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寂寞犹如一只蚕茧的寂寞。她是个穿旗袍的精灵,在无意亦有意之间就编好了一张张网,只要你一碰上,就无路可逃。她冷漠的一个转身,就能让你陷进一个世纪的荒凉里。她,有点世故,有点市侩,但俗到极致,也是一种绝美。在她的文字里总能读到月亮,可是却感觉不到月光的清冽,有的是一盏古旧的老灯所留下的光和影,颜色是昏蒙的黄。读她的文字,同样感觉不到生命的喜悦。最华美的地方往往有最深的悲哀。看她的《倾城之恋》,明白了现世的无常与岁月的无奈,却仍然坚持着等待,这样的背后是否正是世人所共同的无奈与悲凉?“也许就是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她是战火撕裂的断点,她是世俗霖霪的奇葩。她是众香国里的王者,她迎风而去,一点淡然,一丝清幽。她摇曳着,飘向更寒冷的绝处,谁也拉不住。她天生就是个孤独的舞者,胡兰成,赖雅,都不过是她悲凉人生的过客,是她寂寞生涯的点缀。爱情来了又走,为了让她留一段传奇,为了让后世的人为她猜想不为人知的寂寞。一个女人,如果不曾真正拥有过倾国倾城的喧器灿烂,还会不会甘于日后的寂寞与平淡?
自古才情多寂寞,从来高处不胜寒。往往是越有能力的人,他的内心就越寂寞,越空虚,他们也需要被关心,也需要被爱;然而生活中,他们必须扮演强者,武装自己,强大给所有人看,这就是帝王的宿命。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无边的寂寞,无法驱走的寂寞,成就了古今多少帝王。在历史书中或隐或现出场的他们,尘土飞扬到只属于追忆,孤寂冷漠到只能令人揣想。
秦始皇,一个从十三岁就坐上当时最强大王国宝座的人,用10年时间便统一了四分五裂的东周故土,建立起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是他结束了自春秋战国以来的诸侯为自己利益而将无辜百姓牵连其中的厮杀纷争场面,是他消除了几千年的分封制度,建立郡县制,其版图“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就凭这些,他就能称为一个伟大的帝王,他确实也是一个伟大的帝王。然而在他伟大的背影中,我们也看到了一个伟人特有的寂寞。
从他的出身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一个中华历史上最美丽的错误。他的亲生父亲是谁?他杀嫪毐是对是错?杀劳尽天下智士之力苦心编撰《吕氏春秋》的仲父是对是错?他母亲的死于他又是对是错?面对朋友送上的刺客,他心中仅有的友情与信任被刺穿,他明白在这个世上永远不可以对任何人太好,伤害你的永远都是你最亲最爱的人。于是,他戴上了冷酷的面具来掩藏他自卑的心。正如余秋雨先生在《关于嫉妒》中所说“突然的寂寞带来无比的脆弱,脆弱引起对别人强势的敏感和防范”。秦始皇或许理智,而且理智的可怕。他是王,他要的是天下。这是世人给他的使命,也是他唯一的乐趣,他终究只是一颗心,一个人,一个站在王位上的影子。
公元前221年,天下,终于被他握在了手中!“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古风》)诗仙李白也为这一刻的他喝彩,然而赢得了天下,又如何?这只是天下而已,所有陪伴他的也只有天下。越过历史的浮云,空旷的咸阳宫里,他成就了千古一帝之名,也换来了一生的悲哀。在那个古老的王位上,我们看到的是一副冷酷无情的面具,还有一颗早已伤痕累累、寂寞无比的心。
这寂寞如同一缕薄烟在历史的上空蔓延,渗入每一位帝王的肺腑。“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见欢》)南唐后主李煜,他首先是一位帝王,其次才是一个词人,只是前者的工作没有后者做得好,人们更多的是记住了他的词而不是他的帝王之才。生于帝王之家的他,不能不说是种遗憾,出色的才华让他留名千古,出色的才华也让他失去了江山。
从之前的一个生活奢华的国君,到国破家亡的阶下囚,境遇转变何其大。据说,李煜的爱妃都被宋太宗占有了。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着,还有宋太宗的严密监视,李煜不单只是寂寞,还有是落寞、无助、恐慌,小命时刻捏在被人手中。人无回天之力,既不能常护花而不使之零落,也不能挡住风雨对花的摧残,这便是寂寞的“无奈”二字。无力回天任风雨,自然只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了。骨子里透出的那种寂寞与伤感,那随意的三言两语,便深深剜出千古以来人类内心的寂寞。一个历史的错误,一个人一生的痛楚。本应无过错,只是顺应着心灵,本着一个真我,却不知政治舞台演绎的是戏,那里面容不下一丁点的任性。
只一夕间,历史翻云覆雨,那“雕栏玉砌”,“舞榭歌台”都如“一江春水向东流”。只一夕间,昔日那在“春花秋月”中间沉醉的君主,今日却在“寂寞梧桐深院”里垂泪。他饱受了人生的无奈与变幻,生命的苦痛与寂寞。而寂寞与苦痛的永恒,戏弄了李煜,也成全了李煜。历史让这个诗人气质的君主彻底成了诗人,一个道尽世人寂寞痛苦情怀的诗人。南唐的历史就此泯灭,再也没有开始。我们不曾记得是何人怎样在混世中经过多少辛苦艰劳才建立了它。历史让我们记住的,只是它的末代君主,一个叫做李煜的柔弱文人。十年才子帝王梦,成也空空,败也空空。那个时代最富才情的文人以及最失败的君主,就这样消逝而去。
一个是开国之帝,一个是亡国之君,还有众多的墨客文人,无论男女,谁都逃不脱寂寞的羁绊,谁都挣不开寂寞的锁链。兴许是“人性本寂寞”的缘故吧,所以人间才会有如此多的寂寞。寂寞总是在繁华之后,伴着余音袅袅。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不知说的是因圣贤而寂寞,还是因寂寞而圣贤。寂寞到了一个极至的姿态便是落寞了。只剩下那种沉默以对的寂寞,只能用落寞来形容,寂寞成了一种形态,但落寞却升华成一种精神,一种陪伴已久的精神。
落寞不同于寂寞。寂寞更像是是一杯白水,了然无味,没有人会偏爱,但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的感受过、经历着,因为这是生命的旅程中绝少不了的东西。落寞不同,落寞就像是不加糖的咖啡,入口有苦味,但后味却很香。不是人人都会尝到,即便是尝到,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都会欣赏的。落寞也不是失落。失落只是浅层的东西,就像很多人都会喝最普通的茉莉花茶,但好的咖啡又有几人会品呢?落寞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味道在里面,越是成功就越能体会。当你经过努力奋斗站在人生的巅峰,却发现有些东西是你无论多努力,无论付出多少心血都无法得到时,你就能深深的体会它了,这是成功后的遗憾。而失落呢,只是失败后的懊悔,无奈,垂头丧气。二者形似而神不同。
喜欢落寞的人,兴许都品味过沙翁的戏剧吧,尤其是那几部传世的悲剧,也许只有他们能真正的欣赏悲伤和凄凉的美。喜欢落寞的人,兴许都应该是唯美主义者吧,他们追求完美,但又明白完美是凡人所不能达到的,于是就学会了品尝落寞中的美。落寞有时让人寂静得无法再寂静,沉寂得想要流亡,想要逃离,于是我们有了漂泊。
漂泊的边际生态
◎轻声呼唤,永恒乡愁
我想,诸般人生况味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就是异乡体验与故乡意识的深刻交糅,漂泊欲念与回归意识的相辅相成。这一况味,跨国界而越古今,作为一个永远充满魅力的人生悖论而让人品咂不尽。
——《乡关何处》
人一生下来注定是流浪者,在生命中流浪,在死亡中解脱,心也飘泊,梦也飘泊,迷茫中在飘泊,清醒时也在飘泊。只愿每个有智慧的生命都在有限的旅程中,像那位诗人一样,做一个快乐的飘泊者。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语出自《论语》中的《里仁》这一篇。大意是说:孔子说:“父母在世,不出远门。如果要出远门,必须要有一定的去处。”方,在这里是指方向,地方,处所。这句话辩证地理解就是表明,孔子既强调子女应奉养并孝顺父母,但又并不反对一个人在有了正当明确的目标时外出奋斗。可见,先贤也爱远游漂泊,只是这种漂泊一直离不开汩汩乡情,浓浓亲意。
月是故乡明,华夏民族是最恋家的民族。这种情结折射到文学作品中,折射出的是浓浓的“乡土情结”。这种情结几乎是在外游子的普遍心态,乡愁的音响一直在中国传统诗歌城堡的上空缭绕。从离家的那一刻起,这思乡的情绪,就如一颗种子种在心里,生根发芽,日日见长。故乡与游子,似乎是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便插茱萸少一人。”(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一个“独”字,两个“异”字,分量下得很足。对亲人的思念,对自己孤孑处境的感受,都凝聚在这个“独”字里面。“异乡为异客”,不过是说他乡作客,但两个“异”字所造成的艺术效果,却比一般地叙说他乡作客要强烈得多。离开多年生活的故乡到异地去,会感到一切都陌生、不习惯,感到自己是漂浮在异地的一叶浮萍。“异乡”、“异客”,正好朴质而真切地道出了这种感受。作客他乡者的思乡怀亲之情,在平日自然也是存在的,不过有时不一定是显露的,但一旦遇到某种触媒——最常见的是“佳节”,就很容易爆发出来,甚至一发而不可抑止。
这就是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佳节,本是家人亲友团聚的日子,但却“独”在“异”乡,因而“倍思亲”。故而“独在异乡为异客”与“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两重悲绪就交织在一起,凝结出这样一幅情景:在这重阳佳节,家里的兄弟都登高去了。他们一个个唱着跳着,欢快热闹。可就在他们插遍茱萸的时候,遗憾地发现还少了一个人。兄弟们也许一下子安静下来,手执多出的一棵茱萸念叨着远行的我。这里,由“遍插”到“少一人”自然引起了情思。一个想象出来的情景,却曲折地表现了王摩诘的乡愁,显得婉约动人。在此之前,没有任何诗人用这样朴素无华而又高度概括的诗句成功地表现过这种情境,而一经诗人道出,它就成了最能表现客中思乡感情的格言式的警句。
余秋雨先生在《阳关雪》里这样描写唐人风范。面对离别,“他们多半不会洒泪悲叹,执袂劝阻。他们的目光放得很远,他们的人生道路铺展得很广。告别是经常的,步履是放达的。”寥寥数笔,即刻画出了唐代诗人的豪迈、洒脱和自信。处于巅峰地位的盛唐文化,自能造就出一批风采卓然、遗世独立的文人。
故乡、故土是长说不衰话题。在“故乡”这两个简单而朴素的方块字中,蕴涵着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积淀下来的哲学思想、民风民俗。中国人走到哪里,都会在故乡情结中良久徘徊,别离之愁、思归之渴,这种情结如同生命一样古老而常新。人们对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甚至是一抔黄土,都怀着深厚的情感,纵使到了天之涯、海之滨,也难以割舍。一纸乡书,一句乡音,往往让人们激动不已。
余秋雨先生认为任何一个早年离乡的游子在思念家乡时都会有一种两重性:他心中的家乡既具体又不具体。具体可具体到一个河湾,几棵小树,半壁苍苔;但是如果仅仅如此,焦渴的思念完全可以转换成回乡的行动,然而真的回乡又总是失望,天天萦绕我心头的这一切原来是这样的吗?就像在一首激情澎湃的名诗后面突然看到了一幅太逼真的插图,诗意顿消。因此,真正的游子是不大愿意回乡的,即使偶尔回去一下也会很快出走,走在外面又没完没了地思念,结果终于傻傻地问自己家乡究竟在哪里。
作家柯灵在讲述自己的思乡情结时,也别有一番心得,他说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逢年过节,触景生情,随时随地想到它。海天茫茫,风尘碌碌,酒阑灯灺人散后,良辰美景奈何天。洛阳秋风,巴山夜雨,都会情不自禁地惦念。离得远了久了,使人愁肠百结:“客舍并州数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又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好不容易能回家了,偏又忐忑不安:“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异乡人这三个字,听起来音色苍凉;‘他乡遇故知’,则是人生一快。一个怯生生的船家女,偶尔在江上听到乡音,就不觉喜上眉梢,顾不得娇羞,和隔船的陌生男子搭讪:‘君家居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辽阔的空间,悠邈的时间,都不会使这种感情褪色:这就是乡土情结。”
“置身异乡的体验非常独特。乍一看,置身异乡所接触的全是陌生的东西,原先的自我一定会越来越脆弱,甚至会被异乡同化掉。异乡的山水更会让人联想到自己生命的起点,因此越是置身异乡越会勾起浓浓的乡愁。乡愁越浓越不敢回去,越不敢回去越愿意把自己和故乡连在一起——简直成了一种可怖的循环,结果,一生都避着故乡旅行,避一路,想一路。”余秋雨先生的解释是那样的贴近游子的心境。在一般意义上,家是一种生活,在深刻意义上,家是一种思念。只有远行者才有对家的殷切思念,因此只有远行者才有深刻意义上的家。