言不发,顾艺帆起身添火,旁边一直闷闷无言的朱祁镇忽的向着杨静霜道:“杨姑娘,我们可以单独聊聊吗?”杨静霜点头:“请!”顾艺帆瞧他们出去,忙上前道:“你们要多加小心,今天救治村民时有几张陌生面孔出入,很是可疑!”杨静霜点头。
二人走在旷野中,夜色苍茫,星光数点时隐时现。杨静霜转头瞧朱祁镇:“公子有什么话请讲!”朱祁镇目光盯了她片刻,忽然一叹:“姑娘若为男儿该多好,定能官拜朝堂位极群臣。”杨静霜一愣:“可惜静霜女儿之身没那么大的志向。”朱祁镇摇头:“姑娘现在做的已经很好了!”
杨静霜叹息的目光望着远处村庄:“饱经战火流离失所的人又岂止是这一个村庄。只这一个村庄的村民我都不能完全保护医治,何谈很好二字,即使我医治好他们身体上的痛苦,他们心灵上的创伤呢!亲情恩义,生离死别,人在这个世间是如此渺小。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这内心的伤痛,却是须要你来给他们医治!”
朱祁镇仰天长叹,口中重复:“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捻起手中的草杆随风飘落,忽地哈哈大笑,竟是涌出两行泪水来,转头瞧杨静霜:“朕还有机会重来吗?”杨静霜心中亦是一沉,还有机会吗?抬头道:“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宣府!”朱祁镇目光盯着杨静霜,悲凄的眸子中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迟疑。
杨静霜转身瞧夜空:“《礼记-大学》里面曾有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是千百年来多少有志之士的信条,可是成功的人又有多少。一国之君的权利和荣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人的生杀大权都集中在一人手中,可是这个宝座做起来又是何等不易,一着不慎便是千古骂名。几千年历史,真正的明君圣帝,能有几个!”
朱祁镇上前一步盯着杨静霜瞧,忽地又是一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祁镇以前若有姑娘相伴,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杨静霜抬头瞧他,先前对话他都是以朕自称,现在竟以祁镇相称。朱祁镇瞧杨静霜神色,上前道:“祁镇想讨姑娘一件东西,不知可以吗?”杨静霜道:“什么东西?”朱祁镇瞧她紫玉箫尾的兰花吊坠:“姑娘可否将这箫尾的兰花坠子赠给祁镇?”
杨静霜抬头瞧他。朱祁镇忽然摘下腰间的和田玉佩道:“因为我大明自从成祖皇帝开始,连年兵乱,导致边关贸易难以通畅,这块和田的镂雕折枝花卉玉佩据说是前朝遗物,祁镇将它送给姑娘!”杨静霜摇头:“不用!”摘下箫尾的玉佩递给他道:“既然公子喜欢,便送公子了!”
二人回到山洞,次日天还未明,杨静霜便起身送朱祁镇回宣府,紫英收拾包裹,忽见一个少年匆匆奔来,是那日刚到村庄时杨静霜给他祛除眼睛淤血的少年,瞧他满山乱撞,紫英小心走出道:“醇儿,找什么?”那醇儿瞧到紫英,目中惊喜,听到紫英询问,又是一个寒战,忽地推开她的手臂道:“快跑!”
紫英还没反应过来,远处山坡上一柄利箭射来,噗的声响,刺入醇儿后心。紫英诧异,杨静霜在山洞中听到喊声,忙出来查看,只瞧漫山遍野不知何时围了许多瓦剌骑兵,在那路口处,也先驱赶着用绳索系在一起的村民跄踉而来。
紫英惊讶,村民哭喊连天,走在最前面的醇儿娘亲瞧到倒在血泊中的醇儿,啊的一声惊喊,晕死过去。杨静霜查看醇儿伤势,已经没救了。也先策马而出,瞧到杨静霜等人,冷冷一哼:“你们是自己走呢,还是要本太师的骑兵绑着你们走!”目光掠向一旁的朱祁镇:“大明的皇帝,你想怎么走?”
朱祁镇眸色一冷没有回答。杨静霜目光扫过四周,除了瓦拉骑兵,并没有发现寒天教任文昌的踪迹,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先竟然不带他一起来?正思索,荒丛后陡然嗖的声响,一枚利箭直向杨静霜射去。紫英忙呼喊:“姑娘!”朱祁镇正欲伸手去抓,站在杨静霜一侧的顾艺帆手掌蓦地探出,抓在箭尾上,箭尾羽毛擦破皮肤,巨大的阻力划过他的肩头,向身后村民中射去。
中箭村民应声倒地,瞧着荒草后走出的任文昌,杨静霜弯腰去瞧顾艺帆伤势,给他包扎手上伤口,瞧他肩头衣衫,竟是一缕黑色血液细细流出。杨静霜诧异:“箭头有毒!”抬头瞪向任文昌,任文昌轻笑:“杨姑娘,我这利箭如何?”杨静霜一哼:“解药呢?霍飞鸿为什么不亲自出来!”
任文昌道:“如此小事文昌处理绰绰有余,何况还有太师和两位知院在此,你们能走得了吗?”转头瞧也先等。杨静霜给顾艺帆服食一粒九参丹,起身瞪向任文昌:“任公子最近晚上有没有经常做梦?梦见你的荣华富贵,梦见你的权势功名。只可惜最后却都是以落魄失败而终!”任文昌一愣,想最近每天晚上迷迷糊糊的梦境,抬头瞧她:“你什么意思?”
杨静霜取出一个琉璃瓶道:“这是你梦境的解药!你中的是我潮涟岛天香幻魂散。它会让你在梦境中尝遍所有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最后却都会以失败而告终。这些梦境会缠你一月一年或者一生,直到你所有精气耗尽为止。到时候骨瘦嶙峋神志模糊,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任文昌大诧:“你!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杨静霜道:“我不禁给你下了毒,还给过你解药,只是你不要罢了。”任文昌诧异:“什么意思?”杨静霜道:“当日铁牢中燃烧的蜡烛便是天香幻魂散。而那后会有期的纸条,我在上面涂了解药,只需将字条在火焰上焚烧,燃出的香气便可解毒。”
任文昌怒道:“你!奸诈!”杨静霜道:“在奸诈也比不上任公子的卑鄙,给我顾艺帆的解药,我便给你天香幻魂散的解药!如若不然,今天就是静霜死了,任公子也是一个陪葬!”任文昌大怒,转头向着也先道:“太师,这杨静霜竟想出如此狡诈的下毒方法,您若将她抓回军营,说不定她再燃个蜡烛抛个药丸,将全军的人弄昏,后果不堪设想,请太师先处置了杨静霜,大明皇帝不怕不跟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