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玉蜻蜓、紫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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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心灵有约

种子。

有时候,我仿佛觉得舅舅他其实就是一粒种子。

印象中,他老是背着个一个装满种子的布包不分昼夜地在武夷山一带走着。

资溪县的不少乡镇都坐落在武夷山中。森林茂密、山势陡峭,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很长一段时间,一些山民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他们靠伐木烧炭、种菇榨笋过日子。太阳从东边的树林里渐渐升起,又从西边树林里坠落。能看得到的就那么一块天空。下山的道路陡峭而狭窄,一步留神便跌进深沟……

舅舅从资溪回到老家若岭村时老这么对大家说。

舅舅是去那儿卖萝卜种子的。从老家若岭村走山道去资溪的山里必须在饶桥一带翻过一座山。这座山是武夷山的一个分支,海拔有多少,舅舅他们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从西边上山到山脊七里,从那边回来到山顶八里,一上一下加起来十五里。山里人家,村子都不大,居住也很分散。有时从这个村到那个村,得走几十里山路。舅舅一个人低着头在林子里走着,头上看不到天,脚下的路坑坑洼洼,笔陡悬崖。一不小心就可能掉进峡谷深涧。可他一个六十多岁的外乡人却老是那么背着个包晃晃悠悠地走着,从夕阳走进月色,从星光走到黎明。

即便是出门做买卖,他还是头戴一顶灰色的、满是尘土的布毡帽,脚穿一双露出脚趾眼的解放鞋。衣服破破烂烂,有时扣子也对不齐,总给人以拖沓、猥琐的形象。加上说话、做事慢腾腾的,给人的感觉是四棍子都打不出个闷屁来。

可就是他,一连十来年,一个人在武夷山中这么独来独往。尽管也掉进过深涧,也曾因口渴找水喝在山里迷了路,甚至,半夜三更与山豹一前一后走了几个小时山路,可每一次他都平平安安回到了靠近余江县城、隶属东乡的他的家。

萝卜是东乡的一大特产。中秋前后下种,年底收获。从泥土里拔出来的萝卜个大、皮薄、肉嫩,生吃水旺旺的,清炒更是一道泻火润肺的好菜。舅舅在余江的集市上卖东乡萝卜种子有许多年头了。

资溪山里人的庄稼地都只有巴掌那么大,加上水冷泥脚深,又缺少阳光,因而大多比较贫瘠。除种些水稻、栽些烟叶之外,几乎种不了什么时令蔬菜。舅舅在一个来余江卖香菇的资溪山里生意人那里了解到这么一个信息,于是准备去那儿卖萝卜种子。由于心里没有底,他先挑一些质地稍差的种子,用一个布包裹着一头就去了山里。起初大家都不买他的种子,他慢条斯理地劝说,好说歹说之后总算有人说话了:“老张,这样吧,我用干香菇换你的种子如何?”舅舅不慌不忙地吸完一袋烟之后,答应了。“你要换就换吧!”一个地方的第一笔生意就这样做成了。

碰到老实人他也会趁机卖个高价,然后像卖胡椒的人一样,从布袋里小心翼翼地捏出一小撮萝卜种子郑重其事地放在人家的掌心里。花了本钱的种子,人家还不在施肥、管理上郑重其事。果然,长出来的萝卜个头大,肉质嫩。山里人淳朴,好坏都记在心里。第二年,他再去的时候,买他种子的人可多呢?几年下来生意越做越大,舅舅挣了不少钱。

不过,他也被惊吓过几回。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在月色朦胧的山林里走着。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穿着白衣白裤、披头散发的女鬼,细听那女鬼还发出阴冷凄惨的哀叹。山里人常把去世的人葬在路边,就是白天阴森森的见了也让人害怕。可他一点也不在乎。他一边继续往前面走,一边问:前面是人是鬼你说话,别吓唬我。这一说,影子果然停了下来。可是就在与他靠近的一刹那,影子突然将他拽住了。舅舅感觉她的手有温度,猜想她是个精神失常的女人,便给了她一个面包,叮嘱她早点回家。

一天夜里,他走累了,打算在一块光溜溜的石头上歇息。刚坐下,觉得身子在挪动,用手一摸冰凉冰凉的,原来他坐在一条正在蠕动的大蟒蛇身上。

“哎哟,山神爷你怎么打这里经过,我算是冒犯你了。”舅舅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平静。

可也有不平静的时候。

那天他从资溪的山里回来,路过快到家的一个村子。当时,天刚蒙蒙亮,突然从树林里窜出几个蒙面的毛贼。毛贼手里拿着家伙,显然是要抢他的钱。舅舅煞有介事地说:“孽畜,天都亮了,还出来吓人?”毛贼说:“别废话,我们是人,还不快把包给我!”。他装着没听见继续走:“我一个叫花子穿得这么破烂,那还有钱?”毛贼一把夺过布包掏了一遍,除了一条汗巾什么也没有,又动手脱下他的鞋子里里外外地摸。摸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最后毛贼溜溜地散了。

毛贼走远了,舅舅慢条斯理地把那顶脏兮兮的帽子取下来,用手捏了捏发现钱还在,不由得笑了。心里说,我张二爷山神都见过,还怕你几个小鬼?

出这事之后,舅舅就没有再去山里卖种子,改卖糖葫芦。卖糖葫芦的时候,头上戴的还是那顶脏兮兮的破帽子,脚上穿的还是那双露脚丫子的破鞋子。只是一天到晚肩上扛着个稻草棒槌,棒槌上别着用红枣、苹果熬好的糖葫芦。就这些糖葫芦,这些年来补贴了一家人的费用。

如今,舅舅快八十岁了。只要天气暖和,他还经常出门卖他的糖葫芦。

今年春节,我们去他家时,舅母拿出他背了10多年的布包。翻开布包,看见里面还残存着几粒种子……

四爷。

我的伯父去世许多年了,人们还时常记起他。

这天,若岭村一个孩子被一头狂奔的牛给惊吓了。当时孩子刚过完四岁的生日,身上穿着那件奶奶亲手缝制的大红肚兜。一头被惊扰了的牛牯沿着进村的巷子没头没脑的瞎闯,慌乱中见一团红红的火苗子就撞了上去。当它看清眼前是一位小孩时,它的前蹄急促了避闪开了,随即腾起了眼看将踩着孩子的右腿。跃过孩子的一刹那,牛牯一个趔趄差点歪倒但最终还是站稳了脚跟,跑了一段路之后,停了下来,远远的朝那个孩子回望。

牛走后,孩子的奶奶将孩子抱起来,拍拍肚兜上的尘土,掀开肚兜仔细瞧瞧,又扯了扯四肢,确定孩子毫发无损,认定只是受了一场虚惊,也就没有在意,让她跟村里那些年龄一般大的伙伴玩耍,自己则忙着手里的活计。

到了晚上,孩子突然叽里呱啦地闹腾起来。然后,又迷迷糊糊,像是要睡觉。可是,刚眯缝上眼睛突然又醒过来了。嘴里急促地呼吸,脸蛋通红通红的。孩子一边哇哇大哭,一边抖动着手脚。孩子的妈妈拍拍孩子,希望她能安然入睡,可孩子就是睡不安稳。朦胧中几次醒来,神智恍惚。年轻的妈妈一摸孩子的脑门,才知道孩子高烧得厉害。不一会,竟四肢抽搐起来,嘴角渗出泡沫……

孩子抽筋了,快叫四爷来。孩子他爸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啊?四爷前些日子不是刚离开了吗?孩子她妈说,这……,这怎么办呢?

得赶紧送乡卫生院。孩子他爷爷说。

可黑灯瞎火,又有几十里路,怕耽误孩子的病情。说话的是孩子她爸。

你骑摩托,我抱着,这就出发!孩子她妈显然十分着急。

到了乡卫生院,医生说,幸亏及时送到,否则孩子就危险了。

一家人在乡卫生院折腾了三、四天,花了上千块钱,孩子最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若岭村。

听到孙女病好出院的消息,奶奶买了一个脸盆样大的鞭炮在村口届孩子,见到孩子脸上舒展着笑容,奶奶悬着的心这才平静下来。她吩咐一同在村口等待的老伴将那个鞭炮燃放了起来。

浓浓的硝烟在村头弥漫时,大伙都说,哎,要是四爷健在,孩子省得这么折腾。

可他老人家不在啊!有人这样感叹。感叹之余,四爷的模样便纷纷出现在大家的脑海里……

这四爷就是我伯父。由于在同族兄弟里排行第四,大家都叫他四叔。后来,年纪大了,就叫他四爷。伯父个头不高,人特精瘦,一双眼睛一笑就眯成一条缝儿。由于父亲去世早,家里很穷,伯父二十七、八岁才娶上媳妇。

从前,伯父曾在有钱有地的人家打过长工。由于人勤奋、心眼好,说话逗笑,东家包括东家的小姐都蛮喜欢她,小姐曾当着伯父的面说要嫁给他。无奈,那时候伯父家太穷,东家觉得女儿嫁给伯父一辈子得过穷日子就死活不肯。两位有情人棒打鸳鸯。

不过,由于这事东家觉得有愧于他,除了照付工钱之外,逢年过节还要捎上一些东西让他带回家。后来,伯父曾亲口对我说,从前,雇人干活的东家也有心肠好的。

别地不说,他巧治孩子受惊吓绝得活就是那东家传授给他的。东家的祖辈是个草药郎中,一生悬壶济世,留下不少好的口碑。到了东家这辈就靠地里种草药积攒的一些钱买了十几亩地。

东家说,但凡惊吓多为幼儿,往往不易觉察,一旦出病便冷热无常、四肢抽搐,口出诳语,嘴冒泡沫,甚是吓人。若不及时救治,自有生命危险。可这毛病有时又非药物所能凑效。

于是,他将他祖辈传授的专治这毛病且不吃药、不花钱的技艺悄悄地传给了伯父。

那年秋天,我随村里的孩子到稻田里拾稻穗。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忽然发现离得不远的地方的一座小山上,有一个黑不溜秋的土墩,我怎么看都像一个老人蹲在那儿,眼睛还直溜溜的看着我。我胆怯了,指给同伴看,他们都说没看见,可我却似乎看得清楚。我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偷望,那老人似乎还在朝我微笑呢。

当天晚上,我便开始发烧,且一直高烧不退,神智迷糊。父亲用了不少办法仍旧无济于事。第二天一早,母亲将我送到一里外的赤脚医生那里。医生向我母亲问了情况后认为我是受了惊吓。医生说,我可能当时已经发烧了,眼神才会出现迷幻和潜意识。这毛病治起来比较麻烦,要康复得三、四天。

听说是受了惊吓,母亲心里有底了,打完点滴就背我回家。回带家,立马叫来我伯父。我伯父让我躺在床上,他随即倒了半碗开水,面向东方喝了一口,然后手指沾上开水相互捻着,一阵呢喃之后,猝不及防地喷在我脸上。之后,对母亲说:你放心,冬子没事的,不信下午就可以蹦蹦跳跳的。果然,到了夜晚我便跟村里一群孩子在晒场上做起游戏来。

就一碗水。几句呢喃就治好了我的病,我觉得迷糊。村里的大人说,四爷用这一招治好了不少受惊吓的孩子。七乡八邻有不少人慕名相求,他都不厌其烦,且都能妙手回春。

有一回,我壮着胆子问伯父他治这毛病的秘诀。他眯缝着眼睛说:没什么,就是有什么也不能说,当年东家交代过他,这其中的秘诀让他不能外传。伯父是个守规矩人,加上不识字,不曾记在纸上,因而伯父死后,这技艺就这么失传了。

可是,每当有人因惊吓出现抽搐的情形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念叨着四爷,念叨的时候都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一些逸闻趣事……

那个人,那个男人……

邹丽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可是,许多事不是坚强就能办到的。

36岁的邹丽26岁的时候,与男人离婚了。那时邹丽的孩子出生才3个月。当时两个人都有工作,是相互恋爱才结合的,可就在新婚的洞房中,男人因为她的一个同事在婚礼的喜宴上向她说了一句较为亲昵的祝福话同时给了她一个含情的眼神之后,男人扳起了脸孔,尔后扯起了嗓门,抡起了拳头。身怀六甲的邹丽一脸的迷惘。

离婚了,邹丽和刚出生3个月孩子相依为命。那些日子,邹丽在乡下一个粮站上班,孩子是唯一的寄托,忙碌和艰辛的空隙有时免不了还会回忆起那个其实已离婚了的男人。孩子每个月的78元钱的抚养费还像一根蜘蛛丝一样联系着他们。每年一、两次与那个人见面取钱都得背着孩子。

有一次孩子回到家中问邹丽。

“谁是瘦子?”孩子歪着脑袋,一脸的迷惑。

“不知道”。邹丽回答得很干脆。

“有人说他是我爸爸!”孩子拽着邹丽的手,瞪大了眼睛。

“是,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邹丽说完,把孩子搂进怀里。

偎依在邹丽怀里的孩子用手抚搓着邹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瘦子不是我爸爸,是我爸爸的那个人死了。”

邹丽点点头。可是她的心里却像塞进了什么东西似地。为了弥补一些什么,她在双倍地传达的母爱的同时,试着继续和强化自己原本拥有的阳刚、坚毅与粗犷,以此努力使孩子在畸型的家庭中尽早成为一个男子汉。

可是,一天晚上,躺在邹丽身边的孩子对正在沉思的邹丽说:“妈妈,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吗?”

邹丽问,“什么事?”

“你得答应我不生气,或是生了气也不能打我。”孩子说。

“是不是又在学校做了错事?”邹丽认真地询问着。

“没有。”孩子说。

“究竟是什么事,你说吧!”邹丽鼓励着孩子。

“我还是怕你生气,不敢说。”孩子坐了起来。

“这孩子,怎么现在变得贼精了。”邹丽坐起来,摸着孩子的头,很亲昵地。“傻孩子,你这么懂事,就是错了,我也不会怪你。”

孩子拽开她的手,脱口而出,“妈,我见到了那个人了。”

“那个人,哪个人?”邹丽显然紧张起来。

“那个个子高,眉毛上长着一颗黑痣的瘦瘦的男人。”

“你肯定认错人了,瘦子很多。你爸爸死了。”

“我爸爸是死了。那个人也不是我爸爸。我不会理那个人。

“那个人没良心,那个人不是人。那个人死了。”

邹丽仿佛对“那个人”很冷淡,这样态度明朗地和儿子对话。

“那个人没有责任感。我恨那个人。”孩子说。

孩子说:有一次幼儿园里的老师跟同事说到他时,老师说,这孩子很懂事,可却碰上了那个没有责任感的男人。老师的同事问,男人是什么样子?老师说,瘦瘦的,高高的,眉毛上有一颗黑痣。有一天,在放学的路上,孩子见到了这样一个男人。男人看了他一眼,尔后就匆匆地走了。

孩子说那个人就是我爸爸。当时,他还停下来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可是,妈妈你却说他死了。

“睡吧孩子,你认错人了。那个人是个好人。你爸爸也是个好人。”邹丽说。

“是好人,为什么不认自己的孩子?好人为什么会抛弃我们?”

邹丽无言以对。

一个双休日,邹丽带着孩子在公园的草地上看别的孩子放风筝。突然,孩子这样问邹丽:“那个人的抚养费为什么老不给我们?你又不上班了,我们哪里来的钱?我知道你没有钱,我没有让你替我买风筝,在这里看他们放风筝,就像我自己在放飞风筝一样。”

邹丽听了心情有些沉痛。没想到,她和同事谈起每月78元的抚养费还不能及时支付的事,竟被这孩子听去了。想起这事,她心里就像灌了铅似的,六、七年了,孩子他爸晓得她家的住址和电话,知道自己有过一个孩子,可从没有联系过,更没有买过一件礼物,见过一次面,这样的男人恐怕世间少有。

她埋怨那个男人,但也希望那个男人能良心发现。她那个单位效益不好。靠轮岗和领取生活费过日子的女人,独立地带一个孩子,还要上学,真难。

其实,孩子他爸还不错,在城郊某学校受聘,有一份固定的工作,每月工资1000多元,在消费水平不是很高的县城是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的,至少每月法院判给的抚养费应该及时给付。可是,孩子口里经常说的那个人就是这样冷酷无情。基于此,她心里真的疑惑。

有一次在大街上,孩子扯着邹丽的手,又对邹丽说。“妈妈,刚才我又见到那个人了。”邹丽莫名其妙。邹丽问孩子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

孩子说:“在开往城郊的公交车上。”

邹丽又问:“你是不是老看去城郊的公交车?”

孩子说:“是的,那是因为你也那么不经意地看。我看你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而我刚才却看到一个人,一个你肯定也想见到的人。”

邹丽问,“谁?”

“瘦子!我想,他就是那个你讨厌的人,我记着他了,等我长大了。我去找他评评理。”孩子很严肃很郑重的样子。

“你别瞎说,你看到的那个人,不是那个人,那个人已经死了。我说过。你别再说了,再说,妈要生气了。”

“好,不说了,那个人已经死了。”孩子说,“就当他死了。”

邹丽听了,心里一阵酸楚,但她必须给孩子坚强。

灯下,邹丽见孩子已经睡着了,便从包里掏出从母亲和大哥那儿挪借过来的一叠钱,一遍又一遍地数着,同时正盘算着将开支什么。这时,孩子的脸上突然有了笑容。邹丽知道孩子在做梦,赶紧把他叫醒。

醒来后,孩子说:“我梦见爸爸了,那个瘦瘦的、高高的男人。他说他没有死,他说他是个好人。”

这时,一向自信的邹丽一脸的迷惘……

梦见春天。

这个冬天的雪似乎下得特别大,聚集在窗台上的积雪好几天都还没有融化。早上起来我发现窗外的小院里特别的光亮。早起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映进来,给人一阵惊喜。

女儿冬冬一醒来就告诉我,昨晚她梦见春天了。我问她梦见了春天的什么?她告诉我她梦见毛绒绒的小鸭子下河里游泳了,她和小伙伴在长出青草的河滩上做种的游戏。我钻进林子的时候,发现树木都长出了新枝。

看着女儿欣慰的样子,我笑了笑。女儿说,爸爸,我为什么做这个梦?我说,你心里想过春天呗。

女儿说完,妻子也告诉我她梦见春天了,还说她以为就到了春天。

我问她梦见怎样的春天?她说她梦见春风吹过田野,种子发出新芽;蜜蜂飞进果园,果树开满鲜花;早餐时,父亲望着门外院子里残存的积雪对我们说,雪都没有融化,可我就梦见春天了。

这一说,我们都觉得奇怪。女儿问:爷爷,你也梦见春天了?父亲说,我梦见院子里撒满温暖的阳光。

妻子笑着说,我和冬冬也做了这个梦,原来我们都梦见春天了。

是啊,为什么大家都做同一个梦呢?父亲说。

我说原因很简单:我家的院子里第一次有了阳光,而且在这个寒冷的冬天。

我家住在县城东南角,住我们家前院的大刘和我一样,原先都在县农机厂从事设备维修工作。多年前,他在一次生产线大检修时负了重伤。一根钢梁砸在他的腰上,导致下身瘫痪。后来,这家其实效益还好、产品也还有市场的企业改制贱卖后,一同在企业上班的大刘的老婆万雪梅也一同失业了。由于要照顾大刘,年过四十的万雪梅只好呆在家中。一家四口,靠伤残补助和低保过日子。风韵犹存、喜欢打扮的万雪梅耐不住贫困和寂寞,经常去舞厅、发廊与男人缠绵,有的男人半夜三更来她家幽会。大刘虽心有愤怒,无奈力不从心,只好搬到二楼以图清静。

大刘家后院东侧的墙边,有一棵大树,就因为大刘的父辈随手栽了那颗树,位于我们两家房子之间的那块有争议的宅基地被大刘家独占了。如今,那棵树要一个人伸出双臂才合抱得过来,大树的枝桠恰好伸展到院墙外。那些与大刘老婆幽会的男人常常顺着树杆爬进来,钻进大刘的家中。

一次,一个男人黑咕隆咚的从大刘家出来,刚爬上那堵高高的院墙。生性倔强、又一辈子痛恨女人伤风败俗的大刘的父亲听到风声后,操着手电筒前来追赶。男人心里一急,一头栽落到我家的院子里,后脑勺不偏不倚砸在花盆上,男人一命呜呼。

死者家属状告大刘,要大刘家赔偿一笔数额不小的补偿费。大刘、大刘老婆一口咬定人是倒在后院的,与他们无关。原告见他们家住的是一栋低矮破旧的房子,料想也拿不出多少钱,还真的把我也列为被告。好在法官洞察秋毫,据理而断,才让我在这场官司里全身而退。

出事后,大刘的父亲对儿媳来了个约法三章,同时把院墙也垒高了。这一来,再也没有男人敢爬墙了。

可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在大刘的身上。大刘发现老婆突然消瘦了,头发一根根的掉。让她到省城一检查,才知道得了那怪病。把那些曾经跟大刘老婆有过关系的男人一个个吓晕了。左邻右舍都不跟大刘他们说话,他老婆万雪梅更是一蹶不振。

刘家陷入绝境时,在医院当医生的我的爱人对我说,大刘老婆那毛病,不通过特殊接触一般是不会传染的。我们是邻居,我看你还是帮他们一把吧。我知道她的意图,那就是让大刘老婆在我公司找个事做。说实话,万雪梅在我们厂里技术是过硬的,我们也正缺她这样的人手。

正说着这事的时候,大刘和他老婆来到我家。坐在轮椅上的大刘一进门便给我磕响头。大刘说:小时候,我们一块下河摸过鱼,我也就不叫你何总了。过去我们刘家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别介意,我今个上门陪不是。有件事还得求你,就是想让我家孩子去你厂里做事。

我说:你孩子未成年,我不敢找童工。这样吧你,你爱人,你老爸明天都来我们公司,我会按情况给你安排事做。至少让你度过难关,孩子继续上学,学费我替你付了。

一席话,让大刘感动不已。第二天,大刘叫人把院外的那棵树砍了。砍了之后,我们的心里也就亮堂了。

车子颠簸了一下。

一辆小型公共汽车从小镇驶向县城,车上载着一群总想看看城里又在流行什么或是总想买点什么的女人。

路是很平坦的,车子也就平平坦坦地走着,车内有了这么一群女人自然安静不下来。

昨晚的电视剧看了没有?那场时装表演也真够精彩的。模特身上穿的衣服颜色鲜艳,又薄又透,这年头变化最快的要数服装。

做模特看来还蛮有意思,什么时髦的衣服都头一次穿。她们个头挺拔,身材苗条,穿上袒胸露腹的衣裳,还真漂亮性感。

也不知道那些时装都在那儿卖,什么时候我们也赶赶时髦。

你敢穿那个,肚脐都露在外面。拍电影电视还可以,若是穿到大街上,男人不像一群蜜蜂把你围住才怪呢。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昨晚电视剧里那个男人,家有贤妻却还在外面找情人。

男女交朋友未必就是做坏事,现在流行精神恋爱。

骗鬼。男人女人搅在一起,除了偷情还能有什么,真那么纯洁的女人没有,男人没一个不吃腥。

也不能光怪男人,女人不贱,男人不爱,你没见如今不少女人,一天到晚,涂脂抹粉,见了男人眉飞色舞,为了迷糊男人数九寒天还露胳膊露腿。还有一些女人好逸恶劳,瞒着男人找大款,打麻将、上舞厅,半夜三更不归家。

哎,我姐的媳妇在招待所上班,孩子刚出生,就急着找保姆,说用奶水为孩子,人容易老,身材会变形。奶水胀得发痛住院,也不让孩子吮吸。

人家那是为了健美。你没听人说,现在有的女人明明是顺产,什么事也不碍着,硬要选择剖腹产,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生孩子疼,好端端地割一刀不也疼吗?

女人就这命,一生都为男人活着。丈夫、孩子、家务、温柔、贤慧、气质、美容、健身、减肥,哎,怪不得那些女孩趁年轻风流潇洒。我们,人老珠黄,生不逢辰哦。

就是,像我们这样生活也真没多大……哎哟……喂,你车子怎么开的。痛死我了。

干嘛开这么快,可得注意安全。

车子拐弯,辗上块石头,没事了。说这话的是司机。

没事?有事可就不好办。你没看见刚才拐弯处,那底下可是条河哦。县城都快到了,可别弄出个麻烦事!

一切都是命,不该死的怎么也死不了。

啐!你们男人说话老那么大大咧咧,出门图个吉利,你这么死呀活呀的,叫人听了不好受。

就是,你们开车的出了门,家里女人从早到晚惦记着,若是晚回来一点,饭也吃不下。

你家男人也是开车的?

不是,他是采购员,一年365天,天天在车上,我真希望你们开车的小心点。

现在,破车子也跑,没技术的也跑,喝醉酒的也跑,说到坐车都有点害怕。

刚才真是命大,车子歪得那么厉害,我都差点挤出车外,你这破车子还腌白菜似的装这么多人。幸亏没事,怪不得这些天,我眼皮老眨呀眨的。

你还说,到现在我心还卟卟直跳,不信,你摸摸。

哎,没事了,你们娘人,也真是大惊小怪。

娘们,怎么啦?没有娘们有你。没有娘们你吃个屁。

你还别说,开车的见了漂亮女人半路也会停车,还要让她坐在旁边。

你问问她们,是不是我叫她们坐这儿的。

我们跟你有缘,就靠了你这儿坐。

我真不想跟你们有缘,等你明天跟老公吵一架,硬要跟我结婚那可不得了。

做梦,你别想得美。

你还不信,你没听说,有一回,有一个女的就跟人家跳了一次舞,没几天,就跟男人离婚。那速度真快,连隔壁邻居都摸不到头脑。

合不来,不就拆伙,这有什么,这叫“与时俱进”。

说得倒轻松,那我什么时候也请你跳次舞。

鬼才跟你去跳舞!你这人没安好心。

人家想你呗,就像电视里说的,日里想,夜里想,时时刻刻都在想。

想死你也白搭。

坐在司机旁边的这位女人挪过身子狠狠地在司机的肩上捶了一拳。

嗳!动嘴不要动手。司机一回避,握着方向盘的手便剧烈地抖动着,车子差点又掉在路边的沟里。

吱!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挤在后排的娘们差点压在司机身上。

可车上的女人没有恐慌,更没有人对司机发出指责,一个个都笑得那么开心……

细节。

那天,我有事去南昌。回来的时候,因省几块打“的士”的钱差点误了车。后来在应急售票窗口买了一张票,是一张站票。这天,天气很热。车内没设空调,过道上站满了像我一样没有座位的人。

我沮丧地在过道一个靠着电扇的位置艰难的站着。我不时地被车上那些穿着铁路制服、推着铁皮车叫卖物品的人吆喝着挪来挪去。三块钱一瓶的矿泉水、六块钱一小包的鸡爪,来回几趟,好像就只有靠我旁边坐着的一个胖胖的男孩买过。

男孩十二、三岁,胖墩墩的。脸黑眼睛小,留着小平头。身上穿着一套显然过大,看上去非常不合身的运动装。男孩手里抓着一包袋装的鸡爪,在众目睽睽之下津津有味的啃着。手上、脸上甚至额头上沾满油腻和杂物。嘴唇辣得又红又肿,汗从脸上流到脖子里。男孩撩起衣衫揩一下额角的汗水之后,昂起脖子将瓶子里原本就不多的水一口气喝了下去。喝过之后,将瓶子在眼前晃了晃。意思是没喝够。

坐在男孩对面的孩子的妈妈朝推铁皮车兜售物品的一吆喝人立马就挪了过来。

水来两瓶。孩子的妈妈说。

好的!那人裂开嘴笑了。凤爪还要波?

再来一包!胖男孩说完看着妈妈,妈妈瞪了他一眼,可还是掏了钱。

男孩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过之后,歪着脑袋、龇着牙又将凤爪的包装皮袋咬开了。

我站在一旁一直看着这位男孩。之后,我的目光落在孩子的妈妈身上。

孩子的妈妈三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苗条、人也漂亮,看上去挺时尚,浑身还散发着幽香。脖子上铂金项链熠熠闪光。手里拽着个蛮精致的提包。她一会儿掏餐巾纸擦脸,一会儿又掏出化妆盒在眼前照照。

人在旅行、特别是坐在火车上的时候,总觉得有不少人都那么眼熟。第一眼,我就觉眼前这位戴着墨镜、穿着短裙、化着淡妆的少妇好像见过。可是,转念一想,无论是电视里还是小说里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多,我也就没有太多的去在意。

当她用显然不标准的普通话开始与邻座交流的时候,我便从她的几个特殊的音符中断定她其实就应该是我们东乡人。

细节往往不经意地透露一个人的内心。我这么不经意地看她的时候,她目光刚好也看着我。看过之后,彼此都会意的一笑。笑过之后,她故意将胸口敞开的裙子的领口煞有介事地往上提了提。我不知道她(还包括别的女人)做这样的一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她的胸其实并不丰满,感觉她做那样的动作实属多余,即使再往下三公分也不可能走光。我一个朋友就说过,这年头胸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不少女人不是因为没有工作烦恼,也不是因为同伴嫁了个好老公而嫉妒,却往往羡慕一些女人有一副傲视群雄的酥胸。

眼前的她似乎就应该是这样一个女人。一些细节让我猜想出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她先前是一个家在农村女孩,从小就长得蛮漂亮,可就是学习成绩不好。即便是这样,她仍是一个男孩喜欢、女生嫉妒的女孩。后来,喜欢他的男孩没有给予她荣誉感的能力,嫉妒她的女孩考上大学与曾经喜欢过她的男孩牵手相伴。让她倍感失落的同时精神空虚。情急之下,这个女孩便赌气找了一个没有文化、没有长相、没有感情基础却又喜欢她的、很有钱的男人。于是,她的成就感便不费吹灰之力灿烂的写在了脸上。可惜的是她的孩子竟然一点也不像眼睛大大的、鼻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身材瘦瘦的她。倒是像他那贪吃又粗鲁的爸爸。

除了金钱之外,孩子是女人的第二个荣耀之本。漂亮女人因为这个“不帅气”的儿子曾经无数次暗自神伤。回过头来,她才发现那些嫉妒她的女孩后来并没有因为太缺钱而生活得不愉快;那些曾经喜欢她却因为她没有考上大学而最终失去联系的男孩因为时过境迁早已不见了踪影。

于是,她戴上了深色墨镜。于是,她在男人又莫名其妙地“外出谈业务”的时候,带着孩子出门。于是,她希望在车上、在旅途能与昔日的伙伴或是初恋情人有一次巧遇……

想到这里,我笑了。这年头,像她这样故作高雅又不免失落的女人太多了。

叔叔,你坐下吧?我看你都站这么久了。突然那男孩对我这么说,并真的让她妈妈往后挪了挪。

坐下吧,我们挤挤。孩子的妈妈朝我笑笑,以示友好。

经再三邀请,我挨着男孩坐下了。我说,谢谢你们这对快乐的母子,孩子爸爸为什么没来?是不是外出联系业务了?

孩子的妈妈问:是啊。你怎么知道?你一定是我们东乡的汪作家吧?

我笑笑。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说。我看过你写的小说。你跟你小说里写的人物一样平实,你笔下的人物大多是生活中的平民,其中的一些细节似乎就像自己。比如今天,你急急忙忙办完事,为了节省钱,你一路小跑到车站,这时火车快开了,你只好买了一张站票就这样站着。

是的。也许人都有阴霾和脆弱的一面,一些细节是无法遮掩的。我说。

说完,我们都笑了……

月夜。

太阳总算下山了。月亮也已经升起来了。弟媳料定是不会回来的,桂花这才决定关上房门,准备去住村东头的弟弟——二槐的家。

月光明晃晃地照着,桂花觉得今天自己的脚步有些乱,心七上八下的跳着。为这事,她已经是第三次上弟弟的家了,前两次都因为弟媳小英在家,她心里准备好的说辞没有说出。好容易盼到这天小英去河对岸的娘家了。

下午,桂花给弟弟二槐打电话,问小英回来了没有?晚上会不会回来?二槐说,听说她妈有点不舒服,估计回来不了。不过,她这人注意多,是否真的回不回来,得等太阳下山、月亮出来才能肯定。

出门之前,桂花又打了一个电话。二槐说,都什么时候了,肯定不会来了。桂花在电话里说,也是呵,小英娘家住河对岸,可是没有一座直通的桥,回来要沿河堤绕一个大圈,途中还得过一片坟地,穿一段林子,凭她的胆量是不敢走夜路回来的。

基于此,桂花安顿好孩子,就直奔二槐家来了。没想到,二槐早早地就关门了。月光照在他家新房上亮堂堂的……

二槐,开门!姐来了。桂花口气不大不小的叫着。

姐?你半夜三更的……怎么来了?老半天弟弟二槐光着个膀子、踏着双拖鞋开门了。门一开,桂花便闻出一股浓烈的酒味来。循着酒味看见弟弟的脸色在皎洁的月光下越发变得煞白。

又喝酒了?小英在家你又得吵架。桂花对弟弟说,老叫你别喝酒就是不听。一醉了就像一头死猪,半天不得醒。

姐,你半夜三更的,找我有事吗?二槐晃荡着一双混浊的目光。

没有。就过来看看你老弟。桂花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以避免直截了当。一旦让弟弟觉得事发突然而顿时翻脸不仅事没办妥还伤了兄妹之情。

那毕竟不是一件温馨的事。

你也别绕弯子,我知道你是来问钱的。弟弟一屁股坐在客厅的长条木椅上,摸出一根烟吧嗒吧嗒的抽起来。你前几次上我家就为这事,我看你没开口估计是碍于小英在场。我是借过姐夫的钱,可我现在手里没有钱。你知道,我干不了力气活,又喜欢两杯酒。近来手气不好,把老本都输光了,你叫我拿什么还你钱?

老弟啊,话别这么说,就算问钱也没错。你家房间都建成这么多年了,这几年小英在镇上开理发店生意不错,听说挣了不少钱。你知道,我家志亮办的花炮厂自从出了那事后就关门了,翠翠大学快毕业,良良下半年又得上高中。我是真的缺钱,才不得已找你问钱的。桂花把电风扇的扇面往二槐坐的那边移了移。

姐,你搞错了啵?我不是办低保的,你啰啰嗦嗦把你家的困难说了一大堆。我知道好兄弟勤算账,也晓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拖着没还吗?我是有原因的。二槐头往一边歪,脸上似乎写着隐忧。

有话你说啊!什么原因啊?桂花有些不耐烦。

原因?有哦!我是不好说。二槐回过头来仰望着大厅的水晶大吊灯。

四万块钱都六、七年来,我们是兄妹才给了你面子。若是旁人我早上法院起诉了。

你给我面子?我还真给你面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你还是去法院告我吧!到法庭上,我一分钱不要还,你还得赔我钱呢。

二槐,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非你想赖账?从前,父母死得早,是我做姐姐的把你一手拉扯大,娶小英的钱我抹掉了;你借钱做生意、建房怎么说你也得还。我就不信法官会不分青红皂白闭着眼睛瞎断案。你欠我家的钱,我还得给你钱?

不信的事多呢。我干脆说了吧。你回家问问姐夫志亮都跟小英她做过什么?再想想这笔钱该不该还?二槐说完这句话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桂花坐在那儿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此刻,她脑海里一片空白。想想以往发生的一些细节,她觉得似乎真的不是空穴来风。她男人志亮事业红火时,是有过几个女人,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跟小英也有关系。想到这,她心头顿时涌上一股火焰,二话没说,起身就出门了。

二槐怕她这个烈性子的姐姐出事,紧跟着桂花就出了门。谁知,他俩刚来到屋后那棵大樟树下便看到了这样一幕:在一辆摩托车旁,喜欢穿花格子、低领口短袖衫的小英跟一个蓄着长发的男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这蓄长头发的男人在不大的若岭镇谁都认识。这人虽然年纪不大,可却是镇上的老大,因持刀抢劫和聚众斗殴坐过几次牢。

见此情景,兄妹俩都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几乎是在同时,小英和那个男人也发现了他们。男人说,那个敢过来,我就捅死你。男人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在头顶上飞舞。

二槐顿时怯懦地呆在哪儿,只有桂花勇敢地走上前去。桂花说,你们这样欺负我弟弟,我要到公安局告你。看你们还有什么可以抵赖的?

见桂花这么亮着嗓门,男人灰溜溜的离开了。

桂花、二槐、小英三人彼此无声地呆在那儿。

盛夏的夜,月光依旧明晃晃的……

浪漫的情人节。

林子可是第一次在情人节的夜晚单独与没有见过面的小叶约会。之前,小叶曾经对他说过,情人节的夜晚能规规矩矩待在家里的都不是优秀的男人。

这回他要优秀一回。林子骗爱人徐岚说单位有个材料得加班,出门之后就如约去了桃花溪。那时,月亮还没有出来,溪水在一片桃花林之间流淌,远处的山朦朦胧胧。林子觉得在这种氛围里单独见叶子肯定非常浪漫。一路上,他想象着彼此见面的那一刻的惊奇和激动。

以前,林子没有过婚外情人,自然没有感受过情人节的浪漫。自从网上QQ聊天认识了小叶之后,他才觉得自己平静的心湖应该泛起些许涟漪。

与小叶认识是一种缘分,他和小叶都这么认为。既然都冲着缘分而来,就都敞开心扉。彼此相约成为对方的知己。其实,在心里,他们都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情人了。情人节到了,小叶在QQ里问林子是否想有个浪漫的约会?林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林子觉得QQ里的小叶纯情、稳重,能与她聊天、交往肯定是一件快乐和温馨的事情。小叶穿着淡雅素洁,言行举止文雅,因为喜欢看散文,常常把自己和生活演绎得多少有些浪漫。

小叶在县城开了一家知名品牌服装店。看上去气度不凡却行事谨慎的小叶几乎天天在店里打理顾客。只有上街买菜的一瞬间她才有接电话、发信息的闲暇。小叶的男人万志辉是个乡村教师,个头还没有小叶高。上过大学的万志辉之所以死心塌地的看上小叶是因为小叶做女孩时就长得很漂亮,尤其是她的含情脉脉的眼睛、修长苗条的身段以及她的甜美温情的微笑。小叶之所以答应他是因为觉得他求婚的态度真诚,又有一份固定的工作。觉得看上去鹅头鸭脑的人,为人应该本分。加上小叶从小就喜欢老师这个职业,曾一心想考上师范,以后当一名乡村老师。可是,中考最终差了几分没有如愿。高考考起了一所普通高校,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没有钱去读。就这样,有想法、有期盼、很美丽的小叶最终便嫁给了当老师的万志辉。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着。忽然有一天小叶发现男人有了外遇。男人先是百般狡辩,而后是苦苦哀求,风平浪静后继续暗度陈仓甚至变本加厉、毫无顾忌。小叶在一次次忍让和迁就之后,竟然束手无策。期间,小叶像一叶小舟在浪尖和波谷中起伏。最后,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憔悴至极。她也萌动过结束这场错误的婚姻的想法。可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和自己的事业,她选择了退却。索然无味的日子,她常常彻夜未眠。

打开QQ才知道,在我们的面前还有一个充满阳光、色彩斑斓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顾忌、没有距离。面对两个方框,谁都可以敞开心扉。

林子就这样不经意地走进了小叶的视线。渐渐地他还知道了小叶的名字和小叶网名“海棠花开”的真正含义,知道她是一位受过伤、渴望一份安慰又身居闺阁的女人。

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但知道你是一位真诚和可以信赖的人。小叶在加林子为好友的第一次聊天中就这样说。可是,当林子问及她是谁?又是怎样认识他的,她却怎么也不肯说。小叶说,知不知道名字并不重要,不过相信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后来,他才知道她是一个很想做一位贤妻良母的女人,却因为男人的出轨深受创伤,身心疲惫。

我能帮你吗?有一次,林子对小叶说。

你能帮我什么呢?小叶问。你是一个行为习惯和思维方式都很传统的人,又有一个幸福和快乐的家庭。你对社会、对家庭、对孩子都有一份强烈的责任感,以至晚上几乎从不出门,这样的男人能帮我什么呢?小叶说,如果我有事约你晚上出来,你会吗?

你怎么这样了解我呢?林子说。我们不是曾经聊过许多话题吗?不会没有收获吧?

是哦。我挺感激。明天是情人节,我可以约你出来见一面吗?

你老公知道了怎么办?我说。他告诉过我,他男人在全县最偏远的山区一所学校当校长,这些年一直与他学校里的一位女老师搅在一起。

叶子说,他在学校不会回来。几乎每一个情人节都是我一个人过。

我也当过老师,在那个环境过那种日子发生那样的事情很有可能。不过,过去了的事就让他过去。这年头,对于许多夫妻来说都是一种考验,一种挑战。不过,日子总是往前走的。你说是波?林子就像居委会主任,在安慰着上街道办求助的受委屈的妇女。当然,你也应该出去走走,特别是有月的夜晚,约个知心朋友,袒露心迹的同时感受那份宁静、温馨和浪漫。

你不是答应什么事都帮我吗?小叶突然冒出这一句。你不是一直要见我吗?明天是情人节,那我就约你出来聊聊哦。

好吧。我也正想找你谈谈。去哪儿?林子问。

城南桃花溪。小叶说。明晚八点我们不见不散。

那一刻,小叶终于出现在林子跟前。小叶说,谢谢你这么在乎我。说实话我好想抱抱你,可是不能,因为有人会生气的。

谁啊?林子问。

你看看就知道了。叶子把她的同学徐岚从她的身后拽了出来。

林子一看是自己的爱人顿觉有些唐突,没想到爱人却朝他莞尔一笑。

谢谢你们。让我的这个情人节变得这么浪漫。

月下,小叶搂着他俩的肩膀高兴得跳了起来……

打赌。

马主任有一嗜好,爱打赌,且常赢,让小陈、小刘他们几次掏了口袋。女会计小杨和我很少参与,却常常被邀做裁判和见证人。这差事好,输了不掏钱,赢了同享福。可这一回,我也跟马主任打了一个赌并毫无悬念地输了一场。

这天,小刘、马主任、小杨和我像往常一样陆续进了办公室。小刘人勤快,为马主任倒了一杯开水后将头天散乱在桌子上的报纸收集起来。女会计小杨年轻漂亮,斯斯文文。她用毛巾擦了一遍桌子之后,开始把那本新到的女性杂志放在抽屉里埋头看了起来。大家都像小杨正儿八经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小刘在记一天的工作日志,小陈摸出手迹看信息,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小了。笑过之后,一笔一划地挥着信息。我在电脑上正想写一篇小小说,可一听到马主任移动椅子的刺耳声突然冒出的灵感顿时跑得无影无踪。这会儿正冥思苦想。就这样,大家各忙各的,一时几乎鸦雀无声。一片静谧中,只有马主任的位置上不时地发出动静,原来,他一直在坚持锻炼。马主任中年发福原本很正常,可他老担心给人老态龙钟的样子娘们不喜欢,领导不提拔。于是,私下决定减肥。每天,他一来办公室便先要做一回椅子操。只见他手扶桌子,蹬腿弓腰,一起一伏像老汉推车。有时用力过猛,桌子、椅子乒乓作响。不一会,额头上冒出汗珠来,大家见了都暗自好笑。

现在的人也真够大胆的。昨晚我在公园散步,见一个熟人与他的女同事搂着在一棵树下亲吻,弄处我尴尬至极。小陈这天显然迟到了,一进门便说了一件大家都爱听的新鲜事,意在转移马主任和大家对他迟到的在意。

一听这话,马主任即刻停止了运动,并接过话茬。亲个嘴儿又没什么?人家外国人一见面就拥抱接吻。还说是礼节呢?

没什么?你敢随便亲别的女人?小陈显然又在引诱主任上钩。

有什么不敢?你又想打赌?没想到马主任却主动出击。

打赌就打赌!刚记完工作日志的小刘一听打赌陡然来了精神。你与小杨亲个嘴,我出一百块。

我也出一百,信息还没发完小陈就接过话茬。

我出两百。其时我正为忘了的灵感搜肠刮肚时听说马主任要跟小刘他们打这个赌我立刻变得兴奋起来。因为小杨在我眼里一直是一位性格内向,处事稳重的女性。虽为人妻人母,可是却很少与人打情骂俏,时刻保留着一位标准的淑女形象。我想即使马主任胆大包天,小陈也不可能配合。基于此,我头一次下赌,很想赢马主任两百块钱。心想,反正他的钱来得比我们容易。何况这回他准得输。

赌就赌!你量我不敢。马主任看了一眼小杨。小杨!我们跟他打个赌,不就是逢场作戏亲个嘴吗?没什么!

小杨听马主任叫她,才从抽屉里抬起头来,脸红扑扑的。她说,你们打赌,怎么把把我给扯进去了。

小杨话没说完,小刘说,杨大姐没你当配角,这戏怎么唱?

小杨,这个赌我是下了赌注的。下赌注我还是第一次,是赢是输就看你了。我说。

没事。你们交钱吧。马主任似乎胸有成竹。不一会,马主任手里就拽着四百块钱。

气氛很快达到高潮。大家的目光刷地一齐集中到马主任的身上。只见马主任一步步地走到小杨身边,小杨也不躲闪,两人像拍电视剧一样,先是眉目传情,尔后双双张开双臂,徐徐拥抱,最后竟深情的激吻起来。动作是那么协调,感情是那么投入,俨然一对久别的情人。

小刘、小陈不知怎的竟被此情此景陶醉,而我却忽然感觉到一种尴尬。等小刘、小陈也有了这种感觉之后,屋里突然出现一段空白。

关键时刻还是小刘机灵,他带头为马主任的壮举鼓掌。只是掌声过后,马主任的脸上似乎出现一丝难以掩饰的神色。不过,很快又绽放出了像往常一样的胜利者的微笑。这微笑让小刘、小陈和我一脸的迷惘。

当晚,当我正要为我意外的损失了两百块钱要找小刘算账时,小刘说,你小子只管闭门造车,现如今许多事情玄乎着呢?实话告诉你吧,这次跟马主任打赌我是晓得要输的。小杨与马主任相好是我最近发现的,只是没想到发展到了那种默契的地步。不过,我们花几百元钱也值得,算为马主任办了一件实事。

小刘说,马主任在当主任之前也常跟领导打这样的赌,也和小刘他们一样输过。

后来,马主任成了马局长,小刘果然接替马主任成了主任。但是,小刘成了主任之后,小陈和我再也没有跟他打过赌。

都是领导。

那天,郭平在超市见到原来的同事小河,便习惯的叫了一声“领导”。顿时,周围有好几个人都回过头来注视他,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小河受宠若惊之后对郭平说,你小子戏弄我,我一个打工仔什么时候成领导了?你封的?郭平说,以前,你是我们车间的车间主任。官职虽小,可毕竟是我领导啊。哈哈!

郭平原先与小河在一家企业上班。厂子倒闭后,小河外出打工,他凭自己的文字功夫在县里的一些单位和部门谋了几份差事,做的都是秘书之类的工作,接触的都是领导。单位领导大的小的,谁都可以发落他,他谁都不能得罪。由于单位来人、陪领导出外办事、替领导开无关紧要的会议的时候经常与五颜六色的领导在一起吃饭,这些年他也的确认识一些领导。桌上,大家一个个毕恭毕敬、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称呼谁都是领导,谁都可以豪言壮语,作出不用兑现的承诺。出了门,谁都不把酒桌上的话往心里去。有的在大街上碰到也装着不认识,有的见了面也的确记不起名字。郭平杂事多记性差,为了避免出错,见了有些面熟的打招呼时都叫人家领导。大多数人听了还蛮高兴,给他递烟、跟他握手寒暄。只有真领导、大领导听了才会表情生硬的哼一声了事。

郭平心里说,哼一声就哼一声,我又不求你办什么事。地球人都知道,现如今,办什么事不花钱都是不可能的。对于乐于接受的打个招呼也没什么,至少让大家图个心里快活。

郭平长这么大,除了不送礼谁都可以当的“一家之长”外,跳蚤一样大的官都不曾当过。有时耐不住寂寞,也蠢蠢欲动。可是,一进游戏圈打听那买卖的价位差点吓了个半死。如今,都到了知命的年龄,当官发财的美梦早已丢到了脑后。

不过,却有不少人见了面也叫他领导。这是因为他常与领导在一起吃吃喝喝,深受领导言行举止的熏陶,无论在外形上还是神韵中都有几份领导的模样。

有一回,他与一个来城里办事的老乡在街头说着话,一个熟人跟他打招呼,也叫他领导。老乡眼睛瞪得骨碌圆。郭平说,叫着玩的,徒有虚名。

这之后不久,有一件事就让他为难。那就是他的一些老乡和乡下的一些同学见了他老点头哈腰正而八经的求他办事。他说办不了谁都不相信。

有一回,郭平的一个老乡找到郭平,要他帮忙为他在乡里一所村小学当校长的儿子挪个位子。郭平说,管他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就是认识空口说白话也没有用。郭平把人家提来的鸡、捉来的鸭统统让人拿回去,说我办不了事。人家不信,问是不是东西少了,没给钱?就又从口袋里悉悉索索的掏出几百块钱来。郭平说,这些钱还不够叫人带路。找他的人说,你不是领导吗?怎么一点面子也没有?

郭平急了。老叔哎,现在拉煤灌气的、守门逻街的见面了谁不叫领导?

求他办事的听了一脸的无奈……

给领导一点眼色。

我说的这位领导就是我们紫溪县新来的县长侯形象。侯县长尽管貌不出众,才不超群,却有不少人敬重他。这时因为他性格随和,不少人都曾经跟他开过玩笑,甚至还有人跟他使过眼色。这人就是我在县电视台的朋友何乐。

何乐扛摄像机跑本县新闻差不多有30来个年头了。凭资格和业务能力他应该是台里的支柱。他拍新闻有独特的视觉、有个性的语言、有生动的画面,尽管题材老套、人物眼熟、环境知晓,可经他的慧眼就能出新意,至少能让人耐着性子看完。

现如今,县级电视台的新闻节目播出的都是县领导开会的消息。一天下来,书记、县长、四套班子都做了什么,三岁小孩都晓得。一些退休老同志甚至连每一位领导胖了多少、这天有没有喝酒都从电视画面上看得出来。

领导的新闻都是何乐所在的要闻组给弄出来的。作为台里要闻组组长的何乐多年来一直负责跑县长的新闻。有人说,这何乐县长跟了几任,却还只是个“付台”(长)。对此,何乐不觉得冤枉。他说人家章台干了三十八年才挪到台长的位子。

新闻这碗饭难吃啊!好几次何乐都对我说这句牢骚的话。起初,我不理解。就说,人家有事要见县长,还得请人引荐,你天天跟县长打交道,还能不阳光普照,霞光万丈?何乐听了,立马接话。阳光普照个鬼,霞光万丈个屁哦!我们跟领导总有一段距离。好事你别去想,不出错、不挨骂就阿弥陀佛。

他说这话的意思我明白。他对我说过几次,跟领导拍走访和开会的镜头得小心翼翼。谁在前,谁在后,谁在左,谁在右,谁在画面中停留的时间长短都有规矩。最难拍的是主席台上领导讲话的特写镜头。有的领导老埋着头看讲稿,有的一个劲的眨眼睛,有的一见镜头就出虚汗,还有的喜欢抓耳挠腮。碰上这样的领导,哪怕五秒钟的镜头你也得折腾几分钟,有时还得反反复复拍几遍。

何乐就因为这事挨过台长一回臭骂。几年前,县里来了一位姓贾的县长,贾县长喜欢搞形象工程。一任下来,没有那一项工程有形象。贾县长身材魁梧,肤色黧黑,不拘言笑,偏偏喜欢上电视。头一次,何乐帮贾县长拍开会讲话的特写镜头时把贾县长的脸拍得老长,让人看上去太严肃。新闻在电视台一放,政府办李主任立马打电话给台长,台长在电话里把何乐骂得狗血淋头。骂过之后,何乐做了辩解。台长认为何乐的辩解有道理,就将贾县长在脸型方面存在的“实际情况”对政府办李主任实话实说。最后,李主任说,何记说得有道理,算了吧,下次提醒何记尽量注意一点。

为这事,何乐好长一段时间乐不起来。后来,他想了一个办法。他自己花钱买了一顶赵本山戴过的那种模样的帽子戴在头上,帽子上还夸张的镶嵌了一个猴子骑羊的图案,每当拍贾县长的镜头时他就戴着,何乐将镜头对着贾县长拍摄时,贾县长一看就乐了……

县长在镜头里笑了,台长自然要笑着拍何乐的肩膀。

可这回来了个侯县长,又把他难住了。

原来,这侯县长是属猴的,不仅长得像猴,而且生活习性也像猴。何乐跟他摄像时,他一刻也不停,不是抖肩膀就是晃胳膊。第一次何乐拍他做报告的镜头拍了几次都不理想。他想再次重拍时,他的讲话完了。何乐硬着头皮向台长请示,希望台长出门要求侯县长重拍一个他讲话的特写镜头。

谁知,侯县长很快便答应了。侯县长回到会场,在主席台上面对空荡荡的会场重拍了一组讲话的镜头。当时,侯县长对何乐说,我尖嘴猴腮不上像实在是难为了记者。今天是第一次,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就折腾一回。以后,你们要尽量少拍或不拍我的镜头。我这人最怕照相、上镜头,一见拍照的就想起读书被罚站。我小时候得多动症,是一位位老师用他们那一双双犀利而又真诚的眼睛时刻提醒了我,才让我这只笨鸟飞了起来。这些年,我在不同的岗位上,时刻记着老师的眼睛,时刻警醒自己,在没有伟岸的外表、没有帅气的形象的劣势面前,只有努力工作、脚踏实地,才能赢得人民群众的信任和好感。

一席话让何乐觉得眼前这位相貌平平的县长的独特魅力。临了,侯县长叮嘱何乐下次一定要拍我侯形象的“形象”时,最好像老师一样给我一点眼色,意在提醒我。

何乐把领导的话牢牢的记在心里。拍摄侯县长近镜头时,何乐总是先让他稳定情绪,而后心领神会地给他使个眼色。侯县长领悟了,会意的浅笑之后头不摇、肩不晃、手不挠。

何乐给领导使眼色的事被章台长知道后,又把何乐找来训话,何乐只得把侯县长的情况和对他说过的话对台长说了。

台长听了感触颇多……

旱地漂流。

这天晚上,小牛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跟王县长来到观音山景区漂流。

观音山是若岭县境内最高的一座山峰。3年前王县长招商引资开发了这里的旅游项目。一期完工的漂流项目一炮打响。小牛他们到那儿一看,操各种口音、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真多啊。有的在那儿排起了长队,有的穿上了救生衣准备下水,有的坐在皮筏艇里就要出发。从峡谷上游蓄水坝中喷出的一股溪水急速的推动着一只只皮筏艇前进,游人在筏中或颠簸、或碰撞、或回旋、或坠落,无不感到神情激荡、心潮澎湃,一声声清脆的尖叫声在峡谷中荡漾……

小牛和王县长被景区工作人员提前安排上了皮筏艇。小牛叮嘱王县长坐稳之后,他便开始掌舵出发,皮筏艇旋即启动。在经过第一个落差时,两人一阵兴奋,脸上都露出欣喜;到第二道险关时,两人有些紧张,两人定了定神还是通过了;到第三段有一个落差较大的滑道,下面是一个深潭,他俩抓紧筏子、稳住桩脚,很快就溜进水潭,筏子从浪花里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很快就露出水面,不时的在水面打着转儿。一圈、两圈、三圈……。

小牛突然发现这潭里的水渐渐地少了,王县长吩咐用力划桨趁早离开。可是,两人手里的桨似乎凝固了,怎么用力也使不上。最后潭水干涸了,他们的皮筏艇被搁浅。王县长情急之下,双手合十、磕头求仙。折腾了一番,皮筏艇还真被魔力驱动上了岸,继而在一块长满野草的旱地上滑行起来……

小牛和王县长都觉得纳闷。也难怪,小牛这些日子烦啊。时值盛夏,酷暑难耐。境内观音溪漂流十分火爆。省内外都有人慕名而来,其中不少是领导的朋友、兄弟县市的同仁。他们少则三、五人,多则一团伙;有的携妻带子,有的邀小蜜、情妇,有的领同学战友……,只要有那么一层关系,谁都不能怠慢。他们一来,作为县委接待科的小牛就得周到安排,吃住行游乐得全程照应,且都得掏钱。除此之外,县局各单位、部门也一样,为接待费用过大叫苦不跌、怨声载道。

若岭是个山区小县,人口不到8万。过去大多靠在山里烧木炭、种蘑菇、贩卖木材及开办石材加工厂营生。全县年总产值不足九千万元。新任的王县长是土生土长的若岭人,名牌大学管理系的高材生,在邻县当了几年镇长、书记、副县长之后由于政绩卓著提拔为县长之后,他主动提出要回老家若岭任职。到任不久,他就动员他在海南搞旅游开发并挣了大钱的同学前来若岭考察。谁知,他一眼就看中了崇山峻岭、沟壑溪流的观音山,先期投资1000万搞观音溪漂流。由于落差大、路程长、基础设施完备,几年下来,便声名卓著。外商接着又用盈利进行其它景点开发,使之成为具有一规模的旅游景点,安排了景区近1000名山民就业不说,还带到了第二产业的发展,壮大了县域经济。

可是,新的矛盾也逐渐显现出来。辖区各单位、部门几乎天天有方方面面的人来,其中大部分都是有利害关系的。山里人纯朴,来的都是客。只是到了年关,才知道,奖金、福利发不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问题都反映到政府,王县长也深有同感。为此,他专门开了个会,会上大家统一了认识:包括政府在内一不能老揩外商的油;二与工作无关、非主管单位一律不接待;三除特殊情况一律安排在政府、单位招待所或单位食堂用膳、按统一的标准执行。政府办将这一精神以文件形式下发各单位、部门、乡镇甚至景区。

一时间,还真凑效。不过,后续反应又陆续显现。若岭县准备拓宽去景区的公路并延伸连接刚开通的高速公路,可是出县界到哪儿都卡壳,不是瞒天要价就是相互推诿。横向、纵向甚至来路不明的人员来境内各单位、部门进行莫名其妙的审计、验收、检查、督导明显增加;县局领导到省里、市里开会见到的笑脸也少了,交叉考核、综合测评得分数明显下降。

问题又反映到政府,王县长摸摸秃顶发话了:按既定方针办!走了财神庙也空。

没想到,还真被王县长撑住了。王县长说,大家加把劲,把工作做得一流,谁怕谁?

小牛说,领导诶!我压力大。你那个标准我执行起来难啊。你也知道,政府办也对一些人不好把握。有的说是市领导、省领导的亲戚、朋友,我们怎能都认识?又怎么好去证实。尤其是一些叫得出领导名字的女同胞,有姿有色,有情有调,你搞不清她的来头,更不能得罪。稍有怠慢领导一个电话我们都得挨批。哎,难啊!

王县长听了沉思起来,半晌他说:是啊,做昨晚我还真做过一个梦,梦见我们俩乘着皮筏艇在旱地里漂流呢?

小牛说:那真巧呢,昨晚我也做了这个梦。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植树。

这天一大早,我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说要我请客,我听了一头的雾水。

我说我一没中彩票、二没加工资,平白无故请什么客。朋友说,你提拔了啊!当然要请客。

请你个头、提拔个鬼!我电话里说。你摸摸脑门,看看天,莫非高烧说胡话。我情场缺缘、官场失意。办公室副主任当了若干年,一不烧香、二不拜佛,谁提拔我?别人家的媳妇岁岁青春常在,我一个副字年年风景依旧。

这回不是提拔了吗?朋友说。我们也纳闷,都怀疑你时来运转,福星高照了。

什么啊?我越听越玄乎。此话从何说起?

我问你,你昨天不是去植树了吗?朋友一本正经。

去了啊?我说。

这就对了。这客你得请!都朋友了,别打哈哈。你高升,哥们脸上有光啊?

我还是不明白。又问。谁说我提拔了?

县里昨天不是组织各机关科级以上领导去若岭岗植树吗?你不是也参加了吗?朋友说。

我是去了,可我不是科级领导啊。我开始摸着点头绪。

我只得这样解释:单位接到通知,副科级领导植树节这天必须集中到开发区附近的若岭岗植树。我将政府办通知的精神和要求向单位领导说了。单位领导都说这天恰好有重要的事务要处理。这样,植树的事就由一把手交代二把手,二把手交代三把手,三把手交代四把手。四把手交代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人随和,平时待我也不差,什么事都放点权。关键时刻,办公室主任把这事交代给了我,让我临时找几位单位聘用人员代表单位去植树。我推脱不过,就扛着面旗去了。

是这样啊?可电视新闻里都说是各单位科级以上领导参加植树呢!轮到我朋友一头的雾水。

下班回到家,本县电视台刚好重播那则新闻。里面还真有我的一个清晰的镜头。再一看,常跟我家灌气的李细狗也出现在镜头里。

原来,他老婆的表姐夫也在一个单位当一把手,跟他长得蛮像。基于此,他曾几次参加了要求局领导参加的、其实大家都晓得不重要的会议,自然也得了比帮人家灌气高一倍的工资。

看到李细狗植树的画面,再听听播出的文字,我味如嚼蜡。

秘书老刘。

老刘做了10多年的秘书,服务过的10来位领导都提拔了,老刘却一点也没有进步。如今,年纪大了,头发也白了,“刘秘书”的称呼却一直被人那么叫着。老刘仿佛一点也不在乎,老是对人说:做秘书好。你看,我身材保持得多好,男人老来瘦金钱也买不到。

老刘还是小刘的时候,就写得一手好文章。就因为文笔好,有人把他从一家镇办企业调到宣传部。一时间,署了小刘大名、反映领导工作的新闻、报道便上了多家报刊。不久,县里的领导便提拔了,小刘也出名了。

小刘文字功底好、悟性高,对领导的意图、嗜好、心里能揣摩透彻、领会到位。尤其善于把领导的乡俚土语和啰里啰唆、常人其实不知所云的讲话换成恰当的书面语言,概括出简洁、精当的领导所要表达的意思。为此,他常被领导他的领导表扬。当然,小刘有出息,自然是领导小刘的领导的功劳。领导小刘的领导提拔了,小刘还是小刘。只是找他写文章的人多了。

没多久,何县长就找到小刘,要小刘到政府办做他的秘书,替他炮制大会小会的发言,省里市里的材料。小刘有点不乐意,对此也没有表现出欣喜。旁人都觉得能替县长写材料,打个“哈欠”也吓死人。可小刘却高兴不起来,原因是在大领导身边有许多拘束。再说,他也不喜欢写那些作腔拿调、行文八股的文章。

可是小刘耐不住同学、朋友的蛊惑以及领导的盛情。人在江湖,小刘有点身不由己。既然成了领导的秘书就应该投其所好。趴在灯下,小刘天天写的是领导的讲话。官话、套话、行话甚至假话都得说得顺畅,说得响亮,说得有模有样。尤其是亮点工程要着力渲染、大力弘扬。一年后,何县长又提拔了。只是小刘在朋友的眼里变得不诚实了。朋友说,好端端的一个人怎就成这样了。好在这话没人当着他的面说,小刘也就不知道。

提拔了的一茬一茬的领导在跟小刘话别时都夸小刘是个人才,都盛赞他的文章写得好。可是私下里都这样评价小刘,说小刘“书卷气”太浓,天天跟领导在一起,言行举止还保留有文人的傲气。小刘知道领导希望他像领导一样说话打官腔,见了上级点头哈腰,关键时刻说假话不脸红,可这些小刘就是适宜不了。也有提拔了的领导说要提拔小刘,小刘无动于衷。依旧好几个晚上昏天黑地写他的文章;领导的岳母仙世他送了一个花圈、磕了一个头就算完事。结果领导又像那些领导一样对他说,其实我真想提拔你,可你那个位置很重要,一时又找不到你这样的人才,只好……

领导一“只好”,小刘也就只好继续呆在那个岗位。就这样小刘成了老刘,可成了老刘的老刘行事的作风还是小刘,依旧保留“书卷气”,年复一年像一头笨牛一样为一茬一茬的县领导做着秘书。直到有一天,他服务过的一位领导出了大事,上上下下殃及了不少人,做了他3年秘书的大刘却一点事也没有,大家才用异样的目光审视他。

前不久,在县廉政工作表彰大会上,老刘被评为“十佳清廉公仆”受到表彰。

老刘手捧奖牌时心里五味杂陈……

规矩。

老张在这个有着20多个人的单位算是最规矩的一个。这规矩也成了他冥顽不化、老朽呆板的代名词。

老张在这个被人称之为喉舌的单位里鼓着腮帮子吹了多年的喇叭,抬了多年的轿子,被他吹过、抬过的人都红了、火了、提拔了、发财了、风光了,可老张依旧还是老张。还是老张不是因为老张没有本事,而是他太守规矩,换句话说不懂规矩。

十来年前,大家就这么议论他。因为比他晚几年进单位来的人,都提的提、拔的拔,可他却一直都原地踏步。有时他自己也这么自嘲,说他就像站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虽然步子没停,脚下的路反而往后退着,你就是怎么折腾,还是老地方。

后来,可能是年纪大了,领导把他安排到秘书科,负责接接电话,取取报纸,发发文件,做一些七零八碎的事儿,其中包括单位红、白喜事大家赴宴时代缴礼金。

这事其实挺烦的。单位20多个人,除老张二、三十年不建房、不乔迁、儿子读大学不办谢师宴之外,谁没有搞过请客的项目,有的两年请了四次客,一是儿子考上大学,二是新房搬家,三是本人第二次结婚,四是80岁的老母去世。至于一、二把手调换、提升,那简直像是走马灯似的。每一次有人邀请,单位大大小小的人头都摇得像拨浪鼓,但摇过拨浪鼓后都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掏钱。

好在单位早有这么一个规矩,那就是凡是单位内部的人做红喜事,包括子女升学、老婆生日,大家同去的每人每次60元。白喜事,为避讳,每人61元。由老张统一收送。钱是太少了,可这是10年前订的规矩,且这规矩,的确与老张他们单位的实际情况相符合。大伙想想,吹喇叭、抬轿子的单位,接触的人多,口袋里有钱的除了头没有几个。于是,大家对这个规矩都一致赞同。

这个规矩打从老张到秘书科接任后,更是没有松动过。

有一回,单位刘秘书的儿子结婚。单位头说,按规矩,每人60块钱。领导发了话,老张一个一个办公室的跑,老半天总算将这笔钱收齐了。事后,刘秘书对老张说,他家10多年没搞过“活动”,如果做酒席时不是其他的亲戚、朋友,按他们单位的收礼得亏大本。老张说,没法子,按规矩。刘秘书说,理解,理解。

后来,一位姓马的副职的爸爸过世,老张按规矩每人收缴了61元。事后,马对老张说,老张啊!你还真守规矩。老张起初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他原来也在过秘书科,也像老张一样收过大家钱。可他不知道,他做这件差事时比他聪明。有几次单位头,包括遇红、白喜事时,他除按规矩之外,自己还掏了上千元的腰包。尽管事后马秘书都通过别的名堂填发票报销了那些钱,但他因为头脑灵活最终提拔了。

这回,又临到单位新来的“一把手”的老丈人去世。收钱时,有人问老张,单位的头也按老规矩办行吗?老张说,先前赵科长、钱科长,孙干事、李司机他们都收61元,破了这个规矩不好。大家都在一个单位,按理不能分亲疏贵贱。大家觉得他的话在理,也就都没有多说,更没有多给。出殡那天,老张将这笔钱给了单位的头。

后来,老张的母亲去世了。老张向单位领导汇报此事。单位领导说,知道了,你节哀顺变吧。不过这几天,大家都比较忙,有的人可能来不了。我也要去开一个会。不过,我已叮嘱过他们,按规矩办。单位头把“规矩”两个字说得很重。

安葬母亲后,老张回到了单位。大家见了老张,都有了一种异样的目光。后来,老张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入了单位第一批用病退方式裁减人员的名单之中。老张觉得纳闷,找了单位“一把手”。单位领导拍着老张的肩膀说,老张啊,你有才能,也的确写过不少好文章,成绩有目共睹。但你也知道,凡事都得按规矩办。

就这样,老张被“病退”了。那年,他48岁,职称仍然是副科级秘书。有人认真查阅了老张的档案,发现老张在“秘书”这个岗位干了13年零11个月加12天。

据称,这种现象较为罕见。

初恋的影子。

中子曾经爱过三个女孩,可至今仍是孤身一人。人到中年,静下心来的时候,他也曾怀念他喜欢过的莎莎、真爱过的他的琴琴。

中子人长得帅气,个头挺拔、皮肤白嫩,浓眉大眼,凭长相挺招女孩子喜欢,可与女孩子打交道却不行,因为他是一个木纳、不善辞令的人。女孩子若是拿杏眼偷偷地瞧他一眼,他便两腮通红,手脚无措。

中子上高中时,一名名叫珍珍的同学就喜欢过他。老师讲课的时候,珍珍老拿眼睛定定地看他,而且一看就是几分钟,看得出神入化、物我两忘;看得脸上悄悄地飞出两片淡淡地云霞;看得一双杏眼满含春色、微波荡漾。直到老师用犀利的目光委婉的警醒她,她才羞怯的低下头。中子似乎浑然不知,依旧一心一意地听老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体育课、或是班集体活动,珍珍总喜欢跟中子分在一个组。休息的时候,珍珍有意无意地帮他拍打身上沾上的泥土,天热还主动掏出喷香的手帕帮他擦汗。有时还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往他口袋里塞糖果,煞有介事地帮他剔除好容易才挑出的一、两根白发。中子竟然毫无反映、无动于衷,有时甚至不解风情、慎言责备。

留着短发、喜欢穿短裙却有着长长的睫毛和圆圆的大眼睛的珍珍,曾几次将自己晚上失眠的时候涂鸦出的情诗、情书偷偷的放到中子的抽屉里、塞进中子的书包里,中子发现了,拜读了,拜读之后,依旧心不起涟漪,情不动声色。见了珍珍甚至不敢那眼睛正面地瞧他,更害怕在某个角落单独与她邂逅。他觉得那一刻,心跳得特别忐忑。

中子就这样在珍珍的失望中悄悄地淡漠。

高中毕业后,中子如愿地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到了大都会的学府,在珍珍眼里是那么帅气的中子显然相形见拙了。当然,在中子眼前飘来飘去的女孩也比珍珍她们漂亮,尤其是她们身上散发出的馨香、体现出的神韵,几乎都是珍珍她们所未能具备的。

这期间,一个女孩偏偏走进了中子的世界。这个女孩就是莎莎。尽管莎莎曾经多次因为外出游玩,恳切地求他完成过老师布置的必须做的作业,帮她完成从网上下载、然后即席发挥、掐头去尾、添油加醋最后面目全非的毕业论文。之后在他生日的那个有晚霞、有明月、有微风的秋夜单独邀中子在一家远离学校的、布置得有些浪漫的小餐馆用过烛光晚餐,一同轻轻地哼过那首歌。那情形真的很浪漫、很温馨,可是,看上去似乎有微笑的中子,没有深入其境、触景生情,继而将那份浪漫往更高的境界延伸。最后自称鬼迷心窍、一向孤高清傲的莎莎满怀深情的期待便烟飞烟灭、心如寒冰。莎莎不知道,她在中子的眼里只是珍珍的一个影子,尽管中子对长得很像珍珍的莎莎有一份感觉和冲动,可珍珍的影子在他的心里总也抹不去。他知道莎莎是真心喜欢他,知道莎莎是一个家境良好,又有发展势头的女孩。怀揣一颗矛盾的心理,中子离开了校园,也离开了莎莎。

参加工作不久,中子又认识了热情、开朗的晓琴。

晓琴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孩,出身书香门第,似小家碧玉。在机关资料室工作,是中子的同事和部下。比中子晚两年参加工作。除第一次见面相互做过介绍、每天上下班两个人都会下意识地笑笑算是打个招呼之外,几乎都是按部就班各做各的事情。晓琴就坐在中子的对面,晓琴一边工作一边冷不丁地看一眼中子,中子却老是趴在那儿仿佛全神贯注。中子戴着一副深色眼镜,晓琴看他的时候,他也注意不到,或是没有注意。晓琴却老是悄悄地地注意了他。比如,中子的衬衣虽然不是那么合身,却每次都洗得那么干净。皮鞋虽然穿得那么破旧,可总是擦得光亮;早餐每次都是一袋豆浆,两根油条,身子却结结实实的。一个家在外地的单身汉,能这样真的不容易。可是,这样一个外表帅气,做事细心的小伙子怎就不见有女孩跟他来往?

一天,晓琴对中子说,她有个家住乡下的表哥,正准备结婚,让她买一双皮鞋,刚好她有个同学开了一家皮鞋店,就按批发价帮他买了一双。谁知,这期间,她的女朋友悄悄地买了两双。她的这双也小了尺码,放在我家里也是浪费,你喜欢踢球,就送给你吧!

中子说,好啊,不过,我怎么也得给你钱。第二天一早,中子还真当着其他同事的面将鞋子的价格问了并一分不少的将钱付了。晓琴被他气得半死。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有那个表哥,鞋子是她私下看了他的鞋号专程给他买的。

中子其实也感觉得出来,晓琴是爱他的。可是,中子怎么也没有把她往心里去。

那些日子,他心里老想着珍珍。其实,那会儿珍珍早已做了母亲,她的老公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发现。

平和良是要好的哥们,由于彼此都出外打工两人很有些日子没有相见。过年了,两人都回家了,好容易相聚,免不了到馆子里喝几杯。都有些醉了的时候,平问良:英子最近还好吧?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漂亮?

良又喝了一杯。老样子。我现在跟她来往得少了。

平端着杯酒放在手上,眼睛斜斜的看着。

良端起一杯酒,一边碰杯一边说。没激情了。那娘们挺烦人的,一天到晚打电话,整天黏黏糊糊,说话大大咧咧。好像她就是我老婆一样。什么事她都岔张嘴。烦!

平搁下杯子问。就老了?

良答:丑了。

说完平笑了。笑过之后平说:当初你不是对我说她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吗?

良说:可现在我没发现她漂亮也没发现她温柔。

平说,我当时就没有发现她怎么漂亮多么温柔?

良无语……

不几日,平又碰到他高中时的同学华。

华一见到平就对平说,我最近被梅梅烦死了,我正想摆脱她的纠缠。你陪我喝几杯,替我想个办法。

平说,是不是人家梅梅变老了,你就开始嫌弃人家。

华说,不是变老了,是变丑了。都快40的人了,一天到晚往脸上擦白粉,眉毛画得像个熊猫。一头乱发就像一个鸡窝。脸擦得雪白可是脖子黑得发亮,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看人都像个僵尸。

平说,我怎么没有发现,她看我时的眼神很正常啊。在认识我、还没有认识你之前她也没有画眼影描黑眉啊。跟你好上后,她就一天到晚往脸上擦那其实质量并不好的珍珠粉。可那时候你喜欢啊,还一次次的对我说她时尚、艳丽、有姿有色。

华摆摆手,示意他先别说。

两人去了他们常去的一家小餐馆。华叫了两杯葡萄酒。

老同学你就别挖苦我,走到这一步,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平若有所思。我只是介绍你们认识,可你不该唆使人家离婚啊。

华说,起初,我是想跟她开个玩笑,鬼晓得她就认真。

平笑了……

这之后不久,平到原先的单位的头、现在已经退了休的罗局长家串门。

罗平时挺信任平。单位吃香时,罗也给了平一个蛮好的位置。

在那个位置上,平就知道罗局长与单位女会计两人之间有一腿。由于他们之间行事还比较诡秘,除平之外,没有什么人知晓。

这天恰好罗局长的老婆不在家。罗就对平说,现在的娘们都实际。人一走,茶就凉啊。

平知道他说的是会计小李,也知道她跟现在单位的新领导有一腿就故意挖苦似的说:哎,也没什么!她也40拐弯50近头了,都成残花败柳了。

罗叹了一口气。我可是对她真心的。说实在的,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这些年我没跟她少操心,为此你嫂子几次要赶我出门。没办法,我就喜欢她,就会为她牵挂、烦恼。可她却不领情,后来打电话都不接。说实话,她的确也不年轻不漂亮了,只是我们以前毕竟彼此真爱过。如今我也觉得她似乎变丑了。可能是因为她已经不在乎了我吧?现在,不少人都容易移情别恋。

平说,老领导,这话你说对了。现在拉煤、灌气的,街上摆摊卖的、小巷捡破烂的都想找个情妇,需求量大了,产品质量肯定要差些。

罗听了连连点头。我知道你小子聪明,看问题看得远。

老婆是自家的美。这是你小子常说的一句话,可我当初就听不进去。

平装着诧异对罗说,我啊,这方面不行。别的不说,老婆就终生制。目光短浅啊,就是妖精在我眼前我看也就一个女人而已。

我这人怀旧,又怕惹是生非。不过,也有女人喜欢过我。我仔细想想,还是不动声色。我看不少找情人的后来都后悔不及。好歹还是自己的老婆好,什么时候知冷知热她都是真心啊。

平听了和老罗一起笑了起来……

玉蜻蜓黑蝴蝶。

当取名为“黑蝴蝶”的另一家时装店开张并得知自己的男人花子其与负责这家服装店的黄艳有了那种不清不白的关系之后,女主人黎小英与男人花子其的婚姻走到了崩溃的边沿……

高中毕业的黎小英与大学毕业的花子其结婚后,便开了一家名为“玉蜻蜓”的品牌服装店,这家服装店生意一直非常红火。这得益于黎小英的经营才能和待客之道。老晃荡着两条粗黑辫子的黎小英身材高挑,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就贤惠温柔的女人的模样。

黎小英小时候一双玉腿特别修长,在模特还没有在人们心里形成概念的时候,有人便把她比作玉蜻蜓。叫她玉蜻蜓的人多了,她觉得自己恍惚就是一只玉蜻蜓。

黎家庄有一口池塘,到了夏天,池塘里长满了荷花。雨后,池塘的上空常常现出一道弯弯的、绚烂的彩虹。水珠在荷叶的斗篷里起舞,微风从荷花的叶瓣旁吹来。这时候,成群结队的蜻蜓便在荷花从中低空飞行。它们或嬉戏、或追逐、或亲昵,都飘逸着轻巧的身子、敏捷的翅膀。飞累了,便随意落脚在荷花的叶瓣上,立在含苞欲放的花蕾顶端。

一个女孩坐在长满青草的堤岸上,双手托着腮帮出神地看着荷塘、看着蜻蜓、看着彩虹。阳光下,小女孩的眼里就有了一幅灵动的画。这个女孩就是黎小英。那会儿她正陶醉在这幅画的境界里。她觉得眼前飞来飞去的蜻蜓中有一只就是她自己。当然,也有人把她坐在草地上看荷花的情形当做了另一幅画。

一天,村里有来了一个名叫花子其的男孩,这男孩是城里到黎家庄串亲的,男孩白白胖胖,年纪比黎小英大一些,个头却没有她高。男孩在堤上看黎小英的时候,一脚踏进池塘里。这花子其像是一只旱鸭子,一个劲地在水里扑腾。黎小英眼疾手快,纵深跳入池塘里,奋力将花子期推上岸来。上了岸的男孩,看着浑身湿漉漉的黎小英一脸的微笑,这情形让黎小英感觉受到作弄。当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浸水后薄而透明的衣衫的刹那,早已被她鼓鼓的胸酥激越的花子其一把将她抱着了。黎子其一手抚摸着她的被茎秆上的小刺扎伤了的脸,一边情不自禁的拽拽她那对长长的辫子。高挑、苗条的黎小英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着心神不宁。

这个名叫花子其的男孩她是认识的,她的舅舅就住她隔壁。之前,他的舅舅就曾对黎小英的家人说过,小英就像一只蜻蜓,亭亭玉立的。长大了别急着嫁人,留着给他外甥花做媳妇。没想到,这会儿被他就这拥在了怀里。那一年,小英和小亮刚高中毕业。小英因为一分之差高考落榜。比她多一分的花子其被幸运录取。

开学了,花子其特地来到黎家庄见了小英,并对她山誓海盟。一向自信的小英拽着自己的长辫子心里一阵窃喜。她坚信男孩子的许诺应该像流过山涧的清泉一样清澈。

四年漫长等待后,小英还真成了花子其的新娘。当时,子其分配在县一家重点企业,算一个中层领导。进城成了新娘的小英在洞房跳跃着的烛光下深情的看着个头比她矮了一截的花子其,心里想他鼻梁上驾着的那副眼镜有朝一日是否拉会开彼此的距离?彩虹不会一直都在荷塘上空出现,蜻蜓也不是什么时候,什么季节都在花间展翅。自己不可能是一只永远的蜻蜓?

小英的隐忧很快被聪明的子其用几句滚烫的话语消弭:四年来,你就像一只蜻蜓一次又一次地在我思念的心空飞翔;我就像一片荷叶,在没有彩虹的日子也能停歇了你薄如蚕丝的翅膀。

的确。四年来,尽管梦里曾经找不到那熟悉的荷塘,数着的日子里不见了风中摇曳的荷花,渴望时许久也闻不到扑鼻的清香,可像蜻蜓一样单纯的小英却充满着幻想。幻想自己能一辈子在子其心空飞翔。

婚后不久,没有工作的黎小英用自己的彩礼以及手头的积攒开了一家专卖女士时装的品牌服装店,名字就叫玉蜻蜓。每天斗夹着个包上班的花子其对此心存芥蒂,怕长得漂亮的她被眼尖的男爷们勾走。

恰巧这之后,子其所在的企业一落千丈,且很快被改制。读了几箩筐书的子其的身份被区区两晚元置换。一脸迷惘的他心里没有阳光,眼前没有彩虹,梦里没有花香。沉寂了一些日子之后,子其成了“玉蜻蜓”的老总,小英成了老板娘。期间,他们又开了一家名为“黑蝴蝶”的服装店,生意同样红火。

岂料,平静的池塘突然泛起波浪。一天,子其突然对小英提出离婚。原来,看似文静和实诚的花子期私下里与名叫杨春花女店员黏糊上了。小英这才想起,这位老喜欢穿那件短袖、低胸、上面印有一只黑蝴蝶、常常刻意在子期面前弯腰装着压腿,故意露出酥胸的离了婚的女子与自己的男人有过的眼神交往。

小英一阵缄默之后问子其:你忘了你曾经为我捉过蜻蜓吗?子其这样回答:是啊!可它最终还不是被你从手心里飞了吗?

花子其沉默不语。站在他身边的“黑蝴蝶”杨春花仿佛是一位高傲的公主。这位看上去很性感其实并不怎么漂亮的女人心里显然盈满了自信。

黎小英却对她不屑一顾:子其心里的春花很快就要凋谢了,我有办法让我们的幸福回到荷花绽开的日子。

子其听了,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温暖心灵的阳光。

近来发生的一些事让一个名叫杜鹃的女孩觉得意外。

杜鹃是一位农民工的女儿,在京城郊区临近一开发区的一所小学读四年级。由于来学校就读的时间不长,加上性格内向,班上的同学几乎都对她不是很了解,有的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可是,从那一天起,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用一种热情的目光看待她。下课了,总有几个同学邀她一同到操场上玩耍,学校乘车出游同学老是让她坐在安全靠窗的位置,体育课老师组织同学练球,无论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先将篮球抛给她;还有一些同学主动给她送文具、送课外书、送绘画纸。

同样关心她的还有班主任苏老师。苏老师师范毕业来这所学校当老师才两年,便成为杜鹃他们的班主任。年轻漂亮但却衣着朴素整洁、言行举止庄重的苏老师对班上为数不多的农民工的子女似乎更加关爱。每天骑着三轮车负责接送杜鹃上学的李奶奶曾经说,北京的老师真好,无论天南地北来的学生都一个心肠,就像一颗太阳照着整个教室,班上的每个同学的心里都温暖亮堂。

李奶奶送杜鹃刚来时,苏老师就对她说,大妈,您放心!这孩子刚从农村来到大都市,是有些不习惯,普通话说不好也情有可原。好在她为人诚实,对人有礼貌,学习也勤奋,成绩会不断提高的。在我这里您就放心。

苏老师二十出头,在她眼里自己就像是个大姐姐,杜鹃和她的同学就像是她的弟弟妹妹,他们之间似乎没有距离。特别是对杜鹃,在跟她交流时,苏老师总是刻意放慢说普通话的速度,帮她辅导功课时她总是面带微笑、轻言细语,一遍又一遍耐心细致、不厌其烦,直到杜鹃弄明白为止。

最近,苏老师对杜鹃更加关心得体贴入微了。一天,她将一件新毛衣偷偷地塞进杜鹃的书包里。她对杜鹃说北京的秋天、冬天比南方冷,小姑娘要注意防寒。一天放学,苏老师又一次将果脯、糕点等北京特产悄悄地放在她的书包里。上课的时候,更是拿她那双亲切的眼睛不时地投向杜鹃,哪怕杜鹃有一点点进步她也要用热情的赞美使她赢得同学们的羡慕和期许。主题班会时,苏老师特意安排让她当主持,意在增强她的自信,激发她的潜能……

一个外来农民工的孩子,怎么会受到老师和同学的这般呵护呢?李奶奶不免疑惑起来。

杜鹃的老家在赣东的农村。每到春天,漫山遍野都开满了杜鹃。远远望去,就像一面红旗色彩鲜艳而浓烈。阳光下,一簇簇的杜鹃花像跳跃着的火苗,鲜艳而灵动。

杜娟的家就在四面环山、一到春天便满眼杜鹃的杜家庄。杜娟出生的时候,杜鹃花正浓烈的开放着。读了一些书,几次都因一、两分名落孙山,最终因为没有钱再复读只得在家务农的杜鹃的父亲杜二虎便给女儿取名为杜鹃。有了女儿的杜二虎在家种了几年田后,老是觉得男爷们跟土坷垃打交道,纵使再有热情也只能弄个温饱。后来,他跟邻村一班搞建筑的老乡一同来到北京。

几年后,有文化,能吃苦、肯钻研,会管理,人缘好的杜二虎很快成为行家里手,在他的提议下,他们出资成立了建筑公司。他被大伙推荐为总经理后,由他出面承包了若干个具有一定规模的工程。由于注重质量,又守信用,公司的业务越做越大,几年也会不了家。最后他只得将爱人和女儿一同接来北京。由于人手不够,他让爱人在工地帮忙,女儿杜鹃就近在这所学校上学,由他刚进京城务工时租住的房东李奶奶负责接送。

住郊区的李奶奶的老伴去世后她在家里闷得慌,为消除李奶奶的寂寞,增加她的收入,杜二虎每月出资千余元让她早、晚两次接送杜鹃,为此李奶奶非常感激,内心把杜鹃当成了她自己的孙女。在杜鹃老师和同学面前老是孙女、孙女的叫着,大家都以为她就是杜鹃的亲奶奶。有一天,同学们突然发现李奶奶没有按时来接送杜鹃了,一打听才知道是李奶奶的儿子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发生车祸,被撞成了重伤……

不明真相的苏老师得知此事后,误以为李奶奶的儿子就是杜鹃的爸爸,私下里对班里的同学说了此事,于是,同学们对杜鹃都格外照顾,让杜鹃感受到格外的温暖。

时候,苏老师才知道,在李奶奶家遭此不幸后,杜鹃的爸爸先后为其支付了20多万元的医药费,让李奶奶一家十分感激。

可是,令杜鹃的爸爸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一次误会,他的女儿杜鹃同样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加倍呵护。一天,他专程来到学校。见到了班主任苏老师,他充满深情地对苏老师说,首都的学校对外来的学生一视同仁,苏老师您对我女儿杜鹃更是关爱有加,就像冬天的一团火给了我们温暖,我们心里感激啊!

苏老师说,你无私的帮助李奶奶一家,我和李奶奶一样心存感激。你们这些外来农民工通过双手建起了高楼,美化了我们的首都,您的心里也有一颗温暖的阳光。

杜鹃的爸爸听了,脸上现出了憨厚的微笑。之后,他打开车子的后备箱,从中搬出三大捆新书,亲手交给了苏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