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从 1992年年底开始,在台湾的教会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传言,说是上帝憎恶台湾社会的混乱,公义荡然无存,为了审判台湾,在 1995年会让大陆攻打台湾以作为惩罚。而这个传言的始作俑者,是一位美国回来的余姓传道人。他自称原本是做生意的,但上帝给他启示,看见这个异相,在台湾各地宣讲他所看到的。这件事在台湾的教会界引发了大地震,也连带着整个社会都受到影响,造成当时一拨的移民潮。
这件事印象甚是深刻。当时这位余先生为了宣讲他的信息,走遍各大教会与团体,与台湾许多牧师交换意见。又或者说,余先生非常固执地认为这是上帝给他的启示,以《圣经·旧约》中的守望先知自居,抵挡他的就是灭亡之子。当时我家里有场地,父母开放每礼拜四在家中举办聚会,这个聚会每个礼拜会请不同的牧师或讲员主理。很自然地,余先生也成为某次聚会的讲员。他在讲座里引用各种资料以及不断强调上帝给他的异相,说得大家心惊肉跳的。因为家里的这个聚会在教会圈子里还算有些名气,参加者不少,而这次的主题又非常敏感,因此不待余先生讲完,只见坐在里面的那些教会领袖及大头级的人物,个个脸色凝重,时而交头接耳。
当然,这些教会领袖基本上都是持保留意见的。在此之后,余先生继续传播他的灾难预言,结果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教会领袖们见此风不可长,邀请余先生公开辩论,且要他节制言行。当然,立场不同没有交集,也就不了了之了。总之,这件事几乎造成了台湾教会界的分裂。接下来,又有人传言,上帝为台湾的基督徒预备了“流奶与蜜之地”,就在中南美的贝里斯。结果,一批基督徒,甚至是整个教会中的牧师带着信徒,都逃到贝里斯去了。
后来,这种现象引发了社会广泛的关注,也引起了一个自由撰稿人郑浪平的关注。他被启发灵感,写了一本书《一九九五闰八月》。这本书从各种角度,不管是政经军事,还是历史灵学角度来分析,指出历史上每逢农历闰八月都会发生重大事件:第一次在 20世纪,1900年八国联军;第二次是 1957的“反右”斗争;第三次是 1976中共领导人相继去世;第四次,他又引用推背图推断,这一次中共将在 1995的闰八月时攻打台湾。如此耸动的说法,立刻在台湾社会造成轰动。当然啦,他的说法也引起相当大的争议。但这本书顿时洛阳纸贵,再版又再版,成为当年的超级畅销书。结果那阵子也出版了许多搭顺风车的书,名字都挺耸动的,什么《台湾大灭绝》之类的,危言耸听搞得整个社会风声鹤唳,许多人也跟着移民。
后来黄安和林瑞阳还合演了一部电影,就叫《一九九五闰八月》,不过情节跟政治无关,是部搞笑电影。虽然书中提到台湾教会有人在传 1995年大陆攻打台湾的预言,但大多数的人的确不知道,《一九九五闰八月》这本书的原始构想脉络是作者从当时基督教会里的传言得到的灵感。这些书,这些人,这些事,十年后再来看,只能一笑置之。但这件事不仅仅是社会上的一个小风波,更可以从中看出,在台湾人心中,面对大陆越来越强大的一种敏感与焦虑。
陈水 扁当选台北市长
以台北市来说,20世纪 90年代初的这段时间,有许多重大工程在同时进行。其中最重要的是大众快捷运输系统,简称“捷运”工程的进行。也不全然是地铁,捷运工程有地面、地下、高架三种,并且好几条在施工。所以那时候台北市简直就像一个大工地,到处都有工程在进行,因配合地下开掘,地面上到处是铺满了钢板的临时马路。那段时间是台北的交通黑暗期,塞车问题特别严重,再加上捷运弊案连连,市民对市政的满意度跌到了最低点。当时的台北市长是黄大州。其实这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事情也在做,就是长期以来整个官僚系统的古板腐化,再加上这几年的施工问题,搞得大家怨声载道。
所以,大家都认为 1994年的台北市市长选举是个改变的机会。这是台北市改“直辖市”以来的第一次市长选举,以前都是官派的。因此,这次的选举特别引人注目。同时举行的还有同样是“直辖市”的高雄市长选举,以及台湾省长选举。我就提一提跟我住的台北市比较有关的选举吧!
这一次的选举是三强鼎立:国民党的黄大州,新 党的赵少康,民 进 党的陈水 扁。新 党当时形象佳,派一个形象声势都不错的赵少康出来选自然没什么问题。而黄大州,许多人认为李登辉让他出来选是为了要搞垮国民党。其实,虽然当时大家看不到他有什么实质政绩,但他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算是四平八稳型的,不让他出来选市长也是说不过去。
民 进 党这边可复杂了。当时如日中天、一时瑜亮的陈水 扁和谢长廷都在争取这个机会。前面说过,两个人都是一同从美丽岛辩护律师团发迹,并在台北的同个选区担任过市议员及“立法委员”,可说是亦敌亦友,在这次党内提名中,谁也不让谁,竞争激烈。但戏剧化的是,在党内初选的前一刻,谢长廷宣布退出初选,全力挺扁。
其实这次选举,从一开始大家就不看好黄大州,所以基本上也是陈赵两人相争。在这两个人里面,大家是很难抉择的,因为都是一时之选。我个人认为,最后陈水 扁会胜出,跟竞选主轴有很大的关系。当初,赵少康阵营把这场选举的层次提高到了“中华民国的保卫战”,有点儿言过其实了——只不过是个地方首长的选举而已。
“有那么严重吗?”陈水 扁当时就喜欢用这句有点儿戏谑讽刺的话反问赵少康。
所以,当时赵少康反而给人更激进、有某种政治洁癖的感觉。反观陈水 扁阵营打出的口号“快乐、希望”,整个竞选气氛就给人一种办嘉年华会般快快乐乐的感觉。
所以啦,当时的民调,以年龄分布大概有这样的结果:中年以上支持国民党的居多,中产阶级支持新 党的居多,年轻一点儿的支持陈水 扁的居多。很多高中生、大学生也是支持陈水 扁的,不过他们没有投票权,只能跟着摇旗呐喊而已。
说到摇旗,这次选举也有些创举,就是第一次有竞选用的宣传旗与竞选主题歌出现。一时之间,能看到街上许多的汽车、摩托车,尤其是支持陈水 扁的计程车车队,车上都插满了旗子满大街跑。当时的竞选主题歌,除了后来变成新 党党歌的《大地一声雷》外,就是陈水 扁的《台北新故乡》跟《春天的花蕊》了,尤其是后者,因为曲调悠扬歌词优美,有好一阵子都是 KTV里的点播冠军。总之,民 进 党在选举中善于运用各种营销策略,就是从这次选战开始的。
所以,在当时的高中校园里,许多同学喜欢将陈水 扁的竞选旗帜缝在书包内侧,每次一看到有人翻开书包露出那面旗帜,自己也会装作无意地露出那面旗给对方看到。而支持新 党的同学,也会把新 党竞选时的那件红T恤穿在制服里面,并有意无意将领口放开两颗扣子给其他人看,这样大家就心照不宣,知道对方是“同志”了。现在想想,这种愚蠢的行为倒也不是真的在挺扁,因为学校上层或教官大都还是支持国民党的,所以,这么做应该是种青春期特有的、藐视权威的叛逆行为而已。
陈赵两人实力在伯仲之间,几乎是一种欢乐气氛与悲壮气氛的对决。情势非常紧张,选举前的最后关头,甚至传出了李登辉弃黄大州保陈水 扁的说法。这些年来一直有很多人相信这种说法,但我持保留态度啦!因为黄大州声势本来就弱,就算陈水 扁有百分之五的票是从他那里争取过来的,扣掉这些票,陈水 扁还是胜。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国民党的分裂是造成陈水 扁这次当选的原因之一。
至于在台湾省长方面,国民党的“宫廷大内高手”(当时对手这样称呼)宋楚瑜最终胜出,高雄市长也是由国民党的吴敦义胜出。
市政的建设与规划,有其延续性,这点在硬件方面尤其重要,且承前启后经营市政,台北才有今天。但是在软件方面,就的确很能看出一位市长的个人风格。陈水 扁在市长任内,当然不是说大家都喜欢他做的,但很多重大工程都是在其任内完成的,对于只看结果的民众来说,这当然是有加分的效果。但更令人感到印象深刻的,是政府官员对人民态度的变化。
长久以来,市长都是官派,因此不免沾染官僚习气,且影响到一般公务员,对民众总是爱理不理的。面对这样的一副嘴脸,民众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陈水 扁担任市长期间,这种情况有了明显的改善。比如说,与民众生活最息息相关的区公所(区政府)办事处,从前柜台是高高在上的栅栏式,民众必须站着办事,现在改成可与办事人员平起平坐的开放式。并且,民众一坐下,马上就会有人倒茶水给你,原来的晚娘面孔,也取而代之为亲切的笑容。不管他们是不是真心的,至少让民众感觉受到了尊重。公务人员的官僚做事方式有了很大改善,这可能是陈水 扁任内最让人称道的地方。
1995
李登辉“私人访美”,两岸之间的“飞弹事件”
李登辉上台后,积极推动“务实外交”。
台湾当局所谓的“邦交国”都是一些“穷小黑”,即穷国、小国、黑国。后来,台湾当局的“邦交国”增加了,但几个仅剩的主要“邦交国”也纷纷失去。比如说 1989年与沙特阿拉伯“断交”,1992年与韩国“断交”,当时还掀起了一波反韩风潮。对台湾当局打击比较大的是与南非“断交”。过去几十年来,南非与台湾地区,在国际上一直被列为人权不及格的地区而遭受杯葛。因此两个难兄难弟只好同病相怜,互通有无,关系一直都还不错,并且也差不多是在同一时期,在政治上开放。而人权领袖曼德拉获释后,也在 1993年来到台湾访问。没想到1994年曼德拉当选总统后,还是宣布跟台湾当局“断交”。当初曼德拉有意选择所谓“双重承认”的模式,不过还是迫于国际现实,选择跟台湾当局“断交”了。
李登辉“务实外交路线”的一个高潮是在 1995年,他终于争取到了“私人访美”的机会,回到他的母校康奈尔大学进行访问并发表演讲。电视上转播的,是他发表题为“民之所欲,常在我心”的演说。虽然他的英文充满了日本口音,实在不标准,但这以台湾当局“外交”的立场来说的确 是一次突破。
结果在同一年,大陆方开始导弹试射,一枚射到台湾东北方海域,来年初另一枚又射到西南边海域。所以台湾当时也出现了一个词,叫“文攻武吓”。
飞弹试射引起全世界的关注,不在台湾的许多亲友也纷纷打电话回来,担心说是不是要开战了。不过台湾内部都还一派歌舞升平,马照跑舞照跳,一点儿紧张的感觉都没有呢!当初飞弹公告试射的那一天,电视台居然还现场连线跑到东北角海岸的岬角上去,一堆老百姓已经等在那里,说要看飞弹掉下来,真是愚蠢到了极点。反正,在当时,一般民众根本感受不到一点儿紧张的气氛。
接着,大陆又开始在东山岛附近展开一连串军事演习。来年就是台湾地区的首次大选了,所以也有人认为这一连串军演,是有警告性的。
比较有紧张感的是到了第二拨飞弹试射时,开始有人嗅出一点点不对劲的味道,据说,在台湾的美国公民都已经收到可能撤侨的预告。有人将这些事跟之前的“一九九五闰八月”的预言联想在一起,而引起社会上一阵恐慌。当时机场飞往美国、加拿大的班机,可以说是班班爆满。不过,大多数老百姓还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好多年后,我听当时当兵的人回忆,一些实兵部队里,那阵子都是全副武装在睡觉的,官兵被要求先写好遗书,部队里的尸袋也已经准备了不少。在金门,各炮阵地已经被要求清除视界(即砍树),电话里一直传来射击坐标,就等着看谁发了第一炮。听他们讲,才知道那时候的情势之紧张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这次危机成了台湾发展的重要分水岭,各方面的发展在几年内快速急转直下,一直到近两三年才慢慢恢复。而从那时开始,台湾内部便分裂为与大陆对抗和与大陆交往的两股力量,随着台湾内部选举更激化了族群对立,自 2000年更分裂为蓝绿对抗,一直延续到现在。政治的空转也让台湾的经济发展跟着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