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下雨,一直没有停过,在山谷的一侧,有一个村子。
那里的修了一条路,直通村里。
在没有修这条路以前,每当下雨的时候,路上就是积水和淤泥。
人根本没有办法行走,更何况是车。
这条路,不是凭空生出来的,修它,也费了不少的功夫。
据村里的大爷回忆,这条路,可不简单。
看着雨,听着大爷讲故事,是一种山村特有的宁静。
大爷说,“那时候,你还在外面打工,不知道,咱们这条路啊,可不好修!
家家户户沿着旧路造的院子,这修路,要是照着以前路那个宽度,人家根本不给修,铺路的车都进不来!
没有办法,村里的几个干部,跑遍了所有村民的家里,又是劝说,又是挨骂,这才把宽度定下来!
可是,那铺路的大车来的时候,还是出了乱子!”
我很天真的问道,“大爷,那能出什么乱子,谁家把院子往后退几米,不就解决了吗?
那能有什么,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人,哪有那不讲理的人啊?”
大爷笑了,摇头叹息,说道,“是啊,大家都讲理,可是要有一个不讲理的,你怎么办?
你说得轻巧啊,我家院子,往后退三米,要是你家只退两米,你当然愿意,我肯定不愿意啊?
一人一半,谁也不让谁啊!”
我又说,“那就一人一半,那不就结了吗!”
大爷还是摇头,“我家只有一个门口,你家是院墙!
我退三米,最多也就是一个门洞子,你退三米,可不止一个门洞,你愿意吗?
你要说你愿意,那小子肯定在撒谎!
这人呐,都是这样的,公平说的很简单,它就很难去做啊!
两家因为这事,打起来了,本来挺好的邻居,动手了!
就当着那铺路的车的面,打得头破血流!
都进了医院了,等他们两家人回来的时候,铺路的车走了!人家说,再也不来了!
你说,这怨谁?”
我不知道怨谁,因为常年在外打工,我知道,错误有时候,很难归结给一个人。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大爷说道,“那是上面拨款给建造!
不用咱们花一分钱,可是那个机会没有了!
村里的几个干部,都哭了!
可是那有什么用,咱们这个村,十里八乡都出名了,咱们本来名头就很大,是有名的水泥村,咱们村,也不产水泥,人家说的是,一下雨,咱们这村里,就是水泥大街!
我听到这话,我都直不起腰来,咱们村,在以前,可不穷!
就是过五八年的时候,咱们村,都有吃的!
靠什么?就靠种地吗?不是,是靠咱们的勤劳,咱们的智慧!
咱们这里,以前是大集,比镇上都大!
那时候,多少商贩,都来咱们这里做买卖!
咱们村,有自己的石厂!
那时候,咱们铺的石头路,十里八乡都没有那种平整的路面!
大家都喜欢这里!”
“那我也没有见到石头啊?那石头路呢?”我奇怪的问道。
大爷说道,“石头,呵呵,别提了!
石头是石厂产的,石厂倒闭了,把整条大街的铺在地面的石头,都卖了!
欠了一屁股债,村里的村民们,大家伙还了半辈子,才还清!
唉,石厂之所以倒闭,据说是挖断了祖坟!
说什么的都有,我觉得,是人祸,有人从石厂拿了钱,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
我听过石厂的没落,也常听大爷讲那时候的富庶繁华,我也同意大爷的说法,是有人贪污了石厂的钱。
可是,没有证据,你能去说谁呢?
时隔多年,我都没有见过石厂,谁又能知道,真相是什么呢?
我问大爷,“那后来,咱们这路是怎么修好的?也是上面给拨款吗?”
大爷叹息一声,笑着摇头,又点头,我不太明白大爷的意思。
便开口询问,“那到底是谁出的钱?难不成,是有什么富商给咱们村造的不成?有那大善人吗?”
大爷笑了,说道,“富商要真给咱们修路,咱们也要付出的!
哪有白给你的道理!
小子,出去那么多年,你还是太年轻!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再善良的人,他也是有企图的!
记住大爷的话,准没错!
现在这条路,是咱们村,大家伙集资,加上上边的拨款,才勉强修出来的!
你踩在上面,可不能忘了!
这每一寸,都是村民的泪啊!
大家挣钱,可不容易!
大家后来,没有再争执,该扒房子的扒房子,该拆院子的拆院子,该拆门拆门!
人工费,大家雇不起,就家家户户出人,给人家挖沟,打打下手,总算是修出来了!
可是,曾经的繁华,再也没有了!
你小子,要给我记住,别一回来就到处显摆,你没有那个资格,你踩的路,都是大家伙用血汗砸出来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满不在乎,路那么多,那么平整,多少人付出,才能保证它的平整。
每年要修补,每年要修缮,这花费,大家伙出。
雨停了,我起身道别我家大爷,离开大爷家,沿着土路一直走。
来到石厂的废墟,那里是一片洼地,没有一块石头。
我始终搞不懂,村民为什么要在这里造石厂。
石厂又怎么可能倒闭,我们村周边都是大山,并不缺石头。
怎么会倒闭,人祸,又是谁,有这么贪呢?
我脑子里划过村里的土豪们,我清楚的记得,现在的土豪,跟当初的土豪,不是一批人。
因为现在的土豪,在我年幼的时候,比我们家还穷。
人家绝对没有占石厂的便宜,而是靠着勤劳,靠着没日没夜的起早贪黑做小买卖才一分一分挣来的。
我跳下洼地,开始捡一些碎石,捡着捡着,我停住了。
我记起来了,那一年,我很小很小,我来过这里。
那天,也是大雨,天空电闪雷鸣,石厂的大门,是开着的。
我和几个小伙伴偷偷溜进来,偷东西。
石厂,已经有了新的老板,他开厂子,总是丢东西。
我偷偷潜入一个石洞,那是开采石头形成的大洞。
我在洞里,发现了一块人骨。
那时候小,不知道害怕,还拿人骨当武器,跟人对打。
我的伙伴,从那里捡走了一样东西,我现在才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骨灰坛!
想到这里,我头皮发麻,总算明白了,原来石厂倒闭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石厂的人,挖了村里的祖坟!
村民们,把死去的人,集中埋葬在了这里,石厂开采石料,却把埋葬在这里的人,都扔了出去!
所谓破坏风水,我是不信的,我信的是,没人是无情的,大家都不可能,任由石厂,把自己父亲,爷爷的尸骨,都挖出来,那已经不算是人了!
石厂倒闭,是应该的,我大爷,应该是知情的,他不告诉我,是不想让我生恨意,不想让我恨那些挖我家祖坟的人!
那些人,应该也受到了惩罚吧?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生在那个年代,没有挨过饿,同时也很失落,村里都修路了,大家都富裕了,可是,家家户户都很少来往了!
没有以前那种相互帮助的情况了,连过年,都不怎么热闹了。
路是有了,直接通到村里,通到每一户人家。
可是,它却形成了一个网,一个看不见的网,让大家相互之间,不那么熟了。
有时候,宁愿相信陌生人,也不愿信熟人了。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富庶和繁华,比起人情来,一文不值。
在人之至情面前,什么富庶繁华,都是过眼云烟。
不是我没有机会,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没有机会保持那繁华和富庶,而是,我们扔了。
为了我们死去的祖先能够有一席之地,为了我们的后人,能还见青山绿水。
我们的先辈,在最艰苦的年代,选择过更艰苦的日子。
我记得,我们村有人要过饭,有人打了一辈子光棍,有人一生不嫁人。
路,是以前人修的路为基础才修下来的。
不然,任你有再大的机器,你也没有办法,跑进这群山之中。
突然,雨又开始下了,我没有雨伞,只能离开这片洼地。
脚下一滑,我扑倒在地,一根白色的人骨,立在了我面前。
雨很大,却淋不湿我的衣服,我愣住了。
抬头看了眼天空,灰蒙蒙的,我跪在了洼地里,嚎啕大哭。
这里原来不是洼地,不是那个石厂的废墟,而是我的坟墓!
我已经死了,一百年了!
我就是那个石厂的厂长,我就是那个挖人祖坟的坏蛋!
天空雷声涌动,洼地里,白骨皑皑,我脚踏累累白骨,看着他们变成黄金,闪动着诱人的光芒,雨停了。
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