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寺,晨露尚未退去,翠竹漏窗前,铮铮两声琴鸣,氤氲起潭中一湾碧水。朱少堂青衣落落,手扶琴弦,目光注视窗外翩然竹叶,铮璁琴音几番起落骤然升到极致,持之不下的声音,足可以穿金裂石,为天地变色。然而,一瞬之间,一切又是戛然而止,袅袅余音绕梁而去,风扫过,竹叶落!
手掌压在弦上,朱少堂沉沉一叹,已经五天没瞧到雪冰,看来她真的生气,从今不再理睬自己了!
房屋后,轻盈脚步声,一人手扶屏风探头而望。朱少堂转头:“思雨?你怎么在这儿?”云思雨屏风后走出,侧头想了想,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首定风波的曲子,你弹得真好!”
朱少堂惊奇:“你怎么知道这首曲子名为定风波?”云思雨微笑:“因为祖爷爷经常弹!”朱少堂诧异,这首定风波的曲子,是师傅鬼谷遥不外传的琴技,世上除了师傅和自己,怎会有第三人知道且经常弹奏,忙道:“祖爷爷是谁?”云思雨摇头:“祖爷爷即是祖爷爷,祖爷爷要见你!”
云思雨领路,穿过浓密花径,来到一处乱红溪边,清澈溪水潺潺流动,溪边,蒸腾的雾气半掩着须发老人正手掂棋子,侧头垂思!云思雨不敢打扰,只向朱少堂道:“请!祖爷爷前面等着你!”渡小溪,过木桥,扶手紫藤竹廊来到老人身边。云母石的棋秤,晶莹玉石棋子,雾气凝结水珠打湿在棋盘上,砰!一子落下激起三两水花。朱少堂低头瞧,脸色变了变,鬼棋手!师傅曾说过,六十年前天山天池琴棋剑三技抗阵,师傅的定风波曲,棋圣的鬼棋手,剑神逐风随云式,斗了三天三夜,没分出胜负!而眼前老人,竟会鬼棋手,还懂得定风波曲,难道!
朱少堂抱拳:“晚辈朱少堂拜见棋圣前辈!”老人抬眉一扫:“你是鬼谷遥的徒弟?”朱少堂点头,老人一指朱少堂身后磐石上的古琴:“即是鬼谷老儿的徒弟,坐吧!”朱少堂转身坐下,手指压在琴弦上,耳旁砰的声响,又是一粒棋子落下。溅起水花涟漪一般横扫而出,尽力催动琴弦,铮的一声鸣响!朱少堂诧异抬手,目光瞧着老人,忽然会意,抱拳道:“请前辈多多指教!”左手按弦,右手食指拨弦而出,劲力注入弦中,铮的一响,回荡棋盘。
二人琴棋相交,棋动弦摧,双方劲力相冲相容,尔退我进。棋扫棋盘,每落一子若钟震鼓扬,激起水珠噗声沉劲,劲力扫出,卷起地上花尘纷扬。与棋子高亢之音不同,朱少堂手扶琴弦,潺潺若明镜溪水,极其柔和的音律,春风般扫过枝藤萝蔓,娇妍花朵随音而荡,蝴蝶般飘然而起。潮湿空气中氤氲起迷乱芳香,陡然,又是一枚棋子落下,扑水颤音小了很多,水珠却被击的粉碎,零碎水珠随着声波颤抖,涟漪一般横扫琴弦,地上花尘卷起土痕,铮的一响,弦音断!
棋驻琴停,漫天碎花翩然而落。朱少堂抬头瞧着老人,手掌拂过断弦,正要说什么,林深处,陡地一声铮鸣,又是琴弦急奏而起。朱少堂一呆,师傅?老人亦是呆了一下,手中棋子落下,未触棋盘,却被弹起。琴音颤抖,劲力环住棋盘,逼得自己无法落子。老人手中棋子被弹起,愣了一下,指尖聚力,棋子再次敲落,扑哧声响,棋子如巨石坠潭,一道劲圈横扫而出,炸起溪水一丈之高。溪水如雨洒落,铮的风鸣,又是一声琴弦林中扫出,折打水珠,力行棋盘,所有棋子平衡般一扫而起。
瞧着悬在半空的棋子,老人有些诧异,正欲拂袖扫落棋子,陡然啪的一响,尽力退去,棋子齐落。
“哈哈!哈哈!”朗朗笑声,林中一人踏足掠出,手中古琴一抛,平稳落在溪边磐石上,灰色影子一闪,一个老人坐在琴前。墨玉簪子歪歪束起凌乱发髻,脸色清癯,手中提着一根古藤打结的拐杖,杖头挂了一个酒葫芦,笑容和蔼亲切。朱少堂瞧到老人,忙敛袍拜下:“师傅!”鬼谷遥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两转,摆手道:“起来吧!你今日这身打扮,还是比较和我胃口!”向着那弹琴老人微笑:“你这棋老怪!偷着试我徒儿武功,可被我逮个正着!”
棋圣听他如此说,脸色忽地黯然:“你收的好徒儿!六十年之约快到了,可惜,我却还没找到一个满意徒弟!”六十年之约?朱少堂没有听鬼谷遥说过。鬼谷遥听他这般一说,神色也是黯然:“六十年!六十年!已经六十年了!想当年你我还有苍延老道,我们三个天山天池琴棋剑三技抗阵,打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所以共同约定六十年后各找一个徒弟,要他们重聚天山进行较量。可现在,唉!老道都死二十几年了!这场较量,恐怕是此生此世,都无法完成!”
朱少堂听两位老人说的悲伤,正劝阻,却瞧小溪对岸栖霞寺主持枯叶禅师匆匆走出,忙迎上去道:“发生什么事了?”枯叶喘着粗气道:“有位柳公子持剑打进来,吵着要见公子,我们阻不住,您快去瞧瞧吧!”朱少堂转头瞧棋圣和鬼谷遥,鬼谷遥挥手:“快去!快去!别要这些俗人来打扰我和棋老怪谈事!”朱少堂抱拳一辑,转身离开。
栖霞寺院,逸飞剑鞘划过,将五个僧人扫在地上,口中呼喝朱少堂,直闯进来。朱少堂瞧他怒气汹汹,自思发生什么事情?刚迈出一步,被逸飞瞧到,龙渊剑出鞘,旋风般卷了过来。枯叶吃惊,朱少堂折扇隔开!逸飞愤怒,瞧他所用折扇乃是当日趵突泉冷纪夜送给雪冰的铁骨折扇,忽然想起程怡话来,雪冰失踪果然与他有关,又是一剑刺出。朱少堂不明所以,侧身躲过:“逸飞,发生什么事了?”逸飞眼冒血丝:“说!你把雪冰藏哪了?”朱少堂诧异:“雪冰?她没跟你们在一起?”逸飞叱喝:“若跟我在一起,怎么会丢?”
雪冰丢了?朱少堂惊讶,手中折扇一划:“你说什么?雪冰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为什么不知道?”逸飞怒哼:“我们已经找了她五天!你竟然假装不知道!雪冰折扇便在你手中,你敢说她失踪跟你没关系,你把她藏哪去了?”失踪五天,朱少堂忽然想到那个雨夜,算起恰好五天。难道那日自己冲撞她,她气愤之下自己离开,竟连逸飞等都没打招呼?不!雪冰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难道她遇到什么危险或者仇敌?
逸飞瞧他不答,宝剑连连刺出,大喝道:“朱少堂,我当你是朋友,没想到你竟然作出这种卑鄙之事!你喜欢雪冰,可她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强求她,将她掳走!如果你现在说出雪冰下落,我饶你不死,如果不放人,别怪我剑下无情。”朱少堂亦是着急,回想当日雨夜,除自己跟雪冰外,还有一个程怡,当时她也在场,难道雪冰失踪跟她有关?
想到程怡,蓦地回想起三年前被她逼得家破人亡跳崖自尽的纪妙莹和被她赶出南京下落不明的秦祁阳,雪冰若真的落在她手中,后果可不堪设想,忙道:“逸飞!你……!”只说出三个字,眼前忽然黑芒扫过,腕上一痛,手中折扇打落在地。朱少堂惊怒:“你!”腕上鲜血流出,来不及包扎,逸飞又是一剑扫来,朱少堂急忙退步,身侧忽然一人呼喝:“住手!”嗤的声响,匕首破空而出,敲在剑柄上,逸飞宝剑一震,差点脱,抬头瞧,云思雨正站在旁边。
匕首扎在地上,握手处一串五彩璎珞夺目异常!她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此高深功力?逸飞握着酸麻手腕诧异瞧她。枯叶上前给朱少堂包扎。云思雨捡起匕首,向着逸飞摇头道:“柳公子,你也忒的鲁莽,怎能轻信他人片面之词,就冤枉朱公子掳走雪冰姑娘呢?”逸飞捡起地上折扇:“那请问朱公子,我妹妹折扇怎会在你手中?”朱少堂道:“这是雪冰送给我的!”逸飞不信,正欲说什么,寺院门口,马蹄声响,转进一人。
朱少堂瞧到曲哲,心中意识到什么!曲哲在他耳边嘀咕一句。朱少堂诧异:“此事为真?”曲哲点头:“千真万确!”朱少堂点头:“好!”转头瞧向逸飞:“一个时辰以后,我保证还你一个完好无缺的柳雪冰!”逸飞怀疑,朱少堂伸手道:“扇子可否归还?”逸飞愣了一下,递出手中折扇:“我与你一起去!”朱少堂眸色一冷:“不用!”袖子一拂,与曲哲一起离开。
水月山庄南京处别院,守卫家丁瞧到冷然下马的朱少堂,忙哈腰迎上。朱少堂目光一瞥:“你们小姐呢?”小厮瞧他脸色不善,忙指手:“小姐在房中!”朱少堂带着曲哲直转后院,守卫仆侍忙呼喊阻拦!吟儿正拿着一叠衣服从程怡房中出来,瞧到气势而来的朱少堂,忙回房中报信!
程怡正在梳妆台前梳理发髻,瞧吟儿没敲房门慌张闯入,心中不喜,手中珠花一拍,转身怒道:“没我允许,谁要你私自进来!”吟儿扑通跪在地上,慌忙磕头:“小……小姐,世子来了!”程怡一呆:“谁来了?”吟儿呼道:“世子来了!”程怡哦了一声,手挽发丝,悠闲道:“我就知道他会来!”转身坐回梳妆台前,拿起画笔,轻轻描起眉来!
房门撞开,朱少堂直闯进来,吟儿忙转身一辑:“世子!”朱少堂瞧着梳妆台前细描黛眉的程怡,手一招:“你先出去!”吟儿忙应道:“是!”掩门而出。瞧着院中偷窥小厮,忙驱赶他们离开,转头四望,随同世子而来的曲哲已不知去向。
梳妆台前,瞧着菱花镜中俏眉如新月的女子,朱少堂蓦地抓在她手腕上:“离间计用得不错!”程怡一笑:“多谢夸奖!”朱少堂手掌一紧将她从位子上拽起来:“雪冰呢?”程怡妩媚而笑,手掌从他束缚中抽出:“雪冰?就是你身边那个小姑娘?她不是一直跟着你,怎么,把人看丢了!”朱少堂没心情听她废话,手一挥,一包东西扔在桌子上:“这是你的手帕!”程怡一呆,忙上前察看,手帕里鲜血氤氲,竟是包了一根断指。
程怡惊呼:“这……这……!”朱少堂道:“你想不想知道这是谁的手指?”程怡转头:“谁的?”朱少堂怒道:“你的得力属下,金豹子的手指!”程怡脸色骤的惨白,颤抖道:“他……他都给你说了什么?”朱少堂一哼:“你们的事情还需要说!当年纪妙莹是他做的,还有祁阳,现在又是雪冰!他欠我妙莹一条人命,我断他一根手指已是仁慈。而你呢?你想我如何处置你?”
程怡瞧他冰冷面庞,乌黑眸子,心中一颤:“难道你想杀了我。别忘了我可是你名正言顺未过门的妻子!”朱少堂冷笑:“妻子,你的借口未免太下策!你若死了,大婚之日自有其她姑娘代你成婚!”程怡呆了呆,知他向来说到做到,忙软下声来祈求:“少堂!”眼前忽然袖影一闪,朱少堂手中折扇压在颈上。程怡吃惊,朱少堂冷冷道:“告诉我,雪冰在哪儿?”
瞧着颈上压下的折扇,程怡惊诧。朱少堂瞧她不答,扇子忽地划下,在她手臂上一挑,将她手掌压在桌子上,冷冷的目光瞪着她,再次问道:“告诉我,雪冰在哪儿?”程怡手腕被他折扇压出一道淤痕,梨花带雨抬头瞧他,心中伤痛,纪妙莹和秦祁阳之事,他都没法这么大的火,难道柳雪冰在他心中的地位真的这么独一无二?朱少堂瞧她不答,左手扫出,锋利刀刃斩在程怡食指中指之间,最后一次喝道:“雪冰在哪儿?”
程怡忍不住泪水涟涟:“我不说出柳雪冰在哪儿,你难道也要断我一根手指?”朱少堂点头:“说!”程怡呆了片刻,忽然叫道:“好!不用麻烦你世子大人亲自动手,我自己断我自己一根手指!”左手探出,按了刀柄向自己食指上斩去。朱少堂诧异,折扇在她腕上一敲,扇折刀柄,砰的声响,插在架子之上。程怡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左手按在右手腕上,哭泣瞧他:“其实你还是在乎我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