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少堂转身,程怡趔趄着走到他身前,正视他的目光,柔声喊道:“少堂,你……!”只说了三个字,床榻处忽然传来砰的声响。朱少堂一惊,转身而望。程怡本来缓和的脸庞又是惊诧,瞧着他向床边走去,忙呼喝:“少堂!”顾不得手腕疼痛,上前去拉扯他。
呼啦声响,床榻上流苏被扯开,木板床榻,露出长方一角裂隙。程怡脸色发白。朱少堂抬头扫了她一眼,打量床榻,目光掠过床棂处挂的锦绣香囊,轻轻一扯,啪,机关开动,沿着裂隙处掀开木板,黑洞洞的入口,一缕光亮透进来。朱少堂瞧着脸色惨白的程怡,冷笑:“不错!”跃下洞口。程怡忙呼喊少堂,也跟着进去。走过暗廊,石门打开,宽阔明亮的石室,朱少堂目光掠过墙壁上挂的被涂抹挖空和扎满锋利短箭的女子画像,纪妙莹,秦祁阳……直到最后一幅的雪冰,画像中女子,几乎都跟自己有过交往。
拔下插在雪冰画像上的短箭,朱少堂转身瞧程怡,可以杀人的目光冷然道:“很不错!”程怡脸色难看之极,低着头,蚊蝇般的声音道:“我……!”朱少堂手中短箭一划,钉在大堂正中程怡自己画像上,啪的声响,绳索断,画像跌落在地。
密室出口是一处农居小院,院门开着,朱少堂走出,空寂巷中,有马车碾压痕迹,转弯处,地上忽然斜躺着四个大汉,双目惊恐方大,咽喉处已被人削断。朱少堂吃惊,程怡更是诧异,上前查看,向着朱少堂道:“他们?”朱少堂打断她的话:“他们是金豹子的手下,负责把雪冰从密室中运走?”程怡愕然,却也点了点头。
朱少堂愤然一哼,扑通声响,转弯处跌出一人,是曲哲!朱少堂忙上前扶住他:“怎么回事?”曲哲扬起手中半片裙衫:“柳姑娘,柳姑娘!”是雪冰衣衫碎片,朱少堂着急:“雪冰怎么了?”曲哲断续道:“柳姑娘……黑衣人……带……带走了!”身子一歪晕了过去。朱少堂瞧他胸前伤口,心中暗思,曲哲武功算是南京城第一名,竟然也会弄成如此模样,瞧来劫走雪冰之人武功不差。转头瞧着惶恐而望的程怡,将曲哲交给她搀扶。程怡瞧他要去追敌,忙呼喊:“少堂!”朱少堂转头吩咐:“在没有找到雪冰之前,你不准离开别苑半步!”
沿着车迹一路追寻,茂密树林斜坡处,马车静止大道上。朱少堂走上查看,手掀车帘,手指未碰到帘幕,马车内,突然两枚利箭射出。朱少堂一诧,侧身躲闪,手扶车沿,身后忽然传来轰隆声响,斜坡上滚木急碾而来。朱少堂吃惊,身子翻转,脚步点在滚木间隙,借力一点,跃到斜坡上,回头瞧,砰的声响骏马嘶昂,路中央马车被滚木打的七零八落。
马车内并没有雪冰,朱少堂思索,瞧来劫走雪冰之人意不在雪冰而在自己,目光瞭望,林中只有一处破败茅屋,忙上前查看,刚行几步,脚下忽然一软,心叫不好,手中折扇蓦地划出,地面陷下,身子跟着直坠下去。陷开的地面铺满锋利刀刃,无处借力亦无处躲闪,就在脚尖碰到利刃的刹那,朱少堂划出的折扇斩断枝丫,整齐的枝干直坠坑底,朱少堂脚步一转,平稳落在枝干上。细细的枝干支撑不了他的体重,咔的声响,枝干断裂,朱少堂旋身跃出坑底。
从坑底跃出,伸手招回折扇,朱少堂脚步刚触地面,掩埋土下一张巨网蓦地腾起。朱少堂又是诧异,脚步点地飞窜而上,身在半空,呼啦风啸,前后左右各有四张大网笼来。网上挂着尖刺银钩,上下四周都被封锁。朱少堂沉吟,手中折扇身前划过,忽然想起雪冰给自己折扇时说的扇中机关,这机关自己还未用一用,不知对付这些的巨网管不管用。心中想着,手中折扇一合,按动机关,一圈扫出。扇柄利刃斩断围拢而来的大网,嗤的声响,碎网坠地激起尘土飞扬。
朱少堂心中惊喜,拨开凌乱尘灰,脚步着地,身子忽地一晃,竟险些跌倒,忙摇了摇脑袋,有些发晕。推开房门,茅屋内稻杆散乱,没有雪冰踪迹。雪冰没在这儿?朱少堂正欲转身,忽然瞥见墙根处掉在草垛里的玉笛,是自己送给雪冰的玉笛,忙过去捡拾,拨开身前草垛,一个木制箱子,心中忘记先瞧一瞧有没有机关,伸手推开箱子。箱子打开刹那,一丛黑烟箱内喷出。黑色烟雾吸入鼻囊,朱少堂只觉一阵恶臭,瞧着安静躺在里面的雪冰,伸手搀扶,岂知双掌竟用不上丝毫劲力。视线渐渐模糊,一震头晕目眩,栽倒箱旁!
夜幕落下,天空飘起淅沥小雨。茅屋房门挤开一角,雪白毛绒的灵狐翘了翘尾巴,钻了进来。敏锐的鼻子嗅着地上气味,来到朱少堂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后足一蹬,跃上箱顶,紫莹圆滚的眼珠低头瞧着箱内,前足拔出,跃了下去。茸茸的皮毛摩擦雪冰手背,漏水的茅屋,雨水滴在雪冰脸上。雪冰缓缓睁开眼睛,手掌抚了抚脑袋,瞧到身边灵狐,诧了一下,霍飞鸿!手抓箱沿起身,陡地瞧到倒在箱外的朱少堂,忙去搀扶他。
房门推开,细雨吹入,霍飞鸿一身红衣手持折伞站在门口。灵狐跃上旁边架子,雪冰抬头道:“你……少堂他怎么了?”霍飞鸿低头瞧着倚在她怀中的朱少堂,轻轻挑眉:“怎么,心疼了?”雪冰叱喝:“你究竟想干什么?”霍飞鸿一笑:“我想干什么呢?哦,对了,我来瞧瞧他死了没有!”手指点向朱少堂。雪冰诧异,瞧着朱少堂脸色既没有中毒迹象也没有的其他伤痕,整个人便如同睡着一般,抬头向着霍飞鸿道:“你什么意思?”
霍飞鸿微笑:“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名为‘一梦千秋’的毒药?”雪冰摇头:“这是什么毒药?”霍飞鸿道:“就是要人睡觉的毒药,一睡不醒,一梦千年的毒药!你可知道何谓一梦千年,只有死人,才会一梦千年!而他,现在就在他的千年之梦中!”雪冰愕然:“解药呢?”霍飞鸿手掌一摊示意没有,瞧雪冰着急样子,微微笑了笑:“不过,这世上有人可以救他!”目光转向雪冰。雪冰瞧她神色:“我吗?”霍飞鸿点头:“你的血!”
雪冰不解。霍飞鸿道:“想要解‘一梦千秋’之毒,必须找到与中毒之人血液相同的另外一人。而且这个人要与中毒之人不同性别。将两人的血液混了‘回魂草’汁液给中毒之人使用,并外加一人十年功力替他化解。只有凑足这三样,他才能活过来!”如此繁琐的工序,雪冰瞧着昏迷的朱少堂,点头应道:“你说的是真的?我的血可以救他,只要凑足你说的三个要求,他就会没事?”霍飞鸿点头:“我没必要骗你!”
你没必要骗我?雪冰心思一转,抬头瞧她:“那你为什么要帮我?”霍飞鸿听她如此之问呵呵笑了笑,手掌亲切的抚了抚雪冰脑袋,甚是关怀:“早就跟你说过的,这个世上,除了你父母,我不管你谁管你?”如此亲切的话语,雪冰抬头怔怔的瞧着她,自从爷爷走后,从来没有人跟自己这般亲切相对,心中突然一暖,向着她道:“我妈妈是不是也像你这般好?”霍飞鸿一呆:“我好吗?”雪冰点头:“我觉得你像我妈妈!”
你妈妈!霍飞鸿低头片刻,脸上闪过一丝凄然:“你妈妈。你妈妈是天下第一美人,娴熟温柔,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我,塞外牡丹霍飞鸿,我只不过是江湖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罢了!”心中想起那个人,沉沉一叹:“在他心中,我永远比不上你妈妈!”雪冰忙摇头:“不!你很好,最起码,你在我心中是好的!人生在世,谁能无错。只要诚心改过,你也会像我妈妈那样,成为天下第一的!”
天下第一?霍飞鸿脸上悲悯忽地一扫而过,眸中摒出怒火,手掌身前一划怒喝道:“天下第一?哼!我霍飞鸿不稀罕!我要的只有一个人,一颗心。如果可以,我宁愿用所谓的天下第一去交换!可惜!”身子跄踉一退:“可惜,他的眼中永远只有她,哪怕她已经死了十几年,他都对她念念不忘。而我,天天在他身边,他确瞧都不瞧我一眼!”
瞧着霍飞鸿忽喜忽怒的神色,雪冰不明白她说的他什么意思?难道是爹爹,爹爹不是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吗?她怎么会说天天在他身边?难道这个他又不是爹爹?霍飞鸿也是极重感情之人,不可能整日说着爹爹,心中却喜欢另外一人?但当下之事,也管不得她喜不喜欢谁,救少堂要紧。茅屋外,雨旧淅淅沥沥的下,雪冰起身搀扶朱少堂,瞥了一眼旁边哀怜伤痛的霍飞鸿,诚恳道:“今天晚上,谢谢你!”
谢谢?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谢谢。霍飞鸿瞧着脚步蹒跚走出的二人,忽然道:“你想不想知道下毒之人是谁?”雪冰道:“谁?”霍飞鸿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你那好哥哥,柳逸飞!”雪冰诧异:“哥哥?哥哥为什么要害少堂?”转头询问,眼前忽然红影一掠,茅屋内已没了霍飞鸿的踪影。
搀扶朱少堂出茅屋,林中夜雨茫茫,道路泥泞之极,正走着,远处道路上忽然转过一丝亮光,一对人马快速赶来。半夜如此急速行马,雪冰猜测不到来人是敌是友,忙转身躲避,忽听那领头之人大声吆喝:“就在这片林中,你们几个好好找找!”是曲哲的声音,雪冰大喜,忙呼喊:“曲哲大哥!”
在水月山庄南京别苑时为营救雪冰曲哲被黑衣人打伤,别苑中休息半日,正欲外出寻找踪迹,陡的又有黑衣人送信,言朱少堂追赶马车去了林中,那儿有埋伏,很危险!也不知是真是假,当即回王府调集人手前来查看,正搜索,忽听雪冰喊叫,忙奔过来。瞧着昏沉的朱少堂,曲哲吃惊:“公子,公子他怎么了?”雪冰顾不得回答:“这附近有没有可留宿之地?”曲哲点头:“最近栖霞寺!”雪冰忙道:“那先去栖霞寺!”
一路快马急行,雪冰听车窗外曲哲言谈,心中想着霍飞鸿的话,难道打伤他的人是哥哥,哥哥利用自己来暗杀少堂?哥哥为什么要杀少堂?还有那送信说少堂有危险的黑衣人又是谁?心思琢磨,又回到五日前朱少堂失踪前的言语,他说自己不是真正的王府世子,王妃说的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永远是妈妈的好儿子?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会与哥哥有关!心中隐约猜到什么。
栖霞寺,早有仆人快马打前报告,收拾出最整洁的厢房,曲哲、雪冰搀扶朱少堂入室内,枯叶忙道:“世子怎么了?”雪冰道:“他中了‘一梦千秋’之毒……!”话未说完,枯叶陡地惊道:“‘一梦千秋’!”雪冰瞧他神色诧异,忙道:“大师也知道这种毒?”枯叶点头:“略有耳闻!”雪冰心中一喜:“那大师可知道南京城内哪儿可以采到回魂草?”枯叶一呆,抬头打量雪冰,摇头道:“这个,老衲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