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马秋听到了爷爷给她的第一次正式谈话:“娃呀,今年你虚岁已经十岁了。”稍微停顿,爷爷边说边摸着窗台上的旱烟袋,她立即意会了爷爷的意图,急忙找洋火,等待着爷爷给烟锅里装烟叶的时候,平生第一次仔细端详着老人家:只见他古铜色慈祥的面孔,凸起的颧骨上隐约显现出血丝,额头上间杂着少许黑色斑点,整齐地横放着几根蚯蚓样的额头纹,浓浓的眉毛下一对乌黑发亮的眼珠,脖颈上暴出几根青筋,时断时续,凹凸不平。敦厚、平和、亲切,是爷爷给马秋的感觉,完全没有一点训斥爹时的凶狠样。正愣神着,只听爷爷说:“娃呀,你瓜呆啥呀,赶紧给爷爷擦洋火啊!”马秋立刻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用力擦着洋火,用手捂着火恭恭敬敬地伸到爷爷面前,看着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半晌才吐出一缕烟雾。他吸烟的神情,眯缝着眼睛,双侧黝黑的脸颊,连皮带肉陷下去两个坑窝,那种陶醉的神态,马秋再熟悉不过了。
“秋儿,平日里我和你爹、妈下地干活,你在家里看管两个弟弟海东、海中,把两个娃管得很好,还给我们擀面、蒸馍、烧菜、填炕、扫院、喂猪……我娃能干,是爷的一把好帮手。”
“爷给你说,你五六岁时,你爹娘就要给你缠脚,我嫌我娃疼,把他们骂了一顿,以后他们再没敢提起此事。现在,闲下来了,我一直想着这事,人家娃娃都缠脚呢,现在你也该缠了!明天爷给邻家二婶说一声,让她给你把脚缠了吧,也算了却你爷的一桩心事。我娃乖,不要怕疼,有爷在呢!”
就这样,第二天,二婶拿着几丈长的缠脚布,给秋儿把脚缠了。卧炕头一个月后,拆下缠脚布,拿尺子一量,足足五寸半。由于缠脚时年龄偏大,所以远远达不到三寸金莲的亘古标准。只听见旁边的爷爷哈哈大笑,高兴地说:“啥三寸不三寸,有那个意思就行了,只要我娃身体没啥,脚大点又咋了?走路才稳呢!”
听着爷爷呵呵地说笑,她忘记了缠脚时钻心的疼,一下子从炕上跳下来,靸着棉窝窝,想尝试着扶着炕沿挪动脚步,啊……不行,太疼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站在旁边的爷爷急忙扶住孙女,心疼而又小心地将她扶回炕上,盖好被子。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月,马秋脚伤慢慢地痊愈了,又能够比较自如地下地走路,只是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蹦蹦跳跳了。虽然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常态,缠脚的事好像从来没有发生一样,但实际上,缠脚已经在秋儿心里留下了永久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